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曲米接到電話的時候剛從公司出來,于是就沒直接回家,拐了個彎去了那個路口,看到了摔在地上的電動車。
車身有些許破裂,被粗糙路面劃出了一道道的痕跡,曲米籲嘆一聲。
她記得,紀梧這輛車買來還沒有多久。
她走近前将車子扶起來,鑰匙還在,只是……
曲米給曲棋打電話,頗有些無奈地說:“哥,車沒丢,電瓶沒了。”
紀梧這時正在自助機器那邊查詢結果,曲棋擡頭望她一眼,頓了頓,對曲米說:“先推回去吧。”
挂掉電話,曲棋走過去,紀梧正在拿報告,看到身邊陰影偏過了頭,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電瓶應該是被偷了。”曲棋說:“明天應該沒辦法騎了。”
紀梧愣神兩秒,募地笑起來,“怎麽想的。”
曲棋一本正經地回答:“可能是他認為電瓶不貴,不夠立案。”
紀梧忽然回憶起另一件事,點了點頭,“是,人在面對選擇的時候,總是會選擇需要付出的代價相對較低的那件。”
“我看着沒太大事情。”紀梧把檢查報告往曲棋面前遞了遞,想讓他也看一眼,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他大概還是不能安心,便說:“讓醫生看一眼我們就回去吧。”
“好。”
得到醫生的診斷,曲棋才終于放下心。兩人一同離開門診大樓,曲棋去開車,紀梧就等在門口。
“李美梓。”陰魂不散的聲音再度響起,一瞬間讓紀梧以為自己精神在錯亂。在掙紮着要不要再回去挂一個神經科瞧瞧的時候,出現在面前的人讓她恍然回神。
“可能你并不需要,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張朝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面前,并且還在步步逼近,“我不怪你陷害我,你也原諒我好嗎?”
“別動。”
或許是因為在夜晚,盡管周遭燈火明亮,紀梧也覺得自己并沒有被人注意。并且,她現在已經有了心理預期,于是沒有很意外。
所以她已經漸漸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止住了想轉身跑走的心思,只是要說什麽,她還是沒有想好。
身體記憶使然,面對張朝時,她總是要提前好久組織語言,不然就很難說出話來。
在她說出那兩個字以後,張朝本能地停下靠近紀梧的動作,看她許久沒有說話,眼神也并沒有在看着自己,張朝再次擡腳,往前邁。
紀梧一下子就注意到他的動作,低聲輕斥道:“別動,離我遠點。”
張朝停下動作,卻發現了紀梧在後退着和他拉開距離,他猛地追了上去,一把抓住紀梧的手腕,眸光深沉。
“放手。”紀梧知道自己掙紮不開,便不費那個力氣。
“我不怪你,你也原諒我。”張朝突然溫聲道。
“你怪我什麽呢?”為了克制住不讓自己發抖,紀梧一字一句,緩慢而又清晰地問:“怪我讓你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還是怪我讓你對我産生你自以為是的惡心的喜歡?”
“張朝。”紀梧許久沒有喊過這個名字,以至于當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自己都有一瞬間恍惚,“那些都不是我要的,也從來不是我讓你做的。”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你從來就沒有在我身邊出現過。”她擡起頭,竟然露出一抹笑,“我說過吧,你讓我覺得惡心。至于你的原諒,我不稀罕。面對你,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做錯過什麽。”
“李美梓,你別拿話刺激我。你知道的,我不正常。”張朝拉着她的手不松,另一只手也覆蓋上去,“可我現在只是想讓你原諒我。”
“你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威脅我的了。”紀梧不理會他說的話,自顧自道:“放手。”
攥住自己手腕的動作越來越用力,紀梧無聲嘆了口氣,目光瞥向不遠處的保安,正準備開口呼救,她感到頭頂微微一重,肩膀上突然橫上一條胳膊,結實地攬住了她。
紀梧第一反應是不适,可那只胳膊只與她的身體觸碰一個瞬間就離開,通過那溫熱氣息,紀梧感覺到他并未離開,而是隔着一小段微末距離停在自己身後。
緊接着大臂處傳來的感覺也證實了她的想法——她被人用手指點了點,然後向下,放在了衣袖最底下的那一塊地方,按着她的手臂往她身體邊壓。
“這麽拉着別人不太好吧。”紀梧的手腕随着那人的動作終于得到釋放,身後的壓力也随之消失,她重新變得一身輕松。曲棋站在她身旁,嚴肅道:“性騷擾啊?”
“有你什麽事?”張朝認出這就是傍晚站在紀梧身後的那個人,他刻意地看了紀梧一眼,說:“這是我女朋友。”
紀梧擡頭,不待組織好語言就聽見耳邊再次傳來曲棋的聲音。
帶着些審問的意味,他問:“誰能證明?”
張朝自然找不到人證明,但還是理直氣壯地說:“不需要人證明,是不是她自己心裏清楚。”
“那就是你心裏有鬼——”
“是,我清楚。”曲棋話說到一半被紀梧打斷,她語速還是很慢,“可你所謂的戀愛關系怎麽開始的你心裏也清楚,我有沒有承認過你心裏更清楚。而且你知道,就算我否認,也沒有人會聽對嗎?”
“張朝,你裝什麽傻?”紀梧頓了頓,擡手往頭上摸,在摸到帽子邊檐的時候動作滞了一下,而後她停下動作,說:“你的道歉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也不可能接受你那讓人想吐的喜歡。”
“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紀梧聲音輕輕的,也不看他,“從以前到現在,我看到你,就只有一個感覺,惡心。”
“我們走吧。”紀梧轉身,對曲棋說,然後先一步擡腳往停在不遠處的車走去。
張朝似乎還沒有徹底放棄,動作間似乎是想要追上去,曲棋攔住了他的路,冷聲道:“沒聽到嗎?她不喜歡你。”
“那她也不喜歡你。”張朝似乎是篤定一般惡狠狠地說:“她不可能再喜歡上任何一個男生。”
“可我在她身邊,她不惡心。”曲棋對他這種說話方式極為不悅,忍不住回怼一句。
然後他扭頭往後看了一眼,确定紀梧已經坐上了車,才轉回來頭,沉聲道:“還有啊,我們只是朋友。收起你惡臭的思想,不要總是壞別人名聲。”
“關你什麽事?”張朝面對曲棋時,語氣要更生硬一些,“你是她的誰啊,要你來管!”
曲棋“啧”了一聲,不耐煩地問:“你一直都這麽說話嗎?”
張朝正要反擊,又聽曲棋道:“不知道你活這麽多年接受的是怎樣的教育。可是你想要讓別人原諒,首先要做到的不是強橫無理地胡攪蠻纏,而是尊重別人的想法。”
“很明顯,”曲棋話音一頓,接着道:“她需要的,是你別出現。”
張朝猛地愣住,曲棋也随後轉身離開。
張朝眼瞅着那輛車從他對面駛過來,坐在副駕駛上的李美梓從始至終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她明明睜着眼睛,也在目視前方,可張朝确定,她眼睛中沒有自己的半點身影。
車上,曲棋總感覺周遭氣氛怪異,充斥着一種尴尬的寧靜。
從醫院離開以後,紀梧只說了一句謝謝就安靜地看着前方,身體甚至都不動一下,唯有偶爾垂落下來又被擡起的眼皮,證明紀梧現在還是一個有意識做動作的人。
“還好嗎?”到了車流量少的地方,曲棋輕聲問。
紀梧終于換了一個動作,擡起右手放在車玻璃上,歪頭靠過去,下巴擱在上面看向窗外,“還好。”
剛好走到一個岔路口,曲棋沒再問了,轉動方向盤拐了個彎,車身穩定在路中間行駛後他打開了車載音響,輕緩的音樂流瀉出來。
紀梧打開車窗戶,夏風呼呼灌進來,幾滴水珠被吹到後玻璃上,啪地四濺開來,留下誰也聽不見的聲響。
“就是覺得有點丢人。”紀梧在風聲中這樣小聲地講。
曲棋聽不清楚,他只感覺到紀梧在說話,可內容糅在風中,模糊至極。他本想再問一遍,可紀梧關上了窗戶。
風聲一下子被隔絕在外,車廂內只剩下從車載音箱中傳來的不知名音樂,和開窗片刻後帶來的燥熱氣息。
曲棋明白過來,紀梧并不想讓那句話被他聽到。
可既然這樣,她又為什麽會說,曲棋沒想通。
燥熱感漸漸被空調冷風壓制,車廂內溫度降下來,曲棋糾結了許久還是說出了那句話:“紀梧,每個人都有秘密,不想說可以不說,不需要為難自己。”
“可是一個問題産生後,是應該得到相對應的答案的。”紀梧說。
“問題是應該有答案,但是在解題時,你也可以選擇不把答案分享出去。況且,有些問題無解。”
“可總有些人,對我的答案很好奇。”紀梧說:“雖然我的答案對他們來說毫無用處。”
“那是他們的事情。”曲棋說。
“可是被嘲笑的是我。”在曲棋看不到的地方,紀梧無聲笑了笑,“明明那道題本身就是錯的,他們還是一定要我給出一個答案,可我的答案是什麽,根本不重要。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機會,嘲弄我的機會。”
她的聲調慢慢變高,語速也略微加快,盡快那感覺并不是十分明顯。
曲棋知道,如果這時候他問了,紀梧有很大可能告訴他一些被她藏起來的事情。
是人都有好奇心,紀梧身上發生過的事情他能猜到一些,但也并不全然。他不相信那個叫張朝的男人口中的話,卻忍不住想知道他為什麽說那些話。
掙紮間,後方突然傳來一聲鳴笛,緊接着又響幾聲,曲棋在心裏嗤罵自己一聲,将他那不合時宜的好奇心深深按死在心底深處。
如果紀梧願意說,他可以聽,可如果紀梧自己不說……他不能問,也不該問。
前方又一個岔路口,曲棋按了一下喇叭示意,好奇心終于被壓下去,紀梧卻突然開口問:“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曲棋意外一瞬,不知道該怎麽作答。
紀梧苦笑一聲,接着說:“我其實挺矛盾的,一直想忘記這些事情,但是怎麽也忘不了。他沒出現之前,我還能讓自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可他今天過來了。”
紀梧停頓片刻,似乎是不想再說下去了,可沒多久她又開口:“我一直以為自己把這些事情藏在心底是最容易忘記的,只要我不去想就可以。可是,我今天發現那樣完全不行,他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發現那些記憶還是非常清晰。”
紀梧聲音驀然輕下去,幾乎要消失一般,“本來這些話和你說不合适,可是現在,只有你看到了這些事情。”
“你相信我嗎?”曲棋打斷她的話,突兀地問了一句,而後他解釋道:“其實我不太好意思說,但我對你的事情已經好奇很久了,從見到你那道疤就開始了,只是擔心冒犯到你,才一直忍着不問。”
“我嘴巴一直很嚴,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曲棋把車停靠在路邊停車位上,偏頭看向駕駛座的車窗那邊,微聲問:“可以和我說一下嗎?那個人是誰?”
車停着的地方沒有路燈,車廂內也沒有開燈,黑暗中只有儀表盤那裏亮着些微光芒。
沒有目光注視帶來的壓力,也沒有白日裏或者燈光下所有的一切都無法藏匿的僞裝。
紀梧拽過車上插着的充電線,握在手中,有了一點實質的安全感,才緩緩開口:
“他……是我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