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第二天一早,祁訣帶白杉回了祁宅。白杉罕見地坐在後排,一路都沉默寡言。他昨晚一夜沒睡,想着這一年半來和祁先生相處的點點滴滴。當不能自我欺騙之後,他才意識到他好像早就對祁先生有了背德的情感。
“怎麽了?”祁訣問:“從昨晚就悶悶不樂的。”他內心掙紮了一下,還是問道:“不會是昨晚你沒經驗……自己弄的時候,把自己弄傷了吧?”
“沒有。”白杉低着頭不敢看他。
祁訣想通過後視鏡去看少年的表情,但少年全程低着頭窩在後座一角,像個陰郁的蘑菇。怎麽會突然不開心呢?明明昨天剛到家時還很開心,難道真是被自己那時過激的反應傷到了嗎?
祁訣清了清嗓子,“我那時候反應有些過激了,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只是還沒有習慣。在我眼裏,你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沒有想到你突然就長大了。你的身體成熟,會有沖動,這很正常,只是我還沒有适應這一事實。”他看着前方的路況,想到少年剛到祁宅的時候,心也變得柔軟,“你剛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一轉眼,就長這麽高了。”
白杉聽着這番話,只覺得更對不起祁訣了,對方完全把他當孩子看待,而自己竟然對他産生了那樣的情感。他想努力表現得正常一點,不讓祁訣擔心。但他的臉皮僵住了似的,連一抹笑都擠不出來,嗓子也被堵住了,有什麽東西卡在嗓子處沉重地墜在心口,他沒法張口說一句話。
祁訣通過後視鏡看見少年将臉埋在臂彎中,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他猜不透少年的異常是為了什麽,他趕忙在路邊停了車,下車坐到少年身邊,“怎麽了?”祁訣輕拍少年的脊背,有壓抑的啜泣聲傳出來,祁訣不明白他的眼淚為了什麽,便什麽也沒說,只是将他抱在懷裏。
少年的身體僵了僵,又很快舒展手腳整個靠進他懷裏。
這是最後一次了,白杉想,他靠在祁訣懷裏,聽着他緩慢而有力的心跳,淡淡的木質香将他包裹,紛亂的心緒也平靜下來。
他不能失去祁先生。如果靠近會失控,那就退後,遠遠地望着或許更好。
是他搞砸了一切,早在楊醫生建議他适當保持距離時他就該停下腳步,半年前祁先生說要降低依賴時他也該識趣點退後,但他一直不管不顧地朝着祁先生奔跑,他以為就像向日葵向着太陽那樣,他奔向祁先生也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卻沒想到,這并不正常。他的靠近是有罪的,會毀了他珍惜的一切。
祁訣開了車窗,熱風灌進來。白杉把下巴擱在雙膝上看窗外的風景。
“剛剛……為什麽哭呢?”祁訣試探着開口。
“祁先生,我也有秘密。”少年的聲音還帶着鼻音,聽着可憐巴巴的。
祁訣抿了抿唇,他沒料到少年會這樣回答自己。一直以來,白杉向他敞開心扉,他問什麽少年便答什麽,更多的時候他無需去問,便能明白少年的心思。但今天顯然不是這樣,他看不懂白杉,白杉也不願意告訴他答案。
可能這就是青春期吧,祁訣有些自嘲地想,“你當然可以有秘密,但如果遇到困難,也可以告訴我。”
“嗯。”低落的、簡短的回答。這是絕對不能告訴您的困難,白杉有些悲哀地想。
汽車轉了個彎,祁宅近在眼前。車子駛近時看到花園陰涼處坐着一個女人。女人聽見車聲,偏過頭,是黎醫生。
黎醫生怎麽會在這兒?是祁先生病了嗎?還是說她不是以醫生的身份來到祁宅?白杉心髒緊縮,曾經被他刻意遺忘的場景再一次浮現眼前,那時在醫院他們的擁抱,生日宴上她挽着祁先生的手臂。那這次他們要做什麽呢?他有些神經質地咬着口腔中的軟肉,想要下車逃跑,親眼看着祁先生與別人親近,對他來說未免有些太殘忍了。
“是黎醫生,她最近住在祁宅。”祁訣打開車門下車,卻并未解釋黎年住在這兒的原因,只因為他知道少年格外在意他的身體,不想少年挂心。
“祁先生,白杉,你們回來了。”黎年迎上來,臉上帶着笑,她看着祁訣氣色還不錯,心安不少。又見少年臉色不太好,便問:“是還沒有适應學校生活嗎?”
白杉不知道該答什麽,只能點點頭。
祁訣知道他的心情還是不太好,便伸手攬着他的肩膀,“先進屋吧。”少年忽然蹲下,祁訣的手臂落了空。
“我鞋帶散了,您先進去吧。”少年悶聲解釋道。
“好。”祁訣覺得有些古怪,卻也沒說什麽,先和黎年進了屋。
白杉在兩人身後擡頭,祁訣的影子從白杉身上滑過,而後消失在大門中。他站起身,他的影子孤零零伴在身側。他深呼吸一口氣,像楊醫生教他的那樣,平靜,放松,他不能再表現不好讓祁先生在意,他必須僞裝得天衣無縫。
楊姨他們有十來天沒見到白杉,一見到他便拉着他講些體幾話,白杉心不在焉地聽,眼神卻不受控制地飄向二樓——二樓走廊上,祁先生不知和黎醫生說了什麽,黎醫生掩着嘴笑。
楊姨順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少爺和黎醫生也很般配。”她感嘆,看向白杉,“小杉也這麽覺得吧?”
般配?白杉愣愣地看着祁訣和黎年一塊進了書房,他們在做什麽呢?白杉猛地站起來。
“小杉,你怎麽了?”楊姨見他一直不出聲,忽然站起來,臉色也沉重得可怕,“你是身體不舒服嗎?讓黎醫生來看看。”
楊姨的話像是一記響鞭,少年猛地清醒了,他這是在做什麽,明明都下定決心要僞裝得天衣無縫,他跌坐在沙發上,強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我只是想看清楚他們在幹什麽。”
“我也覺得他們很般配。”少年竭盡全力地笑着,眼卻有些熱。
“是吧。少爺身體總不好,黎小姐是醫生,長得也漂亮,性格脾氣也好……”楊姨列舉出一堆,末了又道:“我看啊,黎醫生肯定喜歡少爺,說不定少爺對黎醫生也有意。”
“祁先生也喜歡黎醫生?”心髒在收縮,白杉有些喘不過氣,他的理智在說到此為止吧,但他卻還是問道:“他為什麽喜歡黎醫生?”
“你這孩子。”楊姨笑着拍拍白杉的背,“哪來那麽多為什麽。”她嘴上這麽說着,卻很樂意和白杉分享自己的發現,“有好幾次吃飯前,少爺都把黎醫生愛吃的菜擺在她手邊。還有之前你生日宴的時候,老王請了那麽多家小姐,少爺也只和黎醫生一個人說話。”
“對,她挽着他的手臂。”暧昧的光線中,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白杉記得很清楚,“之前在醫院,我看見他們擁抱了。”他機械地開口,每吐出一個字就像是吞下一根針。
“真的!”楊姨激動地拍手,“太好了,我一直想着少年趁我還能動,趕緊生個小少爺或者小公主,我也能幫他帶兩年。”楊姨還想再念叨幾句,突然想到廚房還炖着湯,趕忙起身奔去廚房。
白杉還坐在原處,看向二樓書房禁閉的門,他們在做什麽呢?祁先生會抱她嗎?祁先生的懷抱很溫暖,黎醫生應該會很喜歡吧。抱着她的時候,祁先生會覺得心髒滿得要溢出來嗎?就像他每次被祁先生抱在懷裏時的感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十分鐘,又或許是一個世紀,門開了。祁訣和黎年走出來,他們在交談着什麽,白杉聽不見,他不敢再看了,低下頭扣着手指頭。他忽然覺得好冷,可夏天才剛到尾聲,冬天也很遠。
“祁先生,你現在還在發病期,最近還是要避免劇烈運動。”
“嗯。”祁訣點頭,看見少年一個人坐在樓下沙發上,孤苦伶仃地,他看着便覺得心疼,想去抱抱他。他按捺下心中沖動,轉頭看向黎年,客套道:“這幾天在這住得慣嗎?”
“住得慣。”黎年笑道。她一方面擔心祁訣身體,另一方面對祁訣有意,雖然理智上知道兩人應該不會有什麽結果,但情感上總想離他近些。因此住在祁宅,能貼身照顧祁訣,她很高興。
“那就好。”餘光瞥見白杉起身去了花園,祁訣有些坐不住了,道一句失陪便下了樓。
少年坐在花園的秋千上,他閉着眼,秋千蕩起的時候風從耳邊拂過,正午時分熾烈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卻又仿佛不帶一絲熱度。
頭頂突然一片陰涼籠罩下來,白杉睜開眼,看見祁訣站在他身後,手舉着一把傘,“不熱嗎?”祁訣伸手攔停了他的秋千。
白杉搖搖頭。
祁訣伸手貼上少年的額頭,少年反應卻很大——他從秋千上滑跌下來,連退了好幾步,站在祁訣對面一臉驚惶地面對着他。
“你怎麽了?”少年的眼神讓祁訣有些受傷,他們之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生疏了?
“我……我,您,您不應該這麽對我。”少年說,他又退了一步,“學校裏其他同學的家長不會這麽對他們。”
“我做了什麽?”祁訣很冤枉。
“我們不應該擁抱,不應該牽手,不應該這麽親密。”他邊說便後退,近乎是吼出來,“正常的關系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是說我們的關系不正常?”少年的話像是一桶冰水兜頭潑下來,祁訣捏着傘把,幾乎要以為這又是一場噩夢。
“你覺得什麽樣的關系才是正常的?”祁訣收了傘,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步步走到少年面前,“你想要我怎麽做?”
白杉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他不敢去看祁訣的表情,怕在他臉上看出一點傷心的痕跡,“對不起。”他說,“我不是說我們的關系不正常。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适當保持一點距離。”
祁訣沒有答話,他的目光從少年攥緊的拳滑向他緊閉的唇,而後又落到遠處,很長一段時間,他在思考少年突然轉變的态度究竟為何,然而還是找不到答案,“為什麽突然因為這個生氣?”祁訣問,“明明你以前是喜歡的。”
喜歡牽手,喜歡擁抱,喜歡親密。祁訣沒有挑明喜歡什麽,但白杉心裏都清楚,他低着頭,不敢看祁訣的眼睛,怕自己多看一眼又要淪陷其中,“現在不喜歡了。”他說:“我們應該保持距離。”
“你說得對。”祁訣将傘一點點收起來,面上沒什麽表情,“我會注意我的言行。”他說,“進來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