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沒白疼你
第22章 沒白疼你。
村中元老選定的日子快到了,數年來安寧村都沒像今日這般熱鬧,十裏八鄉趕來看河神的村民可謂人山人海。
不過,獵奇者居多。
萍兒被三兩村民蠻橫拽着去梳妝打扮穿嫁衣,老人家急得直跺腳,淚在眶中打轉。
他阻攔不了,無助地望着衆人,最後撲通一聲跪在靈梵面前。
“道長,我求您救救萍兒吧,求您,我就他這麽一個女兒,她要下去了,我怎麽跟她死去的母親交代啊...若您肯救萍兒一命,當牛做馬我都心甘情願……”
老人家急昏了頭,無助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圍觀百姓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指指點點又竊竊私語。
餘羨見他額頭出了血,伸手拽了拽白盡澤的袖子,“白盡澤……”
雪凰生性純善,見不得苦命人總吃苦。不過還有別的緣由,白盡澤看他一眼,做不了什麽便先擋住了餘羨的視線,“無妨,世間疾苦,即便是神也左右不了,他們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
餘羨覺得似曾相識,可分明這是白盡澤第一次同他說。
站在人堆中的靈梵等到了火候,彎腰将老人家扶起來,“無須擔心,您女兒不會有事,今日我會将那河神揪出來,并為您和您女人讨一個公道。”
此時,一陣冷哼不合時宜地出現了。
這位道士自在村裏住下後,除了夜深人靜到河邊裝模作樣的做法,其餘半點作用都沒起到,神神叨叨地吸引這麽一批百姓過來,不知什麽時候就要原形畢露。
在村民眼中,他就如同騙吃騙喝的江湖神棍,甚至比神棍還要可惡。
在衆人略帶鄙夷的唏噓聲中,唯有窮途末路的老人家始終堅信,他能救他的萍兒,所以願意磕頭願意當牛做馬。
餘羨自然也聽到了這些議論的聲音,聽得異常仔細,臉色跟着越來越差,白盡澤以為他不舒服了,帶着人往旁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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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兩岸紮上了鮮紅的飄帶紅結,進村沿路一片喜氣。因來人衆多,就顯得真的像在辦大喜事。
看熱鬧的人往往不嫌事大,在河邊站久了不耐煩,甚至催促什麽時候祭新娘。他們想看一看,這河神到底是怎麽寵幸這個新娘子的。
餘羨冷臉站在人堆之後,素樸的衣衫迎風而蕩,他心中結了一層怨氣。将這些人的醜陋都看在眼裏。
他想,如何會有這樣可惡的人。
在山上那幾年,餘羨看的書裏總愛将人善惡分類,他好像不懂孰善孰惡,現在亦是不懂。
就像此刻,他聽到這些譏諷帶刺的言語,氣憤地想将這些人捏碎,可他們又确實只是嘴上功夫,沒做什麽實際的罪大惡極之事。
但若餘羨真将他們都捏碎了,在世人眼中,他是不是就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可明明他的初衷是好的。
善惡難定奪,若只拘泥于表面,真相将永遠被蒙在鼓裏。
餘羨明白白盡澤了。
為何殺之前要先審,懸棺中的人或許表面罪大惡極,一旦理清其中的來龍去脈,作惡性質就可能發生逆天的反轉。
熟善熟惡還不一定。
“在想什麽?”白盡澤拿了一張帕子,不知何時回來在他身邊站定,輕輕拍了拍小徒弟的肩,關切問:“是不是人多,吵得煩了?”說着幫他擦額角的汗。
“是煩了。”餘羨耳邊嗡嗡嗡一陣亂鳴,擾得他心煩意亂,逐漸暴躁。
他扯了扯白盡澤的衣袖:“白盡澤,他們罵靈梵是混吃混喝的假道士,不要臉,要報官抓他。當年我在山下做善事,在他們眼裏是不是也這樣?”
“生氣了?”白盡澤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些名不副實的言論,抑或是習慣了這樣的言論。成了審判者後,三界裏白盡澤就不算什麽好人了。
他說:“即便真報官了,他也不會有事。很多事有人信才存在,但取信本身就需要一個過程的,別着急,靈梵快了。”
餘羨搖頭表示自己沒有着急,便不再說話了。
擡眼間,餘羨注意到了涼亭中的男人,應該在鈎吾村見過,那個村子裏的人膚色普遍比其他地方的白,身形魁梧和靈梵一樣,在人群中異常顯眼。
那三個對靈梵指指點點的年輕人尚在,男人默默在他們身後,站了約莫小半柱香。
其中一位青年說:“是難以理解,好好的祭新娘維持安定,偏生要請個騙子過來做法,要是惹惱了河神,苦的是安寧村的我們!”
一人接話:“你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他那半斤八兩的工夫拿出來着實丢人現眼,我若是他,生這模樣就去窯子裏混,比在這裝神弄鬼強。”
第一人旁若無人地大笑:“窯子裏是比他這樣混吃混喝來得容易。”
餘羨默然聽着,雲挽蘇不知何時搖着扇子立在了他的身側,偏頭問餘羨:“你可知他們說的窯子是什麽?”
“不是好話。”餘羨別開視線,望着河面,“你如何進得來?”
“我就生在懸棺中,哪裏是我去不了的?”
白盡澤在一旁點頭,背着手看不遠處的靈梵。
雲挽蘇說:“皇城都派人來了,這個人當真有本事,讓皇上也好奇這種胡編亂造的河神。”
“靈梵正是此意。”餘羨在河岸中央的那群人中尋找靈梵的身影,找到了便一直看着,想看他接下來有什麽動作,卻問雲挽蘇:“你的荷塘出什麽事了?”
“有人闖進去了,我到的時候沒逮到。”雲挽蘇又無奈又想笑,“少了些蓮子,帶血的。也不知是誰那麽大膽子,藏這要命的東西。”
“蓮子有何功效?”
“要說功效,除了毒沒別的。”雲挽蘇搖着扇子,補了一句:“離了十裏荷境便與普通蓮子無異。”
“能當種子嗎?”
“能,但不宜培養。”
說話間,停子中尖酸的三人笑得更大聲,不懷好意地看着被拖拽的新娘子指指點點。餘羨又聽到了所謂的‘逛窯子’
雲挽蘇慢條斯理地将扇子合上,故意小聲提醒:“餘羨,這些混賬話你別聽也別學,你師父知道了會罰你抄判規。”
撲通一聲,青年人落水。
雲挽蘇看過去,“餘羨,你踹的?”
白盡澤說:“不是他。”
“那個男子同靈梵是同夥?”餘羨問。
雲挽蘇聽得雲裏霧裏。
白盡澤回道:“應該是,一個人想騙一村子人确實不太容易。”
魁梧的男子一口氣将三人都踹到水中,随即退身再次匿入人群。
聒噪的三人紛紛落水,餘羨方才所有的陰郁煙消雲散。他大逆不道地想,既善惡不好定奪,何不遵循內心?
落水濺起巨大的水花,靜谧的河面水紋圈圈蕩漾開。雲挽蘇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說的是他,我曾聽靈梵喚那名男子為阿兄,就在前邊的巷子裏。”
此時,叫聲不斷,因是大夥覺得河裏真有會吃人的神!
圍在岸邊看熱鬧的群衆驚叫着退回來。
男子失聲大喊道:“河神吃人了!大家不要離岸太近,走遠些!”
女子道:“大夥兒看,是他耽誤了祭新娘的時辰,惹怒了河神,請的破道士不過如此,若再不及時獻祭,安寧村就完了!”
人心惶惶之際,女子繼續煽風點火。
方才踹人的男子不知何時走到了女子身後,眼光鋒利,睨了她一眼,用身形擋住了推的動作,一用力,女子應聲落了下去,水花比方才的還要大些。
尖叫聲再次此起彼伏。
“這便是咎由自取。”餘羨遠遠看着。
雲挽蘇贊賞地點點頭,只道孺子可教,誇贊在嘴邊止住,餘光瞥見白盡澤,心虛之餘趕忙悄悄走開。
“她惹你生氣了?”白盡澤一把握住餘羨的手,“莫要用法,聽話。”
“白盡澤,她有不對……”餘羨皺眉,甩開了白盡澤的手:“死有餘辜。”
“那你便也有不對,你光站在靈梵的角度來看這件事,便會無意識地偏袒他。你細想想,方才落水的那一位,她又何錯之有呢?”
“她...她沒錯,”餘羨垂眸,“白盡澤,我沒有度量,你從前也沒有教過我何為度量,你再多告訴我一些吧。”
“不是帶你進來南風知我意了嗎?”白盡澤點點他蹙起的眉頭,“極之淵的書閣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雪凰,世間的冷暖是懸棺斷不完的,慢慢來。”
說話之餘,身後湍急的河流水面炸開了一道水花,翻騰的河水撲在地上,不慎沾到河水的村民,如同河水有劇毒一般,又是一陣恐慌。
餘羨條件反射便要護在白盡澤身前,忘了他們是神魂離體別人看不到,他們也沾不着水。
白盡澤有些許意外,眸中一閃過的笑意,摟着餘羨的腰身,騰空躍至樓榭頂,多此一舉地避開了迎面的水花。
“知道護着我了。”白盡澤嘆道:“平日沒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