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紀梧一直覺得自己很奇怪。
她什麽都知道，但是卻又固執地聽從腦子裏那個不該存在的聲音，聽它說她接下來應該怎麽做，并且十分堅定地選擇相信和服從。
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原因，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可她沒辦法讓自己去改變。
因為那個問題，她并不能輕易釋懷。
直到遇到曲米，受她影響，紀梧漸漸有所改變。可心間大雨滂沱，想要讓它完全停歇終歸困難。
何況，曲米無法讓她從心底徹底釋然。
這時候，李梓晟過來了。
她肯定地告訴紀梧，你不虧欠任何人。
雨後彩虹終于出現。
紀梧也自此改變想法，她不再總是聽從腦海裏的那道聲音，更多地去相信自己真正想要的。
雖然還是不易，她也并沒有做到每件事情的走向都是跟随着自己的心去走。
但相較之前，她已經改變了很多。最明顯的體現就是在她面對保安和曲棋的時候，她會主動給保安的孫女送東西，也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曲棋留在她們家裏吃飯。
紀梧以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可往往天不遂人願，變故橫生，難得的穩定全被打亂。
身後的人還是一直在喊着她的名字，紀梧知道他現在離自己很近，知道自己随時都有可能被他追上，她也想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着他不懼一切地說些什麽，可本能的身體反應她卻控制不了。
她只能往前跑。
腦子裏的那道聲音又一次出現，只是這時變得十分模糊，似乎是在告訴紀梧，應該轉身，和以前一樣，什麽都不說，逆來順受。
紀梧不想這樣，即便真要轉身，她也希望自己做出不一樣的決定。
小區保安室就在眼前，紀梧跑到那裏時動作微頓，而後又跑起來。
這時正值下班高峰期，小區街道上車來車往，紀梧已經在很小心地規避，卻還是差點被一輛車撞上。
她被迫停下來，伏着上身揉肚子，喘氣聲震耳欲聾，腦海裏的聲音終于被遮掩。剛才跑得太快太急，紀梧喉間仿佛哽着什麽，幹澀極了。
這感覺清晰地喚起了她以前的記憶。
那個時候她還毫無辦法，只能生生忍耐，但這一次，她想換種方式。
紀梧急促呼吸幾個來回，準備轉身，手臂卻被人用力抓住。
“紀梧。”
她聽到了曲棋的聲音，他在喊她的名字。
有些焦急，還有些擔憂。
“李美梓！”
緊跟着身後那人也在喊，喊另一個名字。
語氣急促，也有些焦急。
“對不起！”那人又說。
這情況很奇怪，在紀梧的印象裏，他們兩人在一起的空間與時間裏，說對不起的總是她。
她擡起一點頭，腹部疼痛難忍。
曲棋看到她滿頭的汗，頭發被打濕，底下的疤痕再一次斷斷續續地露出來。曲棋如同在醫院那晚一樣，看一眼就離開，沒有多看，他問：“你還好嗎？有沒有被碰到。”
紀梧擡頭擡不起來，才意識到，她跑岔氣了，但她還是要轉身。
這裏是她足夠熟悉的地方。
“沒事。”她微聲回答，再次嘗試着要站直身體，最後仍舊以失敗告終。
“李美梓。”身後的人又喊一聲。
曲棋發現他抓着的手臂明顯顫栗一下，他這時才意識到不對勁。
剛才以為自己撞到了紀梧，他全部注意力都在紀梧身上，并沒有過多的精力巡視四周。
現在意識到不對，他開始四處地看，最後鎖定在面前那個人身上。
曲棋發現他也在急促呼吸，并且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到他和紀梧身上，在看向自己時，甚至有些敵意。
他尚未從那目光中探究出什麽，紀梧一把抓住了他抓着她那條手臂的手腕，直起身體轉了過去。
“李美梓。”那人看到紀梧轉身，眼中閃過一瞬驚喜，而後想起什麽一般又暗淡下去，道：“對不起。”
手腕被越收越緊，甚至能感覺到疼，曲棋看着紀梧單薄的肩背，看到她在小幅度地發抖。
身軀輕晃，并不嚴重，但卻分明。
周圍已經有人往這邊看，曲棋擡起另一只手，蓋在了紀梧前額邊，手掌帶來的陰翳剛好足夠映住那道疤。
“張朝。”紀梧開口，聲音很小，但對面的人眼中明顯又亮起幾分光彩。
“你滾吧。”紀梧接着說：“我不想看到你。”
張朝表情一瞬間僵住，似乎是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你滾吧。”紀梧一字不改重複一遍：“我不想看到你。”
張朝表情簡直要裂開。
紀梧将要再說一遍，眼前卻忽然一暗，紀梧一半眼睛被擋住，張朝的臉也消失在她眼前，耳邊依稀響起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音，熟悉又陌生。
“快叫救護車！”
“全是血，好恐怖，好吓人。”
“是張朝把李美梓推到臺階上的！和我沒有關系！”
忽地，一道同樣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混入其中，紀梧識得那個聲音，也清楚那個聲音絕對不可能和剛剛那些雜亂的聲音是一起的。
“紀梧，天氣好熱，曲米讓我們回去的時候買雪糕。”
紀梧恍惚回神，眼前還是沒有張朝的臉，她只能看到他胸膛以下的位置。
她還看到兩個保安往這邊過來，他們身上的藍色制服和她那年在派出所時候面對着的姐姐身上的衣服是一樣的顏色。
紀梧心中底氣頓時多了起來，她開口，聲音也比剛才大了一些，“你滾不滾？我報警了。”
張朝表情徹底四分五裂，他轉頭看了看四周，一聲不響離開了。
紀梧吐了口氣，保安已經走到這裏，問：“沒事吧？”
曲棋晃了晃紀梧的手臂，紀梧回答：“沒事。”
周圍人群漸漸散開，紀梧終于松開曲棋手腕，曲棋于是也盡快松開了紀梧的手臂。
紀梧轉過身，說：“走吧。”
曲棋沒有出聲，沉默着點了點頭。
可紀梧也沒有動，她似乎不知道該去哪裏，曲棋還是沉默。又過一會兒，紀梧問：“可以在你車裏坐一會兒嗎？”
曲棋轉身，帶着紀梧往車停着的地方走，又幫她打開後座的車門。
“謝謝。”紀梧說完才上車。
曲棋下車的時候沒來得及關空調，是以車廂裏面很涼爽。
紀梧在裏面坐了一會兒，思緒放空又歸位，才發現曲棋還在外面站着，并且轉移到了主駕駛座那邊，而她旁邊的車門，也并沒有完全關上，還留着一個很小的縫隙。
紀梧拉上車門，又推開對面的車門，問曲棋：“怎麽不上來？”
曲棋眼睫垂着，聞聲瞥了她一眼，嘴唇微動，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紀梧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說：“我沒事，你上來吧。”
曲棋猶豫片刻，才拉開車門坐上了駕駛座，又将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些。
空氣靜寂，兩人皆無言。
約莫五分鐘過去，曲棋溫聲問：“還好嗎？”
紀梧垂着的頭擡起，反應有些慢地點了點頭。
“去醫院吧。”曲棋又說：“剛剛開車的時候好像碰到你了，檢查一下。”
“不用。”紀梧說：“沒碰到，我有感覺的。”
曲棋透過後車鏡與她對視一眼，語氣緩慢道：“可是你剛才狀态不太好，我擔心你的感覺不太準。”
紀梧詫異地坐直了身體。
曲棋把後車鏡轉了轉方向，兩人誰也看不到誰。
曲棋說：“你剛才好像一直在發抖。”
紀梧小聲說“是”。
然後就沒有聲音，曲棋在前面挪動腦袋想再看一眼她怎麽樣，想起後車鏡已經被自己轉開了。
良久，他又一次說：“紀梧，去檢查一下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好。”
到醫院挂完號等拍片的時候，紀梧說：“李美梓，是我以前的名字。”
“好的。”曲棋點頭。
紀梧轉過頭，看着他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發抖是因為聽到了這個名字？”
曲棋又點了一下頭，然後就移開。
“是有一點那方面的原因。”紀梧說：“但更多的是因為我當時跑太快了肚子不舒服。”
曲棋于是同樣轉過頭看着她，“為什麽要跑？”
紀梧含糊道：“沒什麽，你別問了。”
“抱歉。”曲棋說：“我剛才不該問的。”
“沒事。”紀梧慢慢道。
曲棋揉了揉太陽穴，往後仰躺在椅子上，捂着自己的眼睛，“其實我剛才還挺害怕的。我當時不知道原因，但你那個樣子和曲米上次跟我說的一模一樣。”
“你會讓曲米搬走嗎？”
“不會。”曲棋補充：“再說了，她也不會搬的。”
“謝謝。”
“你下班怎麽回來的？一直跑着嗎？”曲棋問。
他這一問紀梧才想起來，電動車還在路邊，不由得擔心起來。
“不是，騎電動車。”紀梧頓了頓，說：“但是我把它落在路邊了。”
曲棋猛地把手從眼睛上面擡開，偏過頭看了紀梧一眼。
那動作幅度不小，紀梧很容易就看到，正當她要解釋些什麽來表明自己智力和情緒都沒有問題的時候，曲棋語氣很擔憂地說：“他還會過來的。”
“如果他下次再來，你怎麽辦啊？”
紀梧回答得很快：“還是和今天一樣吧。”
“讓他滾。”
曲棋笑了笑，應和道：“讓他滾。”
語落他停頓許久，端坐起身體嚴肅道：“紀梧，我現在時間挺富裕的。”
紀梧知道他什麽意思，很快拒絕：“謝謝，但是不用了。”
“好的。”曲棋不勉強，又說：“我給曲米發消息，說你摔了一下，讓她先過去看看，把車子推回去。可以嗎？”
“可以騎回去，鑰匙我沒有拔下來。”紀梧說：“如果車子沒被別人撿走的話。”
曲棋聽完又沉默許久，等到廣播滾動到紀梧的號碼的時候，他說：“紀梧，這個名字很好聽。”
紀梧愣了愣，而後彎起嘴角微笑了下。
“是的，我很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