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擅幻術
第23章 他擅幻術
不知何時跳進河裏的靈梵,在衆目睽睽之下竄出了水面,穩穩站在河岸邊。
道袍不曾被河水沾濕,根根墨發迎風中而動。乍一看宛若泯滅衆生的神,淡漠地望着這群不識好歹的村民。
他揮袖将一條鳝魚扔在腳邊。
通體金黃呈蛇形,小臂一般粗,體長約莫一位成年男子。
失了水源,它在地上奮力掙紮,鮮豔的血混着鳝魚本身的黏液沾在石板上,腥味彌漫開來。
靈梵說:“這便是河神,捉住了他,日後不用再祭新娘了。”
河面的波紋一改往日的湍急,緩緩而下,逐漸平靜。此番景象,好似作祟的河神真被擒拿了。
“這...”村長看一眼地上掙紮的鳝魚,這麽大個頭真是前所未見……又看一看紅河的水,他遲疑了,“道長,如何證明它就是河神?”
“你且看這紅河日後還鬧不鬧。”靈梵輕笑一聲,背着手坦然地立在衆人之間,“我一不圖錢財,二不圖回報,騙你們除了敗壞名聲,于我有什麽好處?”
靈梵的目的在于‘取信’,這之前,他有足夠的耐心。
村民們信一些不信一些,待衆人悄聲議論之時,地上掙紮的鳝魚忽然有了動靜。
似一個花袍的白胡子侏儒老人,撐破鳝魚軀殼就要掙脫出來,将看熱鬧的百姓徹底吓得驚慌四撺,嘴裏喊着有妖怪。
靈梵則不慌不忙取出四方袋子,将鳝魚收了進去,嘴裏念念有詞,做了一通法事,布袋子連同鳝魚精一起消失。
停在水榭上觀望的餘羨心裏有疑,他以為靈梵只是普通百姓,現在看來應該會點法術。
“白盡澤,靈梵當真只是鈎吾村的村民?”
Advertisement
“不像,”白盡澤道:“水裏的大動靜是他惹出來的,前三位落水的青年也是他故意為之,以小謀大。”
“都是他…”餘羨下意識在叽喳的人群中尋找靈梵的那位幫兇,巡了一圈也找不到人。
他道:“安寧村這條紅河很久之前就不太平,靈梵若會些障眼法,日後紅河再鬧起來,他盤算的這些就都徒勞了。”
“若靈梵本就不是普通人呢?”白盡澤帶餘羨從樓榭頂躍下,待他站穩了才去看地上的血跡,“有鳝魚精不假,他倒也沒有使障眼法。”
“難怪。”
難怪會想假扮道士混進宮。
“有這樣的本領,又何須大費周章入宮。”餘羨道:“他若要想救小公主,潛進去就是了。”
白盡澤含着笑,誇道,“雪凰真是有勇有謀。”
餘羨看他一眼,琢磨這個突如其來的笑含着什麽成分,他看不出來,便問:“難道不是?”
白盡澤道:“或許,他有顧慮。”
此事過去不久,王城百姓還在傳安寧村那位會法術的神仙道士,忽然又多了一口會吃人的井。
井在深宮裏,接連幾日莫名有宮女失蹤,第二日便有白骨留在井邊。
國師連着半月占蔔,稱骨而算,給出了遇害者命數薄一說。
通俗點就是該死了。
國師自己也不信這種悖言亂辭,急得夜難安寝。遂趁夜穿戴隐蔽,帶着随從出了宮。
若此事得不到妥善處理,他國師的地位将被動搖,本就有名無權,再失了皇上的寵,日後別說榮華富貴,怕是過街老鼠也不如了。
小随從大步追上他,焦急詢問:“國師,您當真要去會會那位江湖術士?”
“嗯。”
“那我便差人将他綁來。”
此時,不知情的靈梵吃過晚飯回客棧準備睡下了。
蠟燭熄滅,潛伏已久的人影慢慢靠近客房。捅破了紙窗,一團霧氣飄進來,混着夜色讓人看不清。
一炷香不到,房門從外推開,蒙面的黑衣人蹑手蹑腳走到架子床邊,掀被子看人是不是被放倒了。
緊接着又進來一人,二人合力将靈梵捆手捆腳扛出了客棧。待到一處私宅,極不客氣地當頭一盆涼水。
靈梵被沖得一激靈,嗆了幾口水。
“坊間關于你的傳聞有幾分是真?”中年男子嗓音雄厚,望着地上的靈梵。
靈梵濕了衣衫,此刻涼風一吹止不住哆嗦,在外人看來還當是害怕了。
潑水的随從見靈梵遲遲不肯張口,冷聲呵斥,“問你話!”
說完也不忘用勁兒踹他一腳。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這一腳竟不受控制地踹在了旁人的身上,雙方疼得站不穩,摔在地上。聞動靜怕是骨頭都裂開了。
“他他他他...我分明踹的是他……”随從險些咬着自己的舌頭,兩人吃痛的哀嚎在寂靜的夜格外明顯。
他不信邪,從地上爬起來用勁又踹出一腳。這回還沒沾到靈梵,腿骨脆響,竟是兩條腿都折了。
靈梵慢條斯理從地上起來,不等他跌在地上,一把掐住聒噪的人,落在脖子上的力道一點點收緊,視線卻轉向沒發一言的男子身上,“你是溯方的國師?”
見狀,國師袖中的手緊了緊,面上鎮定自若,道:“不必在我面前班門弄斧。”
他知道這道士有幾分真本領,便不想和他硬碰硬,語氣緩和了些。
靈梵毫不在意甩開手上咽氣的人,問他:“你覺得我在班門弄斧?”
靈梵朝他步步邁近,嗜血地笑出聲。
“你…?”國師瞥一眼倒地死不瞑目的侍從,慌得連連後退,一直到寬闊的院落,實在挪不動了,問道:“你想做什麽?”
月影之下,靈梵沒了人形。
一頭人面羊身的異獸朝國師邁近,鋒利的爪子堪比利刃,扣在地面的聲響更是尖銳的刺耳。
那雙長在腋下的眼睛泛着森綠色幽光,注視獵物一般定在國師的身上。
“幹什麽?”靈梵說:“自然是班門弄斧。”
“妖怪,你是妖怪!”國師被吓破了膽,轉身就要逃,寬大的鬥篷實在礙事,将自己絆了好幾腳。
還未邁上門檻,那雙鋒利的爪子直接刺穿了他的心髒,抽回爪子時,血淋淋的心在靈梵手裏仍會跳動。
另一名折了腿的随從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卻被這一幕吓得驚聲大叫,連滾帶爬就要往門口逃。
靈梵後腿一躍,可怖的面目就杵他面前,“想去哪裏?”
“饒命啊,饒命,我我我給您磕頭,饒命……”
“我不殺你,乖一點我就不殺你”
随從哆嗦着點頭,看到靈梵面目的剎那,一股暖流順着大腿淌下來。他垂頭重重磕在地上,“饒我一命吧,求求你饒我一命。”
靈梵有一絲不耐煩,重新有了人形,将那顆心扔到随從面前,“小公主在何處?”
“小公主?”随從停止磕頭,睜眼也不敢看人,“您問的是哪位公主?宮裏的公主我都知道。”
“都知道?”靈梵沉寂的眸子蕩起一層波,“半月前被接回宮的那位公主,李姝。”
“那個天煞……”
他的話還沒說完,靈梵面上的怒意明顯,半分不願忍耐,踹飛了人,“再說一遍?”
随從撞爛了門窗,滾到地上。一口血湧上心口,盡數吐了出來,沾了滿衣襟。
“我該死,我該死。那是靜安公主,我知道,我知道靜安公主在哪裏!”随從忍着內心的恐懼,繼續用力磕頭。
“你知道我為什麽殺他嗎?”靈梵望向那顆心。
随從鼻尖充斥着血腥,只覺得是索命的鬼來了。 他往最壞的方向想,這怪物要食人心。
靈梵卻道:“他當年信口雌黃,險些要了李姝的命。幸而有尹貴人護着才送到鄉下,過了十幾年的苦日子。如今連你也說她是天煞?你說,她是不是?”
“不不不,不是,靜安公主身份尊貴,是我該死,我掌嘴…我該死…”
“罷了。”靈梵頓了一頓,揮手将渾身污血的随從化作國師的模樣,“今日之事,誰也不能提,日後你便是溯方國師,明白嗎?”
“明白,我明白。”
随從不知自己已經變了模樣,劫後餘生繼續磕頭。
待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宅子,餘羨走到國師的屍體前,仔細辨認傷人的手法。
“他是知縣府同我交過手的那只狍鸮!”
白盡澤若有所思:“竟然是他。”
餘羨先前用繡囊捉捕到的那具肉身是靈梵的模樣,将他們的猜想都帶偏了。
若靈梵的真身是狍鸮,那要救的人自始至終應該是小公主李姝。
“白盡澤,我知道了。”
餘羨正說着話,白盡澤将人拉回身邊護着。
餘羨并未覺得有何不妥,接着道:“張府的阿大也是靈梵,他将我拖進懸棺為的是想救小公主的命。之所以化作阿大,應是想将我引到十裏荷境,若我與雲挽蘇打起來,他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但他沒料到你會來得這麽快。”
白盡澤嗯了一聲,思索着什麽,片刻後輕飄飄說:“他擅幻術。”
雲挽蘇在半路追上這師徒二人,老遠便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穿密林而過。
他快跑幾步,氣喘籲籲道:“等等我啊,兩位大人!”
餘羨先停下步子,待雲挽蘇追上來同他說明原委。
雲挽蘇有一事不明,撐開扇子搖了兩下,問:“狍鸮都擅幻術嗎?我從前怎麽從未沒聽說過?”
“不擅。”白盡澤道:“倉景帝在世時,曾派東君鎮壓鈎吾山上的兇獸,未曾聽說會幻術。”
雲挽蘇點點頭:“是了,東君飛升前就是溯方五皇子,鈎吾山他來管再合适不過。可惜東君棄了神道,使得鈎吾山的封印也解開了。”
“東君鎮壓的?”餘羨攤開手,一只木盒躺在手心,裏面真是化作蝴蝶的東君,“問他認不認得靈梵?”
“不用,”雲挽蘇瞄了那木盒子一眼,拿過來打開了捏着蝴蝶的翅膀挪到眼前,“他能知道什麽,滿腦子只有情情愛愛。”
蝴蝶翅膀掙了掙,雲挽蘇便知道東君在罵人,哼了一聲丢回盒子裏,“況且他這個人小肚雞腸愛記仇,不會告訴你。”
餘羨收了盒子,“鈎吾山不止一只狍鸮?”
雲挽蘇:“鈎吾山乃狍鸮腹地,怎可能就一只。”
白盡澤解釋道:“封印解開亂過一陣,平息之後狍鸮數量銳減。”
“為何?”餘羨滿心好奇。
白盡澤沒有及時為他解答,而是道:“靈梵有罪,無需再查下去,收棺吧。”
“白盡澤?”餘羨更為不解,“還沒審完,如何知道他犯了什麽罪?況且靈梵對溯方子民的屠殺在這之後,我想看看他到底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為情呗。”雲挽蘇沉吟片刻,道:“餘羨,你師父說可以收棺那便收吧,左右都是要将靈梵收服。”
餘羨還想說些什麽,終是堵在唇齒間。
回到客棧,望着小公主的白骨,餘羨如何都沒有睡意,上完藥更是清明。
見白盡澤在收拾瓶瓶罐罐,餘羨從榻上下來,“你去找靈梵?可他不是被你殺死在溶洞裏了嗎?”
“他沒死。”白盡澤扶餘羨躺下,溫聲道:“聽話,我去去就回。”
“我不要。”餘羨坐起來,“我同你一起去。”
此事若真結束了,白盡澤定會帶他回極之淵,而不是繼續留在棺中客棧。
白盡澤:“一只狍鸮,用不上兩個人。”
餘羨盯着他,總覺得白盡澤心裏有事,他想不出白盡澤會為什麽事這般态度。
“我以為我們什麽都沒審出來,可你卻準備收棺了。”
白盡澤沒答話,見他的唇沒什麽血色了,面色一變,即刻傳靈力予他護體。
餘羨驚了一下,推開胸口燙人的力道。靈力給得太滿他根本受不住,呼吸漸漸不順暢,“白盡澤……不要了。”
“你自身的靈力尚且不足抗住懸棺的反噬,乖一點,收棺回去,我帶你下山玩。”
餘羨聽不進話,有種靈魂割裂的痛處自周身擴散,他覺得有兩股強勢的力在他體內拉扯,誰也不願服誰。
幾段記憶湧入大腦,可白盡澤給予的靈力卻堵在入口,不許這些記憶歸位。
餘羨吃痛擰眉,大口吸着氣,“白盡澤。白盡澤…我,感受到了…我是靈梵,我殺了人,殺了很多人。”
“不是你。乖,看着我,什麽都別想,不能想。”白盡澤讓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逼得失了分寸,呼吸跟着收緊。
“是我……”餘羨顫抖的指尖,想觸一觸他,頓在半空接着收了回去。
半晌餘羨哭道:“師父……我回不去靈山了。”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白盡澤卻如遭雷劈,他懂這句話,因為懂,所以疼得呼吸不能。
白盡澤緊緊擁着他,生怕人跑了一般,輕聲詢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南禺小殿下嗎?”
“……是,既拜在神尊門下,就不再是南禺小殿下了。”餘羨長睫細顫,眸裏的波痕蕩漾着白盡澤的倒影,“師父,不要聊蒼來接我,要你來。”
“好,我來。”
門口雲挽蘇察覺不對,推門而入便看到正在枯萎的餘羨,就連白盡澤也失了往日的從容,面上挂着未幹的淚。
“怎麽回事?”
餘羨的肉身急劇轉涼,渡再多的靈力也護不了,這樣下去再厲害的人也難熬住。
雲挽蘇咬咬牙,劈開了那道淡藍色的鏈接,餘羨在光束消失後,徹底不見了。
白盡澤這才如夢初醒,将落在地上的玉佩和玉髓一一收好,他隐忍着悲意,說:“這回要幾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