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哪裏神奇?
第24章 哪裏神奇?
一道極光白晝過後,餘羨恍惚看到了小公主李姝。
素色布衣加身,提着草藥籃子朝一處山洞奔去。才落過雨,泥濘附着在她的鞋底,每走一步,鞋底都要帶上厚厚一層泥。
她蹲在餘羨面前,或者說靈梵面前,關切地問:“今日覺得怎麽樣?”
餘羨只能看,說不了話。
有個聲音在回答:“好多了。”
恢複意識時,餘羨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凍得無力睜眼,呢喃着白盡澤的名字。
下意識覺得,只要喊冷白盡澤就會幫他。
可這法子今日就是不靈。
半晌後,有人在晃他,好不容易睜眼卻看到了靈梵的臉。
緊接着,餘羨被一股巨大的力剝離了小公主的身。
一縷生魂面色蒼蒼,身着素衣形同一只孤魂野鬼,站在一旁望着來人。
靈梵衣着華貴,大概已經順利入宮了,他扶小公主坐起來,喂了一粒藥。
李姝咽不下去,劇烈地咳嗽完,多喝了幾口水才好些。
她瘦削的面頰沾滿了塵土,看不出血色,比入宮前狀态更差了。
這幾日在宮裏囚禁着,她過得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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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妹,我來接你了。”靈梵将人抱起來,跑出破舊的院子。
餘羨理所當然跟他們一道出去。
回過身來看,這地方是年久失修的破偏殿,雜草叢生,梁柱腐朽,蜘蛛網遍布。
小公主自被接回宮後就再沒人管過她,身邊不曾有人服侍,扔在這一處自生自滅,幾日便染了風寒。
靈梵将她帶回了自己的住處,養了十天半個月,面色才稍顯紅潤。
她時常安靜地坐在院落裏看話本,一言不發。看着不像專心看話本,在想別的事。
餘羨驚覺自己被困在了這裏,不得不跟着李姝。
他還是不明白,小公主這具身子看着孱弱無比,吹不得風,受不了寒,如何能上得了戰場,再為溯方打一場大勝仗?
哪裏出了問題?
這日,靈梵從宮中來,帶了果子酥餅,蹲在李姝面前,獻寶似的将梨花盒子裏的東西一一擺出來,“姝妹,嘗一嘗?”
小公主搖頭,握着他的手輕輕摩挲:“梵郎,你如何能入得了宮,還在國師身邊處事?”
靈梵道:“許是我念的書多,他碰巧需要這樣的手下,便将我留下了。”
李姝自小怕那位國師,便不想靈梵為了自己在他身邊以身犯險,她道:“你有遠大抱負,無須守在我身邊。”
“我可沒什麽抱負,我唯一想要的是你能平安快樂。”
李姝愁眉不展,“在國師身邊做事,稍有不慎,恐危及性命。梵郎...”
靈梵忽然問她:“你可是聽到別人說什麽了?”
李姝不語。
餘羨知道,皇城百姓傳國師身邊的紅人是妖怪。
而國師身邊的紅人還能有誰?
“別聽他們胡言。”靈梵似乎不願同她談論這件事,有意遮掩,于是目光柔和道:“姝妹,邊疆連年戰事,如今楚将軍戰死沙場,消息傳回來,朝廷卻無一人出言,将皇上氣壞了。”
“父皇身子不好……”李姝沒了聲,轉而道:“溯方戰事斷斷續續從未停歇,也不知何時才是頭。”
“我請纓接下了。”
“你?”李姝放下話本,着實被這個消息吓着了,她蹙眉道:“你一屆讀書人,如何上陣殺敵,你這不是……”
“姝妹你別急,”靈梵扶她坐好,“戰勝歸來我便求皇上指婚,我知道你不喜什麽将軍夫人,這樣也好,我們告老回鈎吾村。”
李姝被他‘告老’一詞惹得破涕為笑。
“梵郎,戰事怎是你說贏便能贏的?”李姝垂眸,她的心最是通透,看得開。知他在想些什麽,低聲道:“我不要你為我舍身求功名。梵郎,我并不在意別人怎麽看我,即便是煞星我也好好活到了現……”
“不準你自己這麽說。”靈梵擡手輕輕捂住她的嘴,“皇上還允諾,若我願領兵出征,他便将尹貴人放出宮同你一起。”
“尹貴人……”李姝恍惚一瞬,這個人的面貌她早已忘記了,唯一記得,是個對她極好的人。
李姝道:“許久不見我娘,不知她過得如何。”
“過得很好,她也很想你。”靈梵道:“你從前同我說想一直在鈎吾村,希望身邊有親人有愛人,這個願望很快就能實現了。”
“我如何值得你這樣……”
“姝妹,我同你說過,我沒有家人,你便是,既是一家人何來值不值得一說。”靈梵喂給她一塊桃花酥,哄道:“快多吃幾口,再長胖些,不然尹貴人還以為我對你不好。”
半月後,出征的日子到了。
餘羨看着來和小公主道別的靈梵,好奇當年那場戰事到底是誰取得的勝仗?分明是靈梵出征,為何後來都傳成小公主打了勝仗?
他跟靈梵出了門,許久不蹦出來,烈陽刺目使得他睜不開眼。待能看清的時候,他發現靈梵已經化成了小公主的模樣。
他擅幻術,此舉不足為怪。
英姿飒爽的女将軍翻身上馬,望着一衆來送行的百姓,眼神淡漠,回頭看向李姝所在宅院的方向。
她一擡手,馬蹄聲震耳,一衆軍隊奔出了皇城。
餘羨聽旁人說:“想不到啊,偌大的國卻讓一個公主上戰場,這便是衰亡的前兆嗎?”
“誰說不是,這位小公主才被接回來,就是當年算出的煞星。”男子嘲道:“接回來便往戰場上送,活路也不願給人家留一條。”
“你們懂什麽,國師言,小公主乃天選之人,此戰有勝無敗!”
“如若是這樣,罵她煞星的人也該改口了吧?”
“豈止要改口,小公主若是打了勝仗回來,便要流芳百世了!畢竟溯方難得一見女将軍!”
餘羨望着隊伍消失在城門口,回身往宅子裏走。
靈梵再有通天的本領也難堵住悠悠衆口,竟想到用小公主的名義請纓上戰場,以此來幫李姝擺脫煞星的稱號。
有心了。
是夜,小公主準備歇下。
大門忽而叩響,守門的家仆小跑來開門。
黑鬥篷的男子立在門前,此番着裝将家仆吓得腿軟。他以往跟在靈梵身邊,自是見過神通廣大的國師大人。
于是沒通報便讓人進來了。
餘羨知道這人,是真國師的随從,被靈梵留了一條命,使用幻術裝成假國師為自己所用。
他不是一人來,身後跟着十餘剽悍打手。
“國師大人,您這是...”
“去,将天煞李姝帶出來。”
“不可,小公主體虛,經不得折騰...”家仆攔着,不讓他們靠近。
打手便繞開家仆,一腳踹開了小公主的卧房門。接着相當粗暴地将李姝從房內拽出來,扔在門口。
李姝染的風寒未愈,此時咳嗽不止,話也說不清。
國師道:“随我回公,面聖。”
李姝沒力氣反抗,随她去了。到宮裏也沒見到她的父皇,而是直接囚禁在了暗牢中。
國師好奇恨透了小公主,只是折磨卻不肯讓她斷氣。
餘羨蹲在李姝面前,伸手想幫她解開腕上的鎖鏈,意料中地抓了空。
“你在嗎?”
餘羨收回手,沒吭聲。
“我知道你在。”李姝輕聲道:“梵郎走時抱了我一下,當時心口一陣發燙,似有什麽東西竄了進去,那以後我便知道你在。”
“我出不去。”餘羨站起來,無能為力道:“也救不了你。”
“無礙。”李姝說:“我只是覺得神奇。”
“哪裏神奇?”
“我時常做夢,夢到自己是一只能飛的鳳凰。”李姝頓了頓,糾正道:“不對,是雪凰。還有個師父,待我很好。”
餘羨說:“白盡澤?”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李姝咳了一口血,偏頭用胳膊擦了,繼續道:“這應當是別人的夢。”
餘羨又問,試圖從中找到蛛絲馬跡,“那地方常年冰封嗎?”
“沒有。沒有雪,四季如春,很漂亮。”李姝閉眼回憶,“雪凰好像不那麽聽話,他師父常常不肯見他。于是他就跪在師父的必經之路,哭着道歉。”
“從未聽說世上還有第二只雪凰。”
餘羨不問了,這與他的性子不符,絕無可能是他。白盡澤也不會不肯見他,白盡澤心腸軟得很。
沒過幾日,奄奄一息的小公主被送出了宮,丢在了城門口。漫天的大雪埋了出城的路,小公主單衣躺在雪裏,面上的血色漸漸褪幹淨。
餘羨在她身上感受到屬于自己的東西,這種感覺在她瀕臨死亡之時愈發的清晰。
雪地裏圍滿了百姓。
李姝死了。
餘羨記得,那是阖家歡樂的元日。
他從人群中退出來,遠遠看到從馬上跳下來的靈梵朝這邊奔來。
他穿過餘羨的魂,慌張之下維持不住人形,狍鸮的原身吓跑了一衆百姓。
這便是屠殺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