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分別
分別
霧林鎮是這條小道上的第一個落腳點。
雖然這條小道不比官道平坦好走,但路途比官道近不少,所以有不少商隊和旅人選擇走這邊,免不了就在霧林鎮落腳。
袁景一行人便宿在鎮上最大的客棧——好又來客棧。
袁景休息了一陣,又用了午飯,便帶着葛詩文出去辦點事。
他們先去鎮上馬坊添置了一輛馬車,馬車不大但鋪了厚厚的墊子,料想褚钰應當能接受,畢竟他不是一個嬌氣的人。
路過成衣店,袁景又進去為褚钰買了衣服和鞋子。
将明日出發需要的東西添置齊了後,袁景帶着葛詩文去了當地衙門。
他這次繞道蜀地去麓川,本是秘密行動。
但他一想起褚钰在道上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還有病殃殃躺在自己懷裏的樣子,和他身上那些刺眼的傷就很不爽。
他不爽快當然也不想始作俑者爽快。
褚钰說劫匪說話的口音像是蜀地口音,那就找本地衙門問問去。
當天衙門休息,縣令休沐在家。
縣令府裏的管家跌跌撞撞沖進縣令大人的書房中,口齒不清的呼喊:“大……大人,鎮遠侯袁……袁大将軍,說是有事找你……”
縣令一頭霧水,怒斥管家胡說八道:“袁将軍不是在與浠水打仗麽,怎會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雖這樣想,縣令還是急沖沖跟着管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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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踏出自己房間,就看到一個身材高大,冷面英俊的男子,目光沉沉,不怒自威。他忍不住腿軟,作為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他本是沒機會見過袁景本人的,可瞧這人的氣度,腰上挂着的玉牌,腰間別着的禦賜之劍,無一不向他闡述,眼前的人可能真是那功高蓋世的袁将軍。
縣令連忙跪下行禮:“下官拜見袁将軍,不知将軍大駕光臨寒舍,有失遠迎,還請将軍恕罪。”
袁景靜靜打量他卻并不開口,一旁的葛詩文道:“朱縣令,你起來說話吧。”
朱縣令額上冷汗直冒,慌忙爬起來,将袁景二人請進自己的書房。
袁景也沒跟他客氣,進屋就在主位上坐下了。
一旁的朱縣令垂頭而立,開始細想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事引來了這尊大佛。
袁景淡淡的拿起丫鬟端上的茶水,喝了口茶,還是不開口。
葛詩文站在袁景背後,問道:“從官道岔路過來的小道是你管轄的區域吧,近日小道上發生了攔路搶劫之事,你可清楚?”
朱縣令:“回将軍、大人話,那裏是下官管轄的區域,可那地方屬于蜀地、湖郡的交界……”
他話還沒說完,袁景便一聲冷哼。
朱縣令吓得差點咬了舌頭,硬着頭皮繼續說:“那地方屬于交界地,偶有流匪在道上找落單的路人下手。”
葛詩文:“哦,原來縣令大人竟是知曉道上有匪徒。”
聽這話,許是那夥賊人不長眼睛,沖撞了将軍大人。
朱縣令大腦急轉,将軍親臨估計不止是來興師問罪的,自己怎麽表态才能化解今日危機?
他忍不住擡手擦拭額頭上的汗水,顫聲道:“是下官疏于管理,請将軍和大人恕罪。請将軍給下官一個将功抵罪的機會,将那夥賊人捉拿歸案。”
聽他說完這話,袁景才淡淡開口:“這條小道是通往蜀地的捷徑,雖不比官道繁華,卻仍時常有路人借道去蜀地。朱大人既知道上有匪,便應竭力剿匪,保證民衆安全。”
朱縣令急忙下跪道:“下官謹聽将軍教誨,一定加強那條道上的巡邏,保證路人安全。”
袁景聽罷便起身往門外走去。
葛詩文上前扶起朱縣令,對他說:“将軍奉旨出行,他的行蹤還請朱大人保密。”
朱縣令連連點頭稱是。
回到客棧,已是日暮。
褚钰睡足了覺,靠在床上走神。
袁景推門進來,見他面帶愁緒,似是又在擔心他外公。
袁景不怎麽會寬慰人,不知道該說什麽。
褚钰見他回來,收起了愁容,問他下午去幹什麽了。
袁景把給他買的衣物給他,褚钰道謝。
他身上出了好些汗,自己身無分文,又不好再跟袁景多借一套衣服。本想回到蜀地外公家在做打算,沒想到袁景竟貼心的給他買了新衣。
小路服侍褚钰更衣,還別說,将軍買的衣服尺寸大小還挺合适。
換完衣服,袁景又給褚钰的傷口換了藥。
他腳上的傷口看起來吓人,其實并不算嚴重,袁景處理的很好,傷口恢複的也很好,都已經結痂。
鎖骨的傷口換衣服的時候也已經重新上了藥。
夜裏,袁景回到他和褚钰的房間,他因和葛詩文談事,回來得比較晚,褚钰已經睡着了。
他看着褚钰的睡顏,他的嘴微微嘟着,顯得整個人十分乖巧。
袁景放輕動作洗漱完,輕輕躺在了褚钰身邊的位子。
客棧的床不大,褚钰緊靠着床裏側躺着,給袁景留出了足夠的空間。
袁景一時有些失眠,他想起葛叔給自己寫的信。
葛叔以前很少給自己寫信,可自從褚钰進門,他寫信的頻率增加了。他在信中跟自己彙報家裏的情況,說得最多的就是褚钰的情況。
葛叔在信中責備袁景考慮不周,新婚之夜抛下褚钰,致使他成為全新京的笑柄。不過好在褚钰沒怎麽受影響,也沒回褚家長住,而是天天老老實實待在家裏,跟着自己學記賬。
葛叔又說,褚钰跟他一起在侯府過年,府裏終于有了點人氣。不過褚钰年齡尚小,初次離家,在年節便甚是想家。自己便作主讓他祭完祖就回了褚家。
過年的時候,袁景在軍營和兄弟們一起過的,自己難得的喝了點酒,吃了頓好的。雖不能說過的很開心幸福,但很充實。那晚,褚钰竟一個人躺被窩想家哭泣麽?
袁景聽着褚钰均勻的呼吸聲,第一次為自己不顧褚钰意願,強行娶了他而有些愧疚。
第二日,褚钰醒來時,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他懵懵的起身,低頭看看自己衣着整齊,昨晚……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昨晚用完晚膳,小路伺候褚钰吃完藥,又打水幫褚钰洗漱躺下後便回了自己房間。
袁景與葛詩文外出談事,褚钰一個人在房裏惴惴不安的等袁景。他同袁景成親後就分隔兩地,雖上午兩人已同床共枕過了,但現在要一整晚待在一起……若他想補上洞房,自己應該做好覺悟。
可他吃的湯藥裏,許是加了安眠的成分,沒等到袁景回房他就睡着了。
褚钰難得睡了一夜好覺,他不免松了口氣。
褚钰走神之際,袁景推門進來,見他醒了,便問他:“可有好些,待會能上路麽?”
褚钰:“可以的,我已經大好了,馬上起來了。”說着他就下床來,腳踩地上晃了一下。
袁景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伸手接住他。
褚钰穩住身形,小聲道謝:“謝謝。”
袁景皺眉扶他坐回床上:“不要逞強,你忘了腳上還有傷了?”
褚钰小聲回到:“沒忘吶,剛是不小心才……才……”
他想說:“不小心才差點摔倒”,又覺得說出來掉份。
袁景見他越說越小聲,最後幹脆直接沒聲了,忍不住道:“才怎樣,怎麽不繼續說了?”
褚钰惱羞成怒,氣鼓鼓的不理他了。
房間一時安靜下來,小路和葛詩文這時結伴進來,緩解了兩人的尴尬。
小路忙裏忙外幫褚钰打水洗漱,葛詩文則向袁景小聲彙報着什麽。
等一切收拾妥當,四人出門去。
褚钰這次說什麽也不讓袁景抱他下樓了,腳上的傷雖沒好完,走路還有點痛,但能忍受,他可不想再被人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了。
袁景見他堅持,也就不再勉強。只是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樣子,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
四人在客棧簡單用了早膳,便出發繼續趕路。
褚钰服了藥,人還有點怏怏的,他出神的盯着車窗外的景色,估算着什麽時候才能到外公家。
“也不知道外公怎麽樣了”,褚钰想着。
小路看他神色便知他在擔心什麽,跟他耳語:“少爺,你就別操心了,我們很快就能到老太爺家了。老太爺身體硬朗,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有事。”
褚钰:“嗯,希望如此。”
小路有意說點別的讓褚钰轉移注意力:“少爺這次跟将軍一起回去,家裏定是歡喜。将軍功高蓋世,又長得這般英俊,對少爺又這般好。”
褚钰卻不以為然,心想:“袁景對他這般……客氣,說好聽了是相敬如賓,其實就是不喜歡吧,否則也不會新婚之夜抛下他,更不會至今仍不與自己行夫妻之實。”
他看向騎馬走在前面的袁景,真是完全看不懂他,既然不喜歡自己,又為何非要娶自己進門。
小路見褚钰不說話,只一味想着自己的心事,便也知趣的不再出聲。
馬車穩穩的前行,離蜀地越來越近。
袁景考慮褚钰的身體狀況,并沒有走的很急,中途還找地方吃飯休息了一陣。
終于在第二日中午,抵達蜀都城門。
一進城,褚钰便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家去。
袁景卻叫停褚钰的馬車,他撩開馬車車簾,對他道:“到這應該就安全了,你能自己回去了嗎?”
褚钰錯愕:“你不同我一道回去麽?難得都到了,我外公家離這也不遠……”
袁景眼神堅定,并無動搖:“我還有要事在身,不便與你同去。也望你将我的行蹤保密。”
褚钰傻傻點頭:“既然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不同外公和舅舅說你也來了蜀地就是。”
袁景聽他如此說,點頭稱好,放開馬車車簾,轉身上馬帶着葛詩文一起走了。
褚钰從馬車出來,望着他背影,心裏空落落的。
再次确認袁景對他并無情意,否則怎麽連自己至親的外公病重也不屑去見。
“小钰兒?小钰兒是你嗎?”突然一個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褚钰聽着耳熟,轉過身就看見應無涯站在不遠處。
褚钰立刻喜笑顏開,飛身撲過去:“應大哥!你怎麽在這,你是來接我的嗎?”
應無涯急忙接住褚钰,将他抱了個滿懷。
他立刻就察覺褚钰身上的異樣,将他稍稍推開打量,嘴裏忙不疊的問:“怎麽這麽憔悴,可是遇到什麽意外,腳怎麽了?”
褚钰比他更急,不理會他的問題,焦急的詢問他外公的情況。
應無涯見他如此着急,趕忙回答他:“你別着急,老爺已經大好了。大少爺從外地請了神醫來,又從麓川購置了好些名貴藥材,老爺吃了幾副藥便好轉了。後來接到你的信知道你要回來看他,一開心,病就大好了。”
聽應無涯這麽說,褚钰懸着的心終于落地。
他開心的拉着應無涯的手:“那就好,那就好,真是擔心死我了。我們快回家去吧,我好想外公呀。”
應無涯便領着褚钰坐回馬車,親自趕車走了。
這一幕,被尚未走遠的袁景看得真真切切。
他見褚钰倦鳥歸巢似的撲進那男的懷裏,就皺緊了眉頭。
他冷聲問一旁的人:“那人是誰?”
他身邊不知何時竟多了兩人,見他發問,其中一個人定睛看了看袁景示意的遠處相談甚歡的兩人,恭敬回道:“回将軍,與夫人交談的,是蘇家的應無涯,他主要負責蘇家貨物運輸,是蘇家的得力幹将。此次我們處理的蘇家貨物的運輸商隊,就是由他領隊。”
袁景見兩人乘車離開,褚钰自上馬車後便一直撩着車簾,扒着那人與他談話,眉眼生動活潑,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神色。
他握緊手中的缰繩,一聲冷哼勒馬轉身離開。
“好個應大哥,哼!”袁景心裏冷冷的想,即使離得這麽遠,他也能看見那人看褚钰的眼神,全是不加掩飾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