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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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棋第二天很早就來到小區門口,在下面等曲米出來送她上班。
于是沒過多久他就看到了慢悠悠往這裏走的張朝。
張朝今天着裝十分整潔有條理,連帶着整個人看上去都清爽了不少。
張朝看到曲棋以後腳步很明顯地停滞了一下,然後直接往他這邊走過來。
曲棋看着他的動作,在腦海裏思索片刻,拿出手機發了兩條消息。
一條給曲米,讓她下來的時候務必戴着帽子和口罩一起。
一條給紀梧,告訴她自己有了一個更好的想法,讓她坐自己的車去上班,當着張朝的面。
兩條消息發出去後,他突然想到不能讓張朝知道紀梧和曲米認識,又連忙扭過頭低聲給賀禹堯發了語音,“我這邊有點事情,你過來幫我接一下曲米送她上班吧,地址你知道,你記得給她打個電話說一下。”
語音條剛發送完成,張朝就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防備,反而玩味起來。
曲棋面色不改同他對視,突然聽見他問:“來接你那個不講道理的女朋友啊?”
曲棋氣笑了,“你這人還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張朝絲毫不介意他這麽說自己,反而笑了笑,“那也比道貌岸然和衣冠禽獸要好。”
曲棋由上至下掃視了兩遍張朝,募地笑了,“你說得對。”
“今天穿這麽好看有事情啊?”曲棋問。
張朝斜他一眼,毫不顧忌道:“你管呢。”
曲棋擡手,無奈地笑起來,又說:“也是,跟我也沒什麽關系。”
他轉身準備往小區走,卻被張朝突然叫住,“之前早上也沒見過你,你這是昨天剛把人追上?”
曲棋否認,“不,我今天剛開始追。”言罷他又問:“你每天都來?”
“那當然,心誠則靈。”張朝有些得意地笑着,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
曲棋笑了笑,“祝你好運。”
曲棋走到小區裏面,站在張朝視線盲區的位置,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手機就連着震了兩下。
曲棋按亮手機,瞥了一眼,一條來自紀梧:好,我五分鐘就好。
一條來自賀禹堯:說過了,我現在過去。
事情發展的方向符合目前所想,曲棋不再動作,站在那裏等紀梧下來。
太陽有些大,他往陰涼的地方挪了幾步,想了想又給紀梧發過去一條消息:下來的時候帶把傘吧。
收到信息的時候紀梧一只腳剛邁出房門,看清楚消息以後她折回去,拿了把傘。
到樓下她一眼就看到曲棋站在哪裏,曲棋同樣看到她的身影。
她走過去,曲棋也向她走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曲棋和紀梧中間只隔着一個人的距離,他伸手拿走紀梧手中的傘,打開,遮住兩人頭頂刺眼的陽光。
陰翳打下來,紀梧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太适應,可是這情緒很快被她隐藏,她擡手挽住了曲棋的手臂。
她指尖是涼的,挽過去的時候擦到了曲棋手臂內側的皮膚,因為在下面站了一會兒,那塊肌膚熱度驚人。
紀梧生出一瞬的不适,然後她強行将不适按下去——她主動發出的行為動作,不應該有這樣的不适,很不禮貌。
曲棋也被紀梧指尖的涼意刺激到,當然那“涼意”只是導火索,真正的原因是紀梧的這個動作。
這是曲棋不曾想到過的,他意外地側頭看過去,紀梧同他對視一眼就垂下頭,輕聲開口:“對不起。”
“沒事。”曲棋心裏仿佛被針尖狠刺一下,他緩了一秒,柔聲道:“就應該這樣的。”
兩人朝外走,張朝看到他二人結伴的親密身影,眼睛睜大了許多。
随後他略偏開些頭,兇惡地看向曲棋。
曲棋無所謂地瞟他一眼,把手中的傘往紀梧身邊傾了傾。所有刺眼的陽光都被遮住,周遭亮度變低,眼前出現短暫的模糊,紀梧無意識愣神片刻。
而這時,曲棋輕輕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順勢向後虛虛攬上紀梧肩膀,帶着她拐了個彎,往車子停着的方向走去。
張朝站在兩人身後,看着他們一起離開。他擡腳想去追,他也這麽做了。只是在快要靠近紀梧兩人的時候,他停下來,轉過身,往相反方向過去。
上車以後,紀梧和之前一樣,先向曲棋道謝。
曲棋很平靜地接受,好像只是很普通的禮尚往來,并不值得誰刻意将這事情放在心上一樣。
紀梧心中輕松一些,扭頭看向沿路綠植。
綠植茂盛,枝幹筆直,葉子繁密,生命力的頑強與熱烈躍然眼前。
“可惜了。”紀梧突然小聲道。
“什麽?”曲棋聽到聲音以後,問:“哪裏可惜?”
紀梧目光依舊看向窗外,聲音清晰透亮,“以前沒看到這些,怪可惜的。”
“那有什麽的。”曲棋笑着道:“以後多看看,把以前沒看的那些時間也看回來,反正時間還長,一定會看夠本的。”
紀梧表情突然愣住,須臾後她轉過頭,神情輕松地看了曲棋一眼。曲棋似有所覺,偏頭對她笑了一下,很短的時間,他又看回路上,專心開車。
紀梧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若是仔細去看,大概還會發現那笑容帶着些許苦澀的意味。
她輕輕搖了搖頭,靠坐在座位上,目視前方,視線不再偏移一分。
一路無話。
曲棋将車停在南山墓園外面時,後方有一輛出租車在距離他們十米遠的地方同時停下。
紀梧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沒看清楚人,她不能确定那裏面的人是張朝。
思考數秒,她解開安全帶,邊拉車門邊對曲棋說:“謝謝你,我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外面挺熱的,你待着就好,傘也給你放這裏了。”
紀梧說完不等曲棋再開口就下了車,她将車門關上,視線往出租車那邊掃了一眼,然後轉身往墓園走。
走出幾步遠,她突然聽到一道響聲——很常見的關車門時候車門和車廂邊緣碰撞而發出的聲音,不算很大,至少不會吓到人。
好像并沒有什麽值得她回頭的,可紀梧腳步還是在那道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停住了,因為那聲音離她實在太近,也太熟悉。
她轉過身,看到曲棋已經從車身前走開一步,手中拿着那把傘,朝她走過來。
另一邊,張朝也下了車。他的手仍舊按在車門上,緊緊攥着,指尖因為過度繃緊而泛白的皮膚還有手背上讓人無法忽視的清楚鮮明的筋絡結構似乎在向旁人表現他此時用了多大的力氣在克制。
可紀梧注定看不到這些,她也不需要去關心,她只看到張朝又下了車,并且在看着她。
這件事情足夠讓紀梧吊動全身的力氣去重視。
同時她也用餘光掃到,曲棋這時候已經走到她身邊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再一次變成只能站進去一個人那樣。
“紀梧。”
聽到這個名字,紀梧轉身,看到曲棋朝自己擡起手,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傘。
紀梧目光在那把傘上落定片刻,沒有伸手去接。
她的思維這時停留在不遠處的張朝那裏,她知道張朝為什麽不過來,就像她知道張朝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壓抑自己的脾氣一樣,只是紀梧沒想到他能堅持這麽久的時間。
于是,她暫時沒有多餘的精力分給曲棋……還有那把傘。
不久後她似乎聽到曲棋在她頭頂上方嘆了口氣,而後拿着傘的那只手漸漸被他的主人收回,遠離出紀梧視線。
随後,“砰”的一聲響起,像是煙花炸開的聲音,又像是電視劇裏地雷爆炸的聲音。
具體更像什麽紀梧說不出來,她沒有親自放過煙花,對那聲音的感覺并不具象。她更不可能見過地雷,更加不清楚那又是什麽樣的感覺。
所以她只是在最開始聽到聲音的時候想起了這兩樣東西,但僅僅是那一瞬間,因為随後進入她腦子裏面、并占據了全部的,是一棵梧桐樹。
那是一棵很高大的梧桐樹。
是一棵紀梧剛剛在路上看着沿途綠植的時候想起來的梧桐樹。
它在紀梧初中三年的生活中,從始至終貫穿着。
紀梧很喜歡那棵樹,可是她從來沒靠近過那棵樹。
她永遠都是站在那棵樹四周,用餘光去看——因為那時候的她,視線所至的地方,只能是一個人——張朝。
張朝總是拉着她站在陽光下,和她說話。
紀梧讨厭陽光,她想靠近那棵樹,因為那棵樹下面有着很大一片的樹蔭。只是看着,就讓人心生涼爽之意。
最重要的,那樹下沒有張朝。
于是紀梧總是在那種時候,用餘光去看那棵樹,每當那時,她心中因為不得不要面對張朝時的煩悶、無助、惡心,都會消減很多。
那是她在那段時間裏面唯一能讓自己稍稍變輕松的時光。
紀梧略擡頭,她當下站着的地方和她曾經的校園一樣廣闊,甚至還要更出色些。
現在她站在蔭涼之下,并沒有以往同等情景下讓她讨厭的陽光。
可她餘光中沒有梧桐樹,只有成排數列在路邊的楊樹。
楊樹下綠草叢生,生機盎然。
可那些都不是梧桐樹。
紀梧視線漸漸渙散,随後聚焦在中心位置,然後發現,面前站着的人,不是張朝。
是曲棋。
曲棋一條胳膊半擡着舉起來,手中抓着那把傘的傘柄。
紀梧所感受到的蔭涼便是因為這個。
雖然沒有梧桐樹下的那片樹蔭範圍廣,但現在這小小的傘蔭,紀梧終于站了進去。
她低下頭看了一眼,更加确信了蔭涼的地方其實真的很小,小到紀梧從腰部往下的位置仍舊是暴露在陽光下的。
可紀梧心境變了,變得與之前大不一樣。
——她似乎不再讨厭陽光了。
因為她這次看到的是與以往不一樣的景象。
像是為了再次确定一般,她又一次擡頭看向曲棋,然後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