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說過那句話後,紀梧就不再搭理張朝。張朝屢次主動和她搭話,紀梧都無動于衷,完全不做反應。
張朝知道自己這是在自讨沒趣,他很憤怒,可他不敢發洩,他将怒氣壓抑在心底,自我消化一會兒,就再一次嘗試着和紀梧溝通,循環往複。
到了下午下班的時候,張朝才知道為什麽他上午沒有堵到紀梧。
紀梧騎着那輛他見過一次的小電車,直接略過他往路上開。
張朝垂眸往小電車上面看了一眼,發現它完好無損精致幹淨的模樣變得劃痕遍布裂縫嶙峋。
他移開目光,原地抱頭蹲了下去,須臾後,他握拳在自己後腦勺砸了兩下。
很輕的力道,一點也不重。
打出去後,他擡頭看着自己的手,滿臉意外與惶恐。
61路公交車到站,張朝垂頭喪氣地站起來,蹲的時間太久帶來的眩暈讓他控制不住趔趄一下,扶着車門緩了兩秒,他才走上去。
“小夥子,我看到你好幾次了。”司機問他:“你很在意的人在這裏嗎?”
張朝點頭,垂着眼皮“嗯”了一聲。
“你別太難過,誰沒有死的那一天——”
“她沒死!”司機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張朝厲聲打斷,而後才語氣稍緩,“她活得好好的,和之前一樣好。”
司機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只道:“那就好,你也要好好的,後面有位置,去坐吧。”
張朝擡腳往後走,走了幾步後又停下來,這時車子已經啓動,他站在車廂中身形被迫搖晃,他伸手抓住扶手,透過後視鏡看着司機,問:“我會好好的是嗎?”
司機表情上閃過一瞬意外,而後笑着肯定道:“會的,都會好好的。”
第二天,張朝也騎了一輛電動車,緊跟在紀梧後面。
轉彎的時候紀梧扭頭看四周車流,順便也瞥了他一眼,心裏很煩,感覺糟透了。
但紀梧還是沒有表現出來,她依然對張朝十分冷淡,只是她也知道,這并不能完全解決她現在面臨的問題。
周四那天下午,紀梧在小區門口看到了曲棋。自然,跟在她身後的張朝也被曲棋看到。
很奇怪,張朝和紀梧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并沒有往他們身邊過來。
曲棋皺着眉問:“他又來了?”
紀梧點頭,說:“不用管他。”
曲棋沒有讓事情就這樣過去,接着問紀梧:“幾天了?”
紀梧說:“沒幾天,他等會兒自己會走的。”
曲棋又看了一眼張朝,臉色不是很好,他說:“紀梧,這樣不行。他一直跟着你,你的安全沒有保障。”
“會結束的。”紀梧語氣突然變得很堅定。
這是曲棋從未見過的紀梧的另一面,她不再是平日裏對所有事情都滿不在乎的樣子,眼神中透着一點淩厲,表情穩重,以至于有種看上去不合時宜的老成。
“曲棋,謝謝你。”紀梧很認真地說,然後頓了頓,接着道:“但是我可以自己讓這件事情結束。”
要說的話還不及開口就被拒絕,曲棋無奈地笑了笑,低聲說了句“好”。
“謝謝。”紀梧又一次說。
張朝看着兩人一起往裏走,握着車把的手不停收緊,心跳聲很重。
最後,他偏開頭不再去看,加速的心跳得以慢慢降下來,手也從車把上挪開。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在小區門口堵到了曲棋。
這時候太陽已經落下,暖黃色的光芒照耀大地,只是那光芒之中,微微透着一點昏暗的色彩。
張朝靠牆站着,眯着眼睛看曲棋,曲棋走到他身前站定,兩人沉默地對峙着。
很快,張朝點燃了一根煙,送到嘴裏抽了一口,然後對着曲棋的臉吐出一口霧,陰恻恻地說:“我還以為你要等明天才會出來。”
煙霧味道嗆人,曲棋微微蹙眉,擡起手把煙霧揮散,在張朝重新手指夾煙往嘴邊送的時候笑着開口:“我還以為你會接着裝孫子。”
張朝臉色驟變,狠狠把沒抽完的煙丢到地上。
太陽落山以後,天色總是暗得很快,那點火星在這樣的環境下亮的分明。
曲棋擡腳把煙頭踩滅,人也因此靠近了張朝一些,他笑着低聲道:“你挺聰明的,發現硬着來不管用了,就開始裝孫子賣軟。”
“你們什麽關系?”張朝問。
曲棋不理他的問題,繼續順着自己的話說:“剛才看着我和紀梧說話,你挺憋屈的吧?但是一想到自己裝孫子裝了這麽久,不能就這樣功虧一篑……我覺得你忍得挺難受的。反正我要是你,能被氣吐血。”
被戳到痛處的張朝狠狠瞪向曲棋。
他從這段時間第一次見到李美梓,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就不再是曾經的那個樣子。
可他不願意就這麽放棄李美梓,也不願意放棄自己在關系中占據的主導地位。
所以他繼續如同以前一樣行事。
當他對着李美梓說讓她道歉的時候,他發現李美梓的反應仍然有曾經的影子,這讓他很受用,也确定了無論如何,他在她心中,總是不一樣的。
可李美梓也從來不是什麽安分的人,不然不會在那時候那樣設計他,給他很重的打擊,然後從他身邊逃開,一走就是這麽多年。
當李美梓說出看看會是她先死,還是警察會先過來把他帶走這句話時,張朝承認,他害怕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改變策略了——見不到李美梓的這些年,他想過很多種情景,也想過他要怎麽做才能讓李美梓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每天倍受冷眼還要努力去讨好的日子讓他憋屈又火大,他一直都在忍耐,只要能把人帶回去,他怎麽做都無所謂,反正以後日子還長,委屈這幾天,他覺得沒什麽問題。
“對不起”這種話是他從來不會說的,可最近短短兩個星期的時間,他說了無數次。
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有将現在的情況改善哪怕一點。
他更加惱火,偏偏這個看上去和李美梓關系不錯的人還把他的心理挑明了來說,該是一副輕松調侃的模樣——張朝在心中累積了的名為憤怒的情緒在這一刻沖上心頭。
他看着曲棋的眼神稱得上兇惡。
曲棋不為所動,問他:“你什麽時候又去騷擾她的?”
自己的糾纏和深情被定性為“騷擾”,這讓張朝很惱火,他辯解道:“什麽騷擾?我和李美梓之間,從來不存在騷擾。”
“這裏沒有李美梓。”曲棋冷冷地說:“你口中的李美梓,沒人認識,沒人能證明真的有這個人的存在。”
張朝氣急,揪住曲棋的衣領往自己面前拉,然後揮起了拳頭。
只是沒等他的拳頭落下,他自己先被人從側面踹了一腳!
“你打誰呢這是?!”
曲米站在曲棋身前,狠狠地瞪着張朝,眼神中充滿戒備與警惕。
曲棋臉色驟變,很快速地扯過曲米把她推到自己身後将她擋住,曲米要動,曲棋就按着她讓她的臉不能從自己身後被看見。
突然挨了這麽一下,張朝有氣沒地撒,看着曲棋那麽盡力護着曲米的模樣,突然笑了。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罵道。
曲棋并不生氣,指着地上的煙頭,很友好地說:“亂扔罰款。”
“裝什麽道德标兵。”張朝很無語地說,然後轉身走了。
曲棋拿了張紙,折疊了幾下,看着紙巾厚度增加不少,他才一臉嫌棄地捏起煙頭丢進了垃圾桶。
“你還真當起道德标兵了?又不是你扔的。”曲米吐槽他。
“我踩的,”曲棋微笑:“我怕監控拍到以後找我頭上懂了嗎?”
曲米站到他身前,一邊扒拉自己的頭發一邊問:“這人誰啊?為什麽要打你?”
“一個瘋子。”曲棋嫌惡地說,然後擡起沒用來撿煙頭的那只手把她好不容易捋順的頭發重新揉亂,開始發散自己身為一個長輩的絮叨式的關愛,“你什麽時候才能穩重點啊,整天咋咋呼呼的,什麽人你都敢不管不顧地往前沖,被他記住你了以後要報複你你怎麽辦?”
曲米一巴掌把他的手拍開,嫌棄地說:“你有沒有良心啊,我這都是為了誰,他都準備打你了好不好!”
“我會那麽容易讓他打嗎?”
“誰知道呢,畢竟你那麽菜。”
曲米總是什麽煩惱都沒有,看着她這樣,曲棋無端想起紀梧的臉,他從來沒有在那張臉上面看到過曲米這樣的表情。
“你啊。”他無奈笑笑,說:“這兩天別自己出門,上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曲米當即拒絕。
“拒絕無效。”曲棋說:“就這幾天,等我确定了那個人不會過來,你讓我接你我都不接。”
“行吧,但是我不給你加油,你也別想坑我加油錢。”曲米一臉警惕,然後突然想到什麽,問:“對了,你今天來幹嘛了?”
“跑腿的。”
“不對勁,以前你都不來的,最近怎麽這麽勤快?”曲米伸出食指在曲棋面前晃動,神秘兮兮地說:“哥,你不對勁。”
“沒什麽不對勁的,快點拿了你的東西上樓。”
曲棋把何穗讓送過來的東西交給曲米,坐上駕駛位,用免洗酒精搓了搓手,趴在方向盤上安靜地待了一會兒。
他腦子裏的情景紛亂複雜,張朝和紀梧同框的畫面一再出現——有他親眼看過的,還有他根據紀梧的描述聯想出來的。
沒有一個畫面是平和的。
在那些畫面中,紀梧總是處于弱勢。可直到一個小時前,曲棋才知道,紀梧什麽都清楚,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安排,并不需要別人幫助。
那是在他又一次表露出可以幫忙的意思的時候。
當然,紀梧還是拒絕。
于是曲棋又說他也擔心曲米會有危險,紀梧頓了好久,說她會搬走。
曲棋無言片刻,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盡快擺脫這種困境。這幾次看到你,你都讓我感覺你很累。”
紀梧又沉默很久,仿佛是在權衡糾結,最後她很莊重地先和曲棋說“謝謝”,然後說:“他最近在我面前一直壓抑自己的脾氣和性格,你等一個小時後再下去,他應該還會在門口等着,幫我惹怒他就好。”
“只有這些嗎?”曲棋問。
“對。”紀梧說:“如果我要自己惹怒他,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但你只要讓他以為你和我關系很親密,會很容易做到。”
曲棋問:“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夠了嗎?”
紀梧點頭,再一次說:“謝謝。”
曲棋想說不用,最後還是沒說,只是點了點頭,說:“放心,會惹怒他的。”
紀梧終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曲棋覺得很勉強,雖然她已經在竭力掩飾了。
也是在那個時候,曲棋才發現,他一點都不了解紀梧。
而紀梧,也從來沒想過讓他了解。
曲米說他“不對勁”,曲棋覺得是有一點的——他對紀梧的好奇與在意,好像比他想象得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