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什麽都不知道
第93章 什麽都不知道。
陰府之大,處處平靜,卻處處危機四伏。
地牢中的假餘羨,拙劣的障眼法不知能拖多久,或許一刻也拖不住。
時刻隐身不是辦法,為了遮蓋身上的味道,白盡澤放倒了兩名鬼差,将他們的衣裳扒了換上。餘羨不習慣戴鬼面,總覺得憋着喘不過氣。
“放輕松,自然些就行。”白盡澤扶正鬼面,隔着面具敲了敲腦門,“先跟他們一起過去。”
騷亂起,想來是被發現被騙了。餘羨頭也不回混進小跑的隊伍中,随着一衆鬼差巡視,慢慢靠近幽冥殿。
再往裏便是圭臧的寝殿,半道上,師徒二人離了隊伍,貼着牆根轉往長廊的另一段。
拐角入松林,走到盡頭便是圭臧寝殿所在。白盡澤先進,餘羨回首,見沒人也溜了進去。
在樓上就注意到這兩名鬼鬼祟祟的鬼差,眼睜睜看他們進了他哥寝殿,圭枭翻過護欄,從二樓跳下來,直接推門進去。
“你倆做什麽的?”圭枭一手叉腰,一手盤着兩個圓潤的玉球。擡眼定睛一看,對上白盡澤的視線後,即刻慫了。
“白……白白白大人?”圭枭向後挪了半步,“您怎麽來了,還……”
……這副打扮。
“生死簿在哪裏?”餘羨問。
“在……”圭枭三兩步爬到他哥的床榻上,将被褥床墊掀在地上,提起床的隔板,伸手夠着一個四方木盒子,放了隔板跳下來。
“這裏。”圭枭雙手遞出去。
白盡澤并未觸碰,木盒自己打開,裏邊空無一物。他擡眼再看圭枭,“到底在何處?”
“啊?怎麽會不在?”圭枭将盒子倒過來抖了抖,“我記得我哥放在這裏的!”
嗯……一萬年前的事了。
殿門外有響動,餘羨心道不好,“中計了?”
“嗯?”圭枭滿面茫然,“什麽計,中什麽?”
腳步聲越來越近和密集,殿門被大力推開,師徒二人越窗出去。出來才知,殿宇已被鬼差層層包圍了。
白盡澤将徒弟護在身後,擡手鉗住一名鬼差的脖頸,厲聲問:“生死簿在何處?”
密密麻麻的黑影化作鬼面,沖了上來。圭枭跟着跳窗出來,大喊:“住手,都住手,這位是審判者,你們瘋了嗎?”
沒有人聽他的話。白盡澤松手,倒地的鬼差喉嚨咕嚕響,話已在嘴邊卻咽了氣。
“這個圭枭,怎麽好像什麽都不知道?”餘羨瞥一眼傻子一般勸架的人。
這群鬼面無差別攻擊,甚至傷到了圭枭,餘羨好心,擡腿一腳将圭臧踹回寝殿內,連帶窗戶一起砸上了。
“當心。”白盡澤分心把雪凰撈到身側。
餘羨甩出鎖魂鏈,轉身護住白盡澤的身後,目光決絕。
這感覺同當年南禺山上的那場厮殺太像了,他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恨得牙癢,動了手便難以停下來。
奈何鬼魅本身不是活物,即便殺了也能即刻恢複如初,餓狼一般再次撲上來。雪凰身子不好,已見乏累。
片時,腰上一緊,整個身子騰了空。
餘羨捏着鏈子,扶着腰上的手,緩和氣息,側首望見八寶頂着蠱雕原身闖進來,順利接着他二人,騰入空中。
“圭臧果然是識破了,方才故意放我們過來!”餘羨抹一把面上的塵土,撐着身子往下看,風沙迷了眼,疼得他直淌眼淚。
白盡澤将人摟過來,幫着吹了吹眼睛,說:“和圭臧周旋,要留的心眼可比你想的多得多,他老奸巨猾,這麽久不是白活的。”
“那…你也不差。”
餘羨想看他傷沒傷着,摸過去的手被按住了。白盡澤搓一搓他的手,道:“神庭可以重建,陰府也不例外,這裏遲早化為烏有。雪凰,你同八寶一起把雲挽蘇送出去,待找到生死簿,我來與你們彙合。”
“八寶一人便可送雲挽蘇出去,我要留下來和你一起。”餘羨如是說着,拍一拍八寶的脊背,“雲挽蘇在何處你應當知道,一會兒你将我們放下,去找他,帶他去極之淵等着我們。”
八寶一身正氣,長鳴一聲:“我知道他在哪,放心,這點小事交給我!”
白盡澤卻捏雪凰的面頰,甚是無奈,“你啊,已經不願聽我的話了。”
“可這是我們說好的。”餘羨有理在身,便不怕他,“若你答應了又反悔,我日後再也不信你了。”
“聽我說,聽我說,”八寶知道一事,插話道:“雲挽蘇曾提過那個生死簿,原來你們在找。我記得他說在十裏荷境,圭臧很久之前拿去給他保管的。”
其實,雲挽蘇說的不止這些,話多得如同交代後事一般,将八寶耳朵都聽起繭了。
他又說:“神尊就帶着餘羨吧,否則就算回去了,他也是提心吊膽,說不定還要哭鼻子!”
八寶說完怕挨罵,低飛放下他二人,馬不停蹄朝另一面飛去。
“八寶說得沒錯,我确實會如此。”餘羨拍下身上沾的羽毛,“不僅要哭,還會置你的氣。”
“那幸好沒逼着你,不然雪凰要成別家的了。”白盡澤打趣的話音才落,鬼面已經追了上來。
他開了懸棺,将一衆難纏的鬼魅擋在懸棺之外。
風平浪靜的另一面,雲挽蘇莫名起了熱,燒得渾身滾燙,時而嘔吐,時而抽搐,昏迷了幾次。
圭臧幾次想走,實在放不下心,便一直陪在左右,想等人醒了再走。
鬼醫診脈後,滿面愁容,“鬼君,小公子乃是急火攻心。”
圭臧:“這該如何……”
“逢應閑!” 雲挽蘇驚叫一聲,做了噩夢,吓得滿頭大汗。他略過鬼醫,看到圭臧,便起身一把将其抱住,“你放了餘羨,放了他吧,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雲挽蘇夢見餘羨死了,同南禺一族的屍山血海躺在一處,他只是看着便覺得害怕至極。
慶幸只是夢的同時,還是痛苦。
他不知這樣的痛苦,是怕圭臧生,還是怕圭臧死。
推門進來一名鬼面,禀報道:“鬼君,他們已…”
圭臧忙揮手打斷:“出去再說。”
他預備起身,雲挽蘇抓緊他的手,握在手心裏,懇求道:“你陪一陪我,逢應閑…”
“你先休息,我很快便回來。”
雲挽蘇将人抓得更緊,繼而再次擁抱着他,“你我糾葛千萬年,我知道,你對我的這份情誼不全都是假的。無論你是道士逢應閑,還是天帝丞靈,抑或是鬼君圭臧,我都很愛你。這便是……便是我有錯的地方。”
雲挽蘇第一次将愛說出口,圭臧倍感動容,柔聲安撫道:“別哭,你知道我會舍不得的。”
“你……你為何不能好好得呢。”他在遺憾。
雲挽蘇袖中的手握住了一把短匕,握得緊,将手掌割得血流不止,他說:“圭臧,若一定要同白盡澤,同他師徒二人有個了結,那這了結,我希望……”
短匕貼近圭臧後腰時,不斷延展成了一把長劍,瞬時将骨肉割裂開了。
這是圭臧精心挑選,留下給雲挽蘇防身用的魔劍,雲挽蘇也知道,這把劍可以殺死圭臧。刺入了圭臧的同時,連着雲挽蘇自己的身一并刺穿了。
雲挽蘇說:“我希望,死的那個人…是你。”在圭臧的驚愕中,雲挽蘇終于如釋重負地笑了。
他親吻圭臧,吻落在面頰上,沾了自己的淚。
雲挽蘇覺得不可能,卻還是要說,“圭臧,你我都要投凡胎,去清白人家,我想……與你青梅竹馬,每一世都只想與你……與你相愛。”
“挽蘇…”圭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身後的傷散出刺眼的光,意識正跟着一點點消散。
最後,連人也抱不住了,他幾近咆哮:“挽蘇!雲挽蘇!”
八寶到時,正看到這一幕,他甚至沒能看清雲挽蘇的臉,人就不見了。
那朵蓮消失後,有一顆蓮子般大小的球升到半空,飄走了。
那是雪凰最後一片元神。
八寶瞪大了眼,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感受到生離死別的難過。
那個會給他留蓮子的雲挽蘇,沒有了。
懸棺中,十裏荷境滿池荷花正在凋亡,塘中的血水,從鮮豔的紅變為青黑,慢慢地蒸發,幹涸。
餘羨以為是他們擅闖的緣故,遂立在棧道上不敢再動了,他環顧四周,問:“荷花怎麽死了,這是雲挽蘇最寶貝的東西,怎麽辦?”
白盡澤頓了頓,蹙眉道:“不是荷花死了。”
“那是什麽?”
白盡澤:“這池中的荷花,乃是雲挽蘇用自己的血肉供養起來的,屬一體。他若好,這池荷花便繁茂,他若不好,荷花也就枯萎了。”
他望着枯萎速度越來越快的荷,許久才開口:“雪凰,雲挽蘇可能……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