第11章
第11章
夜晚的山舍一片寂寥,薄霧缭繞,隐隐傳來潺潺水聲。
江一木一扯缰繩:“鈎吻,回家。”
鈎吻一動不動。
江一木看向那一團渺渺霧氣。未幾,只見一個小巧的身影從中走來,像雨霧中綻開一朵紅蓮。
孟渡手中提着一盞巡夜燈,昏黃的燈光暈開在氤氲之中。她手上纏了幾道紅線,紅線另一頭牽着一位綠衣女子,面色慘白,長發披散,不見腳底。
江一木下馬,走到孟渡身前,目光自然的掠過孟渡身後的鬼魂,好似那裏只是一團空氣。
“孟娘子怎麽還未歇下?傷口好些了嗎?”
孟渡嘴角不自然的抽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回道:“多謝江郎中的神丹妙藥,已
經好多了。”
江一木左右打量孟娘子。
玄冰果子不愧是奇果,孟娘子面色顯然好看了許多。只是為何帶着些許愠怒?難道是孟娘子身材纖小,承受不住玄冰果子這樣的增補之物?
“為表感謝,我特地尋來一個人,正準備給江郎中送去,”孟渡勾了勾纏繞着紅線的手指,将身後的綠衣女子帶到身前,“江郎中可認得這個女子?”
江一木仿佛剛剛才看到孟渡身後的鬼魂,眼光流出冷意:“海棠。”
這個叫海棠的女子聞聲擡頭,正對上了江一木帶着寒意的雙眸。心下一涼,慌亂的錯開視線。
孟渡退後半步,隔岸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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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綠衣女子叫海棠。先前在篦箕巷口,明明是活生生的一個人,這才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居然溺死在河中,很難叫人不生疑。
孟渡并不相信江一木會殺人,但事關人命,她不好不管。
江一木嘴角勾出冷笑:“海棠姑娘這麽怕看見我?不會是知道坊主已經死了吧?”
孟渡一驚,坊主死了?江一木說的是鳳仙坊的坊主嗎?
江一木見孟渡詫異,将之前發生的事緩緩道來:“這鬼魂名叫海棠,是鳳仙坊坊主的貼身大婢女。她先前趕來篦箕巷,告訴我說坊主有事找我,誰知等我到了鳳仙坊,坊主已經被人掏了心髒死在屋中。”江一木說着看向海棠,“這婢女也不知去向。”
海棠身子猛的一抖:“我……我……”
江一木一擡袖,身子靠在背後的雕欄上,顯得懶散而冷峻:“不急,慢慢說,我聽得見。”
海棠低下頭,支支吾吾道:“我将你帶到主子的房間後,太、太害怕就逃走了。我逃出鳳仙坊後,就被一個人從後捂住口鼻、套進麻袋,丢進了河裏……”海棠想到冰涼的河水湧進麻袋沒過自己,心有餘悸的抖了幾下,身子往孟渡旁湊近了些,“是這位小娘子路過,将我的魂魄喚出了水面。”
江一木:“你害怕什麽?”
“我……”
“是你害死的坊主?”
海棠瞪大雙眼,滿面驚恐道:“不,不是我!主子不是我害死的!”
江一木微眯起眼睛,目光犀利如鷹,海棠不敢直視,只有一個勁的後退,忽然撞上了什麽硬邦邦的東西,渾身一顫,回過頭去,只見紅衣小娘子收回刀鞘,淡淡的說:“別怕,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樣。”孟渡抱懷倚在另一根柱上,側過頭看向海棠,一雙黑眸如子夜深潭,語氣倒是輕松了些:“不過呢,你要先回答完問題,我們才能放你走。”
江一木低聲問道:“兇手是誰?”
海棠知道自己躲不掉了,或許是因為害怕,兩個拳頭擰得發白。
“是一個男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他半月前找到我,讓我把主子的所有行蹤告訴他,不然他就……”
海棠聲音中透着絕望:“他就要殺了我們所有人,把我們的魂魄偷走,讓我們所有人萬劫不複。”
江一木:“什麽人這麽大膽?你為什麽不将這些話告訴坊主?”
海棠搖頭:“沒有用的,主子就像被下了蠱,我說什麽她都不信。”
江一木問:“男人長什麽樣?”
海棠還是搖頭:“他每次都在我身後說話,等我轉過頭時,人已經不見了。但我有次看見他和主子在竹林中的八角亭內,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黑色的衣服?
江一木和孟渡飛快的對視了一眼。
江一木:“你們坊主經常見什麽人嗎?有沒有身材類似的男人?”
海棠答道:“主子見的人很多,多是官員商賈,但都是為了坊中的事務,并未與任何人有深交。主子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未成家也未有子嗣……”
孟渡暗暗思忖,即使是坊主身邊的人,也不知道坊主與林小鳶的關系,看來坊主并沒想公開的認這個女兒。
海棠低下頭,頭頂的紅翡翠步搖掉落在地,瞬間化為一股青煙飛去:“主子近來身體不好,時常夜不能寐,我本該多多照顧,陪主子多一些時日,沒想到……”海棠嗚咽的哭了起來,長發一塊塊的掉落,像黑色的炭火在夜色中燃盡,“我對不起她……”
“主子身體不好?”江一木恍然道。難怪坊主急着将修魂丹喂給女兒,原來是擔心自己時日不多,急于找人接班。
江一木又想問什麽,一擡眸,見孟渡對着自己搖了搖頭,做口型道:魂,飛,魄,散。
再看海棠,身上已經裂開了好幾道口子,她每哭一聲,就有一股青煙從中溢出。
江一木明白過來,不再說話。
孟渡起身,走到海棠面前,捋過海棠額前的碎發,輕聲道:“別哭了,再哭妝都花了,如花似玉的少女,總要體面一點上路吧。”
孟渡的聲音溫柔如絮,海棠竟真的停止了哭泣,只是周身魂氣止不住的一絲絲散去。
孟渡問她:“時間不多了,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海棠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說:“主子身前最愛瓊花,只可惜我朝不許百姓私自栽種瓊花。城郊東處有一座瓊園,二位不日若有空,帶一件坊主的貼身遺物埋入瓊園中吧。”
“好。”
海棠:“願坊主九泉之下,也能聞到花香。”
孟渡回道:“好。”
海棠突然咳嗽起來,身上大塊大塊的脫落。孟渡猛一拉紅繩,将海棠拽向自己,就在海棠落入孟渡懷中的那一剎那,登時化作一道青煙,似是穿過了她的身體,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一木看在眼裏,忽然明白過來那日在巷子裏,為何整整一魂罐的魂魄霎時消失殆盡。
是孟娘子超度了這些魂魄。
她究竟是何人?為何老徐一眼看出來,又百般維護?
江一木記下此事,等中元過後,他定要問個明白。
江一木站定,對孟渡抱拳道:“多謝孟娘子相助。現在基本可以肯定,黑衣男人是這一切背後的始作俑者,日後我定會查清此事。眼下,黑衣人已将坊主和海棠滅口,趁着藍州雪鬼之亂,定會安靜一陣子避避風頭。當下的燃眉之急是要趁中元陰盛之時鎮壓雪鬼。”江一木臉色凝重,“明天過後就是中元,留給我們的時間只剩下一天了。”
孟渡應了一聲:“需要我如何協助?”
江一木看向她:“孟娘子的傷……”
孟渡面無表情的取出林小鳶那根金花簪,按下帶機括的雕花,只見簪尖處冒出一團毛刺刺的細鈎。
江一木幹咳兩聲:“孟娘子獨具慧眼。”
“那還是不及江郎中,一眼就發現了機括。”孟渡收起花簪,看向江一木,似笑非笑的說道,“多虧江郎中的解藥,我的傷已經無礙。”
江一木本想吓唬吓唬她,以後受了傷不要自作主張,萬一真染上劇毒不及時醫治就晚了。沒想到這麽快就被識破,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無事就好。”江一木硬着頭皮說,“此次捉拿雪鬼需要靠劉府的人力,明日劉公子定會找我去府上議事,到時候我來接上孟娘子吧。”
孟渡搖了搖頭:“雲溪山舍在城南,無論哪個方位都不順路,江郎中只需要傳封信來,我自己去劉府即可。”她突然心生疑慮,微微蹙眉看向江一木,訝然道:“江郎中又是從哪得知我在雲溪山舍的?”
“你前幾日騎的那匹河曲馬,馬頸攀胸上的吊墜刻有「雲溪山舍」四個大字。”
孟渡一驚,她自己都不曾注意,江郎中只見了墨玉一面就發現了嗎?不愧是著名郎中,真是細膩到可怖的程度。
江一木擡頭看看天色,道:“還有一個時辰就佛曉了。孟娘子現在回去,還能趁着天黑睡一會兒。”
孟渡見江一木面露疲色,想來這一夜是心力交瘁,靈機一動,從袖中找出一顆朱砂和一粒磨光的狗牙,放在掌心遞給江一木道:“臨近中元,夜路陰氣很重,江郎中帶在身上吧。”
江一木低頭,見纖纖玉手上放置着一顆渾圓的朱砂和一粒袖珍的狗牙,朱砂本就是難得一見的佳品成色,落在孟渡玉白的掌心上,更是襯得朱紅飽滿。
“多謝孟娘子提醒,我倒想看看哪個鬼敢攔我的路。”嘴上雖這麽說着,手已經将
朱砂和狗牙接過,“孟娘子的心意我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