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篦箕巷的兩端被韓應春所帶領的護衛包圍。
江一木早已候在巷口,聽見動靜趕來時,就見林小鳶被點了幾處大穴癱在牆角。瘦小的臉龐上,一雙眼睛正露着兇光,顯得格外的大。
孟渡收了刀,問林小鳶:“李哲被你取了魂魄吧。”
林小鳶聽見了巷口的動靜,知道自己已經被不少人馬包圍,放棄了做戲,冷冷的回了一句:“反正死都死了。”
孟渡居高臨下的睨着她,問:“你可知人被取了魂魄什麽下場?”
林小鳶不語。
“看來是知道了。”孟渡稍稍俯下身,嘴邊露出諷刺的笑,“你居然狠得下心來,讓你姐姐失去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林小鳶餘光瞥見江一木走過來了,嘆道:“江郎中好手段,居然讓姐姐在我面前假死。”
江一木不鹹不淡的回道:“過獎了,只是一種攻心的毒藥,毒發症狀和心痛病相似。你放心,林芙兒已經服下解藥醒過來了。”
林小鳶哼了一聲:“雕蟲小技,關我屁事。”
孟渡忍住沒上前抽她一巴掌,回說:“雕蟲小技不是也讓你上鈎了?”
林小鳶這才閉上嘴,不再說話。
這時,劉亮平扶着林芙兒也過來了。林芙兒剛剛解了毒,身子十分虛弱。
江一木說:“你姐姐過來了,有什麽話要對她說嗎?”
林小鳶漠然道:“她不是我姐姐。”
Advertisement
林芙兒聽見林小鳶的話,腳下一頓。劉亮平看見林芙兒本就蠟黃的面色,此時更難看了些,在她耳邊低聲道:“算了算了,回去吧。你這個妹妹都不認你了。”
林芙兒搖了搖頭:“我沒事。”
劉亮平攙着她又往前走了幾步,江一木伸手将二人攔在林小鳶幾步之外。
林芙兒捂着心口咳了幾聲,咬牙道:“林小鳶,我的确不是你姐姐。”
林小鳶避開視線。
“我從小被賣進坊裏,無親無故,覺得太孤單了,想認個妹妹而已。”林芙兒說着,一滴淚無聲的劃過面頰,“小鳶,你在為誰賣命,他們許你很多錢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林小鳶突然狂笑了一陣,尖銳的笑聲有如刀尖在幹硬的磚牆上劃動。
林小鳶說:“自然是很多錢,你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那麽多錢。姐姐,你不是一直想要月玲珑的金鑲珠石春花簪嗎?”
孟渡心尖一顫,望向林小鳶。
林小鳶在月玲珑買的簪子,難道是特地為林芙兒定制的?
這邊,林芙兒被觸動心弦,再也忍不住,淚水大顆大顆的落下。有一回,她替一位貴客去東市的月玲珑取簪子,那是一根金簪,上面鑲滿了精致的雕花,只一眼就好似春光明媚、花滿枝頭。回來後她就忍不住告訴妹妹林小鳶,還說倘若有天她出嫁了,也要官人贈她那樣好看的簪子。那時林小鳶還笑她癡心妄想,誰想到竟然默默地入了心。
“姐姐,你看,我都記住了呢。”
林小鳶微微仰面,嘴角不經意的勾起,眼中忽然閃過戾色。江一木大喊:“孟渡!當心——!”
然而晚了一步,林小鳶不知何時已經打通穴道,一根簪子握在手中,霍地起身朝孟渡的肩膀紮去!
林小鳶這一下鉚足了勁,孟渡躲閃不及,只有向後退避,左肩還是被花簪生生紮入了一二寸。
孟渡随即拔刀,卻被江一木趕來護在身後。與此同時,韓應春一聲令下,巷子兩端的護衛紛紛箭指林小鳶,只要林小鳶移動分毫,瞬間就能将她萬箭穿心。
“你別動。”江一木頭也不回的命令道,“若簪子上有毒,你亂動加快毒性發作,我可救不了你。”
孟渡吃痛,捂着傷口,含糊的應了一聲。
一旁,劉亮平駭然失色:“雪、雪鬼!”
人群中發出駭然的聲音。
孟渡微微側身,視線越過江一木。雖早有準備,但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林小鳶一頭黑發一寸寸變得枯白,眼白占滿了整個眼眶,渾身溢出的陰氣令四周空氣冷如冰霜。
孟渡可算是明白了何為至陰之物。
劉亮平對着韓應春大喊:“快放箭——”
同一剎那,雪鬼猛的撲向江一木,五指鈎成利爪,寒氣逼人。江一木拔刀格擋,眉頭緊鎖,只覺得置身于寒冬暴雪之中,難以睜開眼睛。
一旁韓應春急得滿頭大汗,眼看着雪鬼整個身子覆在江一木身上,一句“放箭”硬是卡在嗓中喊不出來。
孟渡看明白了形勢,對劉亮平大喊道:“你快帶着林姑娘退下!”
就在這時,江一木感到刀上力道一卸,暗道一聲“不好”,提氣上前想要抓住雪鬼,可是雪鬼動作太快,又先一步借了江一木格擋的力,瞬息間已經飛出去數尺,撈起林芙兒的腰,三兩步竄上了牆頭。
劉亮平只覺得身側一道寒風呼嘯而過,轉過看去時,林芙兒人已經不見了。
雪鬼蹲在磚牆之上,将林芙兒橫在身前做人肉靶子,臉上露出戲谑的笑,一雙白眼空洞而詭谲。
韓應春大罵一聲,此般情況,更是無法放箭了。
江一木對孟渡說:“你看好其他人。”
說罷,飛蹿上牆。
雪鬼見有人追來,帶着林芙兒掠向對面的房梁。
林小鳶本不會武功,硬是借着體內一股詭秘的陰寒之氣,此時帶着林芙兒,居然身輕如鴻,一轉眼已經翻過幾個屋頂。
然而身後的腳步卻越發的逼近。
雪鬼一回頭,沒想到江一木已經追至身後。她随即止步,借力腳下一旋,猝然轉過身,面對追來的人躬起身,露出獠牙恐吓,蒼白眸中透出刺骨的陰邪。
江一木壓根不怕,只是有些惡心,擲出一張符團正中雪鬼腦門。
“大膽邪祟,閉上你的臭嘴。”
雪鬼疼得嘶吼了一聲,眼看着對方拔刀出鞘朝着自己劈來,迅速運轉起體內的陰寒內力,一頭白發在風中散開堅若鋼弦。
伴随一聲怒吼,雪鬼将林芙兒甩向夜空。
江一木暗罵一聲,只好收刀,連忙運氣壓重,身子直墜而下,砰的一聲落上屋頂,再次調整內息,提氣朝林芙兒躍去。
……
篦箕巷內,孟渡靠在牆邊,因疼痛倒抽着涼氣。
她擔心簪上有毒,一狠心,将簪子拔出。
鮮血汩汩的流出,暈在紅衣上并不顯眼,但仔細一看,俨然已經浸濕了一大片。
孟渡撕下衣尾布想要按住傷口。
“孟娘子,等等!”
孟渡手上一頓,擡起頭。
江一木不知何時已經回到巷中,将林芙兒交給杜仲,說:“吓暈過去了,喂她一顆護神丸。韓大人呢?”
杜仲回道:“韓大人已經親自領兵追雪鬼去了。”
江一木應了聲,從袖袋裏掏出一塊幹淨的細布,走上前遞給孟渡說:“用它按着傷口,不會感染。”
孟渡接過細布道了聲謝。按住傷口時疼痛難忍,不覺擰緊了眉頭。
“這麽痛?”江一木伸出手,“簪子給我看一眼。”
孟渡搖頭:“我沒事,你快去追雪鬼。”
江一木道:“韓大人已經去追了。”
“久仰大名!原來你就是孟渡!”劉亮平突然走了過來,“……什麽?老徐居然有這麽貌美的侄女。”
孟渡捂着傷口,艱難的擠出一句:“見過劉公子。”
江一木盯了一眼劉亮平,示意他不要搗亂,劉亮平立馬會意,作一輯道:“雪鬼再世,涉及藍州城百姓安危,我要趕緊回府同外公商量對策,先行告辭了。”劉亮平看向江一木,正色道,“這兩日我随時送信給辛夷,請你來府上共同商議。”
江一木嗯了一聲。
劉亮平看了看江一木,又看了
看孟渡,重重拍了江一木兩下:“好好給孟娘子看看傷口。小娘子生得這麽好看,可不能留下傷疤!”
江一木:“廢話真多。”
劉亮平嗤笑了一聲,轉身對劉府的幾個下人一揮手:“回府。”
劉府的人一走,巷子裏頓時只剩下江一木和孟渡二人。
孟渡不再逞強,将簪子交給江一木,背倚上身後的牆,疼的嘶了一聲。
“很疼?”
“嗯……”孟渡小聲問,“簪尖上是不是塗了胡辣粉,怎麽這麽辣……”
江一木輕笑了一聲:“胡辣粉?孟娘子可真有創意。”
嘴上雖這麽說,但他絲毫不敢大意,對着月亮舉起簪子,正正反反的仔細查看。
江一木認為孟渡不是尋常人家嬌滴滴的小娘子,她既然覺得痛,這個簪子必然沒那麽簡單。
江一木似是發現了什麽,眉頭很輕的蹙了蹙。
孟渡忙問:“怎麽了?”
江一木放下簪子,啧了一聲。
“有些麻煩。”
“什麽?”
“傷口還流血嗎?”
“不流了。”
“現在能走路嗎?”
“能,”孟渡一起身,傷口又火辣辣的疼了起來,聲音中平添了幾分不耐,“江郎中,什麽叫‘有些麻煩’?”
江一木看了看她,倒是十二分的從容:“總之先離開篦箕巷吧。孟娘子放心,我自有辦法。”
江一木知道孟渡傷口疼痛,故意放慢了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
晚風徐徐,月朗星稀,微風中時不時送來似有若無的藥香。
巷子不深,很快就到出口。
杜仲和辛夷候在外邊,辛夷駕着一輛馬車,手裏牽着江一木的白馬鈎吻。
杜仲見江一木來了,抱拳道:“回江少爺,已經給林芙兒喂下了護神丸,人還沒醒過來。該如何處置?”
江一木說:“你送林芙兒去禾木茶館,替我給阿禾帶個信,給她安置一間房。兩件事:一來确保她的安全,二來注意她的行蹤。如果林芙兒要離開茶館去什麽地方或見什麽人,第一時間通知我。”
杜仲點頭:“屬下明白。”他将林芙兒扶上馬,很快離去。
“辛夷?”
“屬下在。”
江一木說:“你回避一下,我和孟娘子講幾句話。”
辛夷知趣的駕着馬車向前行駛了十步路。
江一木這才看向孟渡,說:“實不相瞞,你中了一種叫做「糊糊」的毒。”
孟渡一愣:“糊糊?”
這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她半信半疑的看了對方一眼,又覺得江郎中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只見江一木眉目肅然的回道:“糊糊是一種毒蟲的汁液,黑烏烏的模樣像芝麻糊,因而得此名。”
芝麻糊?孟渡想到墨汁一般的毒蟲汁液沁入了自己傷口,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中了這種毒,會怎樣?”
江一木不動聲色的答道:“一旦中毒,毒液會順着靜脈流向五髒,中毒者會逐漸感到內髒麻癢。不出五日,中毒者會因五髒機能盡失而亡。”
孟渡頓住了。
她沒聽錯吧,不出五日,五髒機能盡失而亡?
孟渡十分篤定:“江郎中在說笑吧。”
江一木搖頭:“我沒在說笑。”
“那你怎能如此平靜?”
江一木抿嘴一笑,看着孟渡說:“因為我正好有解藥。”
孟渡即使心中有一百個不情願,也只好說:“那就麻煩江郎中替在下解毒了。”
“孟娘子客氣了,這本是醫者該做的。”
孟渡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忽然想明白了是哪裏不對勁,一時讷住了。
她參與查案,假扮林芙兒,本想多幫江一木些忙,日後好讨回自己的刀,怎麽反倒欠對方的越來越多了?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江一木叫來辛夷,問道:“車上有玄冰果子嗎?”
“玄冰果子?”辛夷撓撓頭,“車上怎麽會有玄冰果子?這麽貴重的東西肯定得去府上拿吧。”
江一木點點頭道:“那就先帶孟娘子去府上,給她一顆玄冰果子解毒,然後送孟娘子回她的住處。”
解毒?少爺說用玄冰果子解毒?辛夷見江一木說的鄭重其事、不容置疑,只有連連應下。
辛夷扶着孟渡坐上馬車。孟渡掀開簾子,本想再和江郎中道聲謝,見他已經走到白馬面前,溫柔的捋了捋雪白的鬃毛,說:“不好意思啊鈎吻,有些晚了。”
白馬鼻子裏哼了兩聲。
辛夷笑着解釋道:“鈎吻幾乎一出生就跟着少爺了,是匹很有靈性的馬。”
江一木牽着鈎吻來到馬車邊,對孟渡說:“孟娘子服下玄冰果子後好好睡一覺,隔日就能痊愈。”
孟渡鄭重的謝過江一木,放下車簾。
馬車向前行駛了一小段,忽然有馬蹄聲從車旁掠過。
孟渡掀開後車簾,就見一個女子騎馬飛奔到江一木身邊,女子身着翠綠馬面裙,頭上插一根紅翡滴注金步搖,看背影是個年輕姑娘。
女子俯身對江一木說了什麽,江一木騎上白馬,調轉馬頭緊随女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