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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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梧頭也不回往小區走,張朝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
在太陽下站了這許久,紀梧身上黏噠噠的不舒服,回到家裏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淋浴間空間狹小,只夠她将将站立。蓮蓬頭有些漏水的毛病,大約一分鐘的時間,就會有一滴水落下。
紀梧進去的時候,正好有一滴水砸到她頭上,然後那滴水珠被發絲割裂成更小的許多滴,順着頭發滑落到她脖間。
紀梧頓了一下,重新走出來,把洗手間的燈關了。
再進去的時候,淋浴間變得昏暗,只蒙着一層虛虛的光亮,紀梧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水滴砸到地上的聲音變得比剛才大了一些,在昏暗的環境下聽起來異常鮮明。
紀梧站着聽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眼前的淋浴間徹底變得黑暗她還是毫無動作。
又等了一會兒,紀梧才仿佛被上了發條,她把燈按亮,進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以後她直接去做飯,曲米是在這時候回來的,她開門的動作有些焦急,門板哐當一聲碰到牆壁上。
“紀梧寶貝?”她沖着室內喊了一聲,聲音微微不穩。
“怎麽了?”紀梧從廚房探頭出來,聽她氣息有些重,頭發看上去也稍顯淩亂,問她:“你爬樓梯上來的?”
看到她這樣子,曲米松了口氣,邊換鞋邊說:“對啊,電梯那裏人太多了,我着急上廁所,就爬樓梯上來了。”
說完她往衛生間走,順便給曲棋回了條消息,告訴他紀梧沒事,讓他放心。
吃過飯回房間,紀梧發現手機上面好幾條未讀消息。
來自曲棋。
起初是問她張朝有沒有再去騷擾她,然後問她有沒有安全到家,最後是在剛剛,問她是不是出了意外。
紀梧想了想,給他回複:沒出意外,下班回來以後沒看手機,張朝沒有再來騷擾我,晚安。
這條消息發過去以後,曲棋沒有再問她任何事情,紀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将自己放空。
這種感覺虛無,卻讓紀梧很舒服。
第二天紀梧去上班的時候,果然沒看到張朝,只是周圍出現了曲棋。
那時候紀梧剛出小區,就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聽出那聲音是誰,扭頭看了過去。
曲棋站在車子旁邊向她招手。
紀梧走到他身前,說:“曲米還沒下來。”
曲棋說:“我知道,我不找她。”
紀梧擡頭,又聽曲棋說:“我今天去墓園那邊有點事,剛好可以讓你乘一下順風車。”
紀梧很認真地看了他兩眼,兩秒鐘後,她輕聲說“好”,又說“謝謝”。
兩人一同上車,曲棋在開始的時候就打開了車載音樂,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坐曲棋的車,紀梧到達墓園的時間要比平時早許多,她解開安全帶,再次說:“謝謝。”
曲棋:“沒事兒。”
紀梧喊他的名字,又說:“很少會有人來這邊辦事。”
曲棋笑着說:“這不是湊巧了麽。”
“張朝不會再來騷擾我了。”紀梧說:“你不用這樣。”
看見曲棋站在那的時候,紀梧心中就隐隐有了一個猜測,後來聽到曲棋的話,紀梧肯定他是為了張朝的事情來的。
她應該拒絕,可面對別人的好意時,她的拒絕總不是特別有底氣。
于是她接受了曲棋讓她“搭順風車”的好意,也是為了讓曲棋看到,張朝真的沒有過來找她。
“你看,我們停在這裏的時間不短了,這周圍也沒地方能藏人,”紀梧柔聲說:“他不在。”
被紀梧看穿他的借口,曲棋并不意外,可聽到紀梧最後那句話,他卻不是很贊同,“現在時間還早,或許他還沒起床,我看他也不像是那種勤快的人。”
他最後那句話說得刻意,紀梧被逗笑出聲,說:“那等等吧,現在時間還早,我陪你在這裏等着。”
八點五十五分的時候,這邊還是沒有幾個人過來,紀梧問曲棋:“放心了吧?”
曲棋笑着點頭,紀梧又同他道了一次謝,還說“下次別這樣了”,曲棋很痛快地說“好”,然後看着紀梧下車,往墓園的方向走。
與此同時,曲棋發動車子掉頭,離開了這裏。
打過卡以後,紀梧回頭看了一眼,沒看到曲棋的車,才放心地往墓園裏面走。
于是她不知道,在十分鐘以後,那輛車又一次回來,停在了另外一個位置。
曲棋這次把車停在了一棵樹下面,在這個天氣雖然不頂太多用,但到底聊勝于無。
他昨天糾結了一整天,只要不忙工作,他就控制不住胡思亂想,擔憂盈滿心頭。
可他也猜到紀梧不會希望他問這些事情,于是他有多少次想發消息就克制了自己多少次,數次打出文字又數次删除。
一直煎熬到五點鐘,他才終于做出決定——還是問一下。
不然顯得他這個朋友多不地道多不貼心一樣。
他在心裏想,他也不多問,就問一句張朝是不是還在騷擾她,其它的都不說。
可這一句消息發出去,卻猶如石沉大海,曲棋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發了第二條消息過去,問紀梧有沒有安全到家。
這條消息還是沒有得到紀梧的回複,曲棋等得心焦,想過親自去看看,最後被賀禹堯臨時砸過來一個緊急工作絆住腳步。
無奈之下,曲棋只能給曲米發消息,問她有沒有回家,讓她去看看紀梧的情況。
得到曲米的答案,曲棋放下心來,又在忙完工作後想起來自己那兩條消息還不尴不尬地被晾在那裏。
于是他又發了一條過去,顯得消息之間的前後邏輯變得完整。
這次他很快就收到了紀梧的回複,還有一句“晚安”。
很貼心,也有些狠心。
紀梧封斷了曲棋接着再發消息過去的機會,他覺得紀梧是故意的。
因為紀梧知道他看到“晚安”二字後就不會再去打擾。
可這麽幾句話,曲棋無從判斷張朝是真的不再出現,還是紀梧在扯謊話騙他。
所以他準備自己看。
在這裏待到十二點,沒有看到礙眼的人,賀禹堯的連環奪命call又打過來,哭天搶地将他控訴一通。
為了不耽誤他約會,曲棋連忙開車回去。
紀梧這一上午的時間過得十分舒服,工作重新變回之前的模樣,她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地做事,雖然枯燥乏味,但她樂在其中。
沒有人來打擾她,簡直是最好最美妙的生活了。
只是很遺憾,這美好生活并未維持很久,張朝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那是下午兩點多鐘的時候——紀梧吃過飯睡了一會兒、精神飽滿地接着工作的時候。
張朝站的地方距離紀梧有些遠,他說:“我錯了。”
紀梧面無表情轉身離開,張朝追上去,繼續說:“我想了一個上午,李美梓,我還是放不下你。”
紀梧沒搭理他。
這是墓地,即便她要和張朝争辯,也不應該發生在這裏。
紀梧忍受了他一個下午的時間,準備等到回到小區公交站牌的時候再拉着他往那個路口走。
她甚至想,這次真的要直接走到路中間去,拽着張朝一起。
張朝沒給她這機會,不好說他是在以退為進還是怎麽樣,總之他在紀梧要下車的前一站就飛快溜了下去。
紀梧在那時候動過追下去的念頭,可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暫時還不想因為張朝放棄當下的一切。
一是沒必要,二是他不配。
既然他現在是有可能自己放棄的,紀梧不想為他費心思。
之後的兩天,還是這樣,張朝每天都過去。
早上,他和紀梧一起坐公交車,再一起下車。之後紀梧工作,他就在墓園裏面等着,看到紀梧了,就跑過去和她說話。
紀梧自始至終都對他冷漠,張朝好幾次想要發火,動作弄得震天響,也換不來紀梧一個眼神。
于是他更加煩躁,怒氣更嚣,全部憋在心裏集結于一處,最後被他自己按下,然後再次氣得他火冒三丈,循環往複。
看他這樣,紀梧覺得很好笑,可她笑不出來,因為她不想因為張朝露出哪怕一點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
到了下午,張朝又跟着紀梧一起坐公交回去,然後先她一站下車,逃也似得離開。
周六和周日紀梧終于過了兩天輕松的安生日子,張朝沒有來騷擾他,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紀梧把電動車推過去重新安裝了電瓶,那條路很長,她走了很久。
電動車車身算不上輕,到電動車店的時候,紀梧的兩只胳膊都變得又僵又麻。
可她覺得有一點痛快。
平日裏碰到這種情況,很多人都是在電動車上面系根繩子,由前面的車子拉着過來,很少有紀梧這種情況的。老板看她這樣意外又驚訝,給她拿了兩貼自己常用的膏藥,讓她自己往胳膊上貼。
拿到膏藥的那一刻,紀梧腦子裏猛地出現曾經看過的“拍花子”事件,不敢用。
她悄悄瞥了老板一眼,輕輕地把膏藥塞進包裏,看着老板給她裝好電瓶,她付款,很誠懇很認真地道謝,然後騎上車走了。
這兩天她癱在家裏,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睡眠中度過,她睡眠質量許久沒有這麽出乎意料得好了。
到了周一,張朝依然出現在紀梧小區門口,只是他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紀梧。
早在半個小時之前,紀梧就已經騎着電動車走了。
張朝沒等到人,心慌無比,他害怕紀梧又一次銷聲匿跡,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墓園,發現紀梧在好好地工作。
他舒心的同時快要氣死,跑到紀梧跟前,扯住她兩只手讓她逃脫不開,問她:“你怎麽過來的?”
紀梧垂眸往自己被抓着的手腕上瞄了一眼,突然兩手猛地發力往一起湊,交錯着狠狠在張朝手臂上抓了兩道。
張朝吃痛,嘶出聲音,連帶着松開了紀梧的手腕,震驚地罵道:“你瘋了?!你怎麽敢的?!”
張朝的手臂滲出血珠,紀梧頭也不擡,說:“滾。”
說完她轉身就走。
突然,後方傳來撲通一聲響,張朝的聲音響在紀梧身後,“李美梓,我錯了,你原諒我,我們以後好好的。”
紀梧還是沒有回頭,嗓音很輕地道:“你口中的李美梓,我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