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在李梓晟的勸說下，李美梓最後還是沒有選擇住校。
中考成績出來後，她果然落榜，和最差的那個學校的分數線都差了将近兩百分。
她成為了一名複習生，還是一名底子很差的複習生。
李美梓不再想從家裏得到很多，只是每天都認真學習。
她仍舊住在李梓晟的房間——李梓晟一年到頭回來的時間加起來也就一個多月，要說這是李美梓的房間似乎也沒毛病。
只是李美梓自己知道不是，她還是在那房間裏只占用很小的一部分地方，她盡量不把衣服挂進衣櫃，她把自己所有的東西用摞在一起的三個箱子收納。
李梓晟房間裏的任何東西她都沒有動過，李美梓就這樣在充滿了她不喜歡也不讨厭的藍色中生活了兩年。
沒有人發現有任何不對，不知道是在他們眼裏李美梓這樣做本就是理所應當還是他們從來就沒有關注過李美梓。
很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李美梓的生日。
在給李梓晟也過了一個生日以後，李明禮和吳含香才想起來李美梓似乎也應該有那麽一天，但他們并不清楚具體日期。
于是他們問她準确日期，李美梓把身份證號上的那個日期告訴他們，他們也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就這樣信了。
——完全忘記當初是他們把李美梓的年紀改大了一點點，而李美梓說出來的那個，只是一個他們賦予她的虛假的生日。
李美梓不再為此煩惱，因為等到第二年的時候，他們連那個虛假的日子都不再記得，而是在給李梓睿過生日的時候才想起來他們遺忘了李美梓的生日。
他們好像對李美梓很有歉意，卻又十分歡喜地給李梓睿過那個生日，李美梓不想壞氣氛，就說自己不在意。
李明禮和吳含香告訴她以後會給她補上，然後到下一年還是忘記。
如此往複三次以後，李美梓徹底不再有任何期待，無論是屬于她的真實的生日，還是虛假的生日，她都沒有再慶祝過一次。
複讀過後的那次中考，李美梓的表現仍舊不如人意——她之前落下的實在太多。
只是複習到底是有用的，她這次只差了三分，還是比對着一個不錯的學校的分數線得出來的結果。
鼓起勇氣和他們提出自己還是想要再複習一年，她小心翼翼地詢問這樣是否可以。
在這件事情上，李明禮和吳含香并沒有苛責她許多，只是告訴李美梓，這次一定要考上。
和去年的說法一模一樣，似乎只是在走過場。
可李美梓對此感恩戴德，慶幸他們沒有因為對自己不在意，而不願意讓自己繼續學習下去。
她開始對周圍的一切強行脫敏，讓自己對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無所謂，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年後，她以高出市一中分數線一百六十多分的成績考入市一中。
可是因為這件事情高興的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李梓晟開始準備考研，完全不着家了；李梓睿不準備考普通高中，為了考入他想要去的學校努力奮戰，每天的時間安排得緊鑼密鼓。
他們的生活都正是最緊張的時候，于是沒有人在意此時此刻歡欣的李美梓。
她只有自己一個人享受那拼盡全力之後來之不易的成功。
不過也不重要了，因為就算是李美梓，她對這些也不是很在意了。
偶爾想起來的一句随口關心，對李美梓來說已經足夠了。如果真的突然改變，讓她開始在這個家裏備受矚目，那才是會讓李美梓接受不良的。
一個人享受苦盡甘來也很好，那時候的李美梓心想。
可惜人總是會有期待，無論她怎麽暗示自己、告誡自己不要有任何期待，可在某些事情上，李美梓依舊無法逃開。
——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在家裏有屬于自己的位置。
只是這簡單的、并不過分的期待，還是落空。
時間在她高一那年的尾巴。
與初中不同的是，高中選擇住校的人很多，李美梓知道自己在學習上要付出很多的努力，為了節省時間，她同樣是住校生的一員，一個月才回家一次。
大概因為經歷過，這一次，李梓晟沒有對她進行任何勸說。
高中的假期安排不再如同以往那麽規律，李美梓高一升高二的暑假直到七月下旬才開始。
從學校回到家裏以後，她發現所有人都在，那天晚上他們在家裏吃了一頓很是豐盛的飯。
李美梓沒有那麽自大地以為這是因為自己，她只把這當成一頓簡單的團圓家宴。
不過她也很開心就是了。
直到那天晚上，李梓睿敲響了她們的房門，給了李梓晟一幅畫。
“姐，這是這次出來我畫的畫，你看看有沒有進步。”
說這話的是李梓睿，他很歡快的語氣，絲毫沒有發現這時候站在門口的李美梓。
屋裏的李梓晟拿着畫仔細觀看了一番，然後誇獎道：“這次的色彩碰撞好像要更強烈一點，大海畫的要比以前更加逼真，也終于沒有把我和爸媽的身體畫的不像是正常人了。”
最後她在他頭上薅了一把，誇贊道：“很棒。”
屋外的紀梧看着這一切，安靜地在心裏回想李梓晟剛才那一番話。
大海，我和爸媽，以往……
所有的信息歸結為一句話——他們又去看海了。
并且沒帶自己。
那畫上面的人，應該也不會有自己。
李美梓身體僵硬地離開門口，在客廳裏假裝要喝水站了一會兒——她不知道如果被他們兩人看到自己在門口會發生什麽，所以幹脆選擇回避。
然後她想到李梓晟對李梓睿做的那個動作，很随意，很自然。李梓睿在被她那樣對待後也沒有生氣，聲音裏甚至還帶着笑意。
李美梓知道他們一起長大，或許在李梓睿小的時候還會經常被李梓晟照顧，他們有這樣親密的關系本是應當。
可李美梓還是覺得不甘心，為什麽她在這個家裏就什麽都沒有呢？
如果李梓睿出生的時候她也在這裏，她不會不管他的，李梓晟能做的事情她也可以做。
大概李梓睿也總是能讓李梓晟開懷地笑，所以李梓晟也很在意這個弟弟。可是李美梓小的時候也總是很讨爺爺奶奶的歡心，她不認為自己會比李梓睿差在哪裏。
然而現在的情況就是，李美梓只是李美梓，她完全融入不進去李梓晟和李梓睿之間，無法和他們做感情很好的家人。
她從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外。
但李美梓還是想要給自己一點點希望，她告訴自己，說不定那張畫上面有她呢，說不定李梓睿把她加進去了呢。
這樣想着，她的身體不再那麽僵硬。
等到李梓睿走出那個房間，李美梓把水杯洗了放好，回到房間準備學習。
在她拿書的那一瞬間，那一幅畫撞入她的視線。
還是熟悉的場景，四個人互相摟着的畫面，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并且因為繪畫人技術提高，李美梓更加容易就分辨出那上面的人都有誰。
眼睛鼻子都控制不住地猛地發酸，李美梓在李梓晟察覺到她不對勁之前，移開了視線。
之後她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為了慶祝李梓晟和李梓睿順利升學，他們在海邊玩了五天——她放假回來的那天，也是他們回家的那天。
可是從那天開始算起，李美梓二十多天的暑假，所有人都不是很忙的樣子。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能等她回來一起呢，李美梓實在是想不明白這件事。
最後她将原因歸結為她沒有順利升學。
她開始視初中的那兩年半時間為錯誤，認定了就是因為那兩年半，才讓她不被他們認為是一個優秀的孩子。
李美梓再次被舊生活的恐懼籠罩，她每天擔驚受怕，害怕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就要再次經歷那一切，然後還是無法順利升學，不能夠和他們一起慶祝。
這其中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她對着自己疊好的被子疑神疑鬼，每天磨磨唧唧到最後一個出宿舍，白天一整天提心吊膽，晚上一下課就第一個沖出教室，直到看在宿舍裏依舊整齊的床鋪之後才能夠短暫安心。
她的成績下降得很快，在月考的時候直接掉下去了近二十名。
除了她的老師，還有幾個總是讨論題的同學，沒有人問她是為什麽。
李美梓漸漸有些覺得心灰意冷，在之後的一次星期，她走進浴室，把水龍頭擰開很小的幅度，閉上眼睛聽水聲滴落。
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于是她偷偷帶了手機過去，又開始連續不斷地拍照片留作沒有必要的證據。
情況終于好轉，李美梓成績回升，她漸漸心安，開始步入良性循環。
她的成績一次比一次更優秀，不僅僅是在班裏，甚至在年紀也連續一個學期穩在前十名沒有掉下來過。
李美梓臉上很輕淺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高二快要結束的時候，發生了另一件事。
那也是一個星期，李明禮和吳含香幾乎是通知似地告訴李美梓，他們要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孩子的婚宴，讓她好好待在家裏不要亂跑。
李美梓并未多想，點了頭就安生待在家裏好好學習。
直到晚上房門響動，李美梓走出房間去看，看到他們四個人一起走進來，每個人的衣服上都帶着沒有被完全拍打幹淨的彩色亮星與彩色亮紙片。
李美梓腦子裏突然響起轟的一聲，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他們又一起出去了，還是在自己也在家的那一天，甚至他們還告訴了自己他們要出去。
可是他們沒有讓她一起。
但是李美梓自認為現在的她已經能夠稱得上是一個優秀的孩子。
…………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在李美梓腦海裏走馬觀花一樣地顯現流轉，然後一個個場面接連破碎炸掉。
李美梓不再自欺欺人，她終于願意讓自己相信，沒有人愛她。
淚水奪眶而出，眼前所有都變得模糊，一切景象都像是李美梓腦海裏面正在破碎的畫面一樣變得全是裂痕。
“美梓？”最先發現她這種情況的是李梓晟，她站在門口換好鞋就訝異出聲，“你怎麽了？”
“別叫我！”李美梓情緒不受控制地崩潰，她大叫出聲。可她這時候還是想要給自己留出一絲可能，留出一點餘地，她想要平靜，卻完全沒辦法平靜。
她只能設法為自己剛才的那聲吼叫進行找補，本能的，她哽咽着脫口而出：“我讨厭那個名字。”
直到這一句話被說出來，李美梓才意識到她是真的讨厭這個名字，以至于在說完那一遍後，她一句接一句地嚎啕着喊叫出聲。
“我讨厭那個名字！”
“我不想總是被人因為那個名字取笑我！”
“不想要這個聽上去像是日本人的名字！”
門口的四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看着突然崩潰的李美梓像是看到了什麽怪物一樣。
聽到最後，李梓晟終于意識過來李美梓口中這些話究竟是為什麽會這麽說，她走上前抱住李美梓，卻被李美梓一下子推開。
她還在一句句地訴說着對那個名字的厭惡。
李梓晟被她推開，猝不及防地踉跄一下，險些摔倒。李梓睿在她身後扶住她，忍不住對李美梓吼出聲：“大晚上的發什麽瘋？！”
意識到李梓睿被她惹得滿身怒氣，李美梓淚水更加洶湧——她好像做了她很早之前就告訴過自己不能做的事，這讓她無比恐慌。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李梓晟只好順着她的話安慰：“好，讨厭那個名字，我們以後不叫那個名字了。”
許是這一句話對她有了些許安慰，李美梓從止不住的哭泣中擠出餘地說：“我要改名字。”
李明禮和吳含香明顯被吓到了的表情，站在門口一只腳直接踩在地上一只腳穿着拖鞋，他們幾乎同步地皺着眉發愣，說不出話來。
李梓睿一臉無語與暴躁。
這時候能回應李美梓的只有李梓晟，也只有她完全知道李美梓經歷的所有事情。
她盡可能地去安撫她，“好，改名字。”
大概是因為得到了這個承諾，李美梓哭聲漸漸變弱，直到最後完全停止。
這時候已經很晚了，所有人都很累的模樣，看向李美梓的表情只覺得她剛剛是在無理取鬧。
只有李梓晟的表情還有些不同，她看着李美梓，隐約有些心疼地說：“洗了澡睡覺吧。”
李美梓本能點頭，飛快地逃開這個讓她沒有安全感的環境。
洗完澡出來，她把房門打開一點，隔着一道房門聽外面的對話。
李梓晟大概是把李美梓因為這個名字而遭遇的事情都告訴了另外三人，他們這時候在外面不知道是在讨論還是怎麽樣。
“都高二了還改什麽名字？！”
“大晚上的弄這一出，攪得所有人都睡不好覺。”
“怎麽她就這麽多事情？又是被人霸淩又是要複讀？現在還要改名字。”
………
“她是不是惹到別人了啊，不然為什麽會是她被霸淩？”
一句比一句錐心，李美梓已經不再想要分辨哪句話都是誰說的了，沒有意義。
情緒崩潰之前的那個念頭又一次被她想起來——這裏沒有人愛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