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封天
第35章 封天
光點自指間漏出,長指徒勞緊握。
許久之後,帝子仰起頭,那面龐之上并不是絕望,而是徹底的死寂。
他踉跄着欲要起身,卻又一次一次摔跪而下。
于是他撐着手腕,斂眸垂首,喉結滾動,嘶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凄厲,近乎于恸哭。
于是他不曾察覺,雲嘗自遠處趕來,先是四下詢問天帝何在,得知天帝身死,大驚,轉而又見帝子眉心印記,故連同一衆天兵,朝帝子跪拜下去,山呼陛下。
許久。
風聲獵獵。
衆人皆屏息,一動也不敢動。
直至蒼穹之上,傳來空靈回響。
“誰?”“什麽聲音?”
衆人面露驚恐,紛紛擡頭,卻見遠處,雲層裂開縫隙,有一人負手信步,緩緩走來。
有人頃刻色變,跪拜下去:“神君!是風息神君!”
周圍叩首之聲響成一片,神君卻恍若不聞,他面帶憐憫之色,垂眸望向帝子。
“白敕。”他道,“擡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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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子滞澀擡首,眸光失焦。
神君擡手,指尖流光飛出,徑直刺入帝子心口。
帝子似無所覺,仍定在原處,許久之後,神君撚指,帝子身前現出一枚銀白龍鱗。
“白敕。”神君道,“本君已取你心鱗,納回銀鯉魂魄,你且收好。”
銀鯉二字似是某種咒符,帝子被其驅動,擡手接住那鱗片。
他垂下眸,定定地望着掌心。
良久,他緩緩回神,擡眸望向神君,澀聲開口道:“您可以救他麽?”
神君嘆息一聲,道:“神若隕落,生機渺茫,你當真要救他麽?”
帝子答:“要。”
“既如此。”神君道,“今有一法,可為其重築軀殼。”
“是什麽?”
“一萬年。”神君似是不忍,遲疑一瞬,“你須往人界修行萬年,損毀自身,積攢功德,方可為其尋得一線生機。”
金眸眸光凝聚,帝子扯起唇角,輕聲道:“好。”
“那……”
“神君。”帝子道,“心若有所系,萬年如朝夕。白敕在此拜謝神君,告辭。”
言畢他俯身一禮,跪坐起來,消失不見。
*
三百年後,深秋。
人界,東境,封天城。
天将入暮,滿地肅殺,守城兵士甲胄之上泛起光芒,粼粼閃閃。
一将領眯着眼,正盯着緩緩閉合的城門,恰這時,一群不知從何處來的乞丐沖将過來,要強行入城。
将領神色微變,擡手下令攔截,然乞丐瘋狂至極,饒是撞得頭破血流,也拼了命地往內逃竄。
怕擔上草菅人命的罪名,将領只得命士兵後退,放其入城。
乞丐得了空子,一溜兒鑽進去,當中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兒被人搡了一下,冷不丁摔倒在地,撞得眼冒金星。
他晃了晃,好容易掙紮着支起手腕,又遭身後人踩踏,又一次砸在地面。
而無人有暇管他。
直到良久,他龇着牙拼力擡起頭,撐着膝蓋堪堪起身。
而還未立穩,一下劇痛,又踉跄數下,險些再次撲地,被一只手攙住了胳膊。
他一怔,回首,望見了一身形颀長的男子。
男子容貌掩映于鬥笠之後,開口,嗓音冷冽如泉。
“別動。”他道,“你右側肋骨斷了兩根。”
乞丐吃驚地張開嘴巴,下意識卻是要躲避,男子松了手,由着他掙開,卻是放緩了語調:“我名白敕,行醫者,不收錢財。”
欲要轉身跑走的乞丐腳步一滞。
一刻鐘後。
體內痛意消失,乞丐小心翼翼地伸展了下肩臂,靈活自如,就連原先因連日饑餓帶來的無力感也跟着退卻了。
他霎時一喜,擺動手,啊啊地比劃了一下,似在道謝。
原是啞人。
白敕輕一颔首,道:“不必客氣。”
言畢他擡袖,拿出一物,放到乞丐手心,又退了半步,離開。
乞丐定定地望着他,良久,他低頭,掌中多出一枚金珠。
再擡頭,那自稱白敕的男子早已不見蹤影。
乞丐呆了一瞬。
很快,他将那金珠咬了咬,确認為真,便喜上眉梢,又四下看了看,看得無人後,小心翼翼地将其揣進衣襟裏,蹦蹦跳跳地進了城門。
四下行人寥寥,乞丐找了一處有屋檐遮蔽的犄角旮旯,鑽進去,蜷縮起來,閉眼欲睡。
周身一片寂靜,耳邊唯有瑟瑟風聲,裹挾寒意襲來,将他睡意盡數驅走。
好冷。
乞丐打着哆嗦,又往裏蜷了蜷,恰這時,一陣濃郁的酒香撲面湧來。
他霎時一頓。
循着香氣擡頭,他探身向前,望見不遠處,立着一家酒樓。
他頓了頓,摸了摸衣內中金珠,還在。
踟蹰許久,他起身,往酒樓那側走去。
四下行人寥寥,進了門亦是冷清,酒樓老板倚在前臺,冷眼打量他幾下,便移開了視線。
他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往二樓走。
二樓賓客更少,店小二堆着滿臉假笑湊上來,熟練地道:“客官請,可要來點什麽?”
乞丐下意識挺直腰板,卻又不自禁避開視線,指了指他身後擺着的酒壺,作出飲酒的動作。
而後他摸出金珠,遞過去。
一瞬間,店小二兩眼發直。
“好嘞!”他笑意愈深,吆喝起來,“客官請上坐,酒馬上便好!”
言畢正要請他入座,而這時,乞丐忽而動作一滞。
店小二循着其目光望去,卻見窗邊的一處桌旁,以男子頭戴白紗鬥笠,笠簾掀開,正默然獨酌。
眨了眨眼,店小二收回視線,下一瞬,乞丐忽而朝着那男子走了過去。
片刻後乞丐在男子身前站定,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伸手,敲了敲桌沿。
笠簾晃動,白敕擡首,露出一雙漠然金眸,淡淡望向乞丐。
乞丐霎時一喜,啊了一聲,擡手開始比劃。
“原來是你。”白敕淺淺揚起眉梢,“可有何事?”
乞丐撓撓頭,似在思考如何作答。
白敕等他片刻,末了輕笑了下,自袖中又捏出數顆金珠,起身,彎腰遞交過去,溫聲道:“拿着罷。”
乞丐一怔,須臾後回神,慌忙将他手猛然一推,重重地搖了搖頭。
白敕猝不及防,指尖未得力,叫那數顆金珠滾落下去。
霎時骨碌碌響成一片,乞丐一慌,連忙蹲身去拾,其中一顆滾落到不遠處的桌腳下,他小跑過去,俯身要撿起,卻被一只腳率先踩住了金珠。
緊接着,他對上了一張面含譏诮的臉。
卻是一流痞打扮的壯漢,将金珠踢入手中,掂了掂,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白敕身上。
“喲。”他怪叫道,“真金豆子,實在是稀罕物。”
身側的幾名流痞亦是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一應賓客目光聚焦于此,乞丐被推到一旁,壯漢往前幾步,一腳踩上白敕身前的方桌,笑嘻嘻地道:
“小兄弟,正好哥前幾日丢了些金子,莫不是被你偷去了?”
白敕神色漠然,似是未聞。
“老板!”壯漢朝樓下喊了一聲,“上來!”
他上上下下打量起白敕,直至片刻後酒樓老板匆匆趕到,問:“客官有何事?”
“我問你。”壯漢與老板講話,手搭在老板肩上,視線卻未曾自白敕那側移開,“你這店裏,幾時出了偷金珠的賊人?”
老板一怔。
半晌回過神來,他連忙會意,道:“是了!這賊實在大膽,客官不如捉了他!”
“成啊。”壯漢一揚手,“都給我上!”
身後流痞應聲而動,要去搶奪白敕金珠,而乞丐在此刻跳出來,搶先奔至白敕身前,攔住流痞去路。
“啊啊。”他叫了幾聲,快速比劃起什麽。
流痞皆腳步一滞,而後很快回神,其中一人不由分說踹了他一腳,罵道:“哪裏來的啞巴,別擋道!”
乞丐冷不防受了踢,一下倒下去,他卻愈發急切,順勢抱住了流痞的腿。
流痞驟然被絆,險些摔地,他罵了一句,提拳就要朝着乞丐呼過去。
卻在眨眼間,被一骨節分明的手握住了腕。
流痞愕然擡首,對上了一雙凜冽如冰的眸。
是白敕。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流痞身前,絲毫不見懼色。
流痞一頓,而後便要抽回手,卻發覺自己根本無法掙開鉗制半分。
“你他媽……”流痞脫口便要再罵,下一瞬,對方卻松了手。
而後,他垂下眸,一揚手,竟是将剩下金珠一應撒了出去。
滿耳蹦撞的聲響之中,流痞面色陡變,轉瞬卻哄搶起地上的金珠來。
倒在地上的乞丐怔怔然望着他們,微微出神,而後,被一雙手扶了起來。
一時間,乞丐眼框泛紅,淚汪汪地望着白敕,吚吚嗚嗚地比劃了句什麽。
白敕微一勾唇,道:“無妨,錢財乃身外之物。”
“呃呃!”乞丐急切地搖頭,末了他似想起什麽,朝着白敕示意了一下,轉身跑了。
白敕微滞,提步便要跟上,卻在這時,酒樓老板走過來,攔住他道:“慢。”
白敕頓步。
老板頗為不悅地蹙眉:“你酒錢尚未結算,不可離開。”
默然須臾,白敕平靜道:“我已身無分文。”
聞言,老板愈發不耐:“既如此,你更得留下,以苦力償還欠債。”
“走。”老板強拽起他手腕,“去後院。”
白敕未曾反抗,随之而去。
*
夜半。
鳥雀停于屋檐之上,其後月光落下,照至院中。
石子路側,白敕執一笤帚,正傾身掃地。
終于,最後一片落葉被拂去,偌大的院落徹底幹淨,白敕直起身,便要離去。
卻在這時,有人匆匆自身後奔來,撞了他一下。
那人崴了腳,只得随之剎步,白敕擡眸,卻見是酒樓老板。
“嘶。”老板一襲單衣,神色焦急,顧不得腳傷,道,“正好,你去替我尋個大夫過來,我夫人方才起了燒熱,甚急!”
他交代完畢,揉了揉腳踝,擡頭,卻見白敕一動不動,仍站在原地。
霎時他脫口道:“還不快——”
“不必了。”白敕打斷他,“我自會醫術。”
半個時辰後。
卧榻之上,年輕婦人睜開眼,露出迷茫神色。
“夫人醒了!”老板一喜,“夫人可還有不适?”
見狀,白敕撤去冰囊,退至一旁,等候二人言畢。
末了,老板轉過臉來,笑着道:“此次有勞你。”
白敕淡淡颔首。
老板見他不欲多言,複又望回妻子,然而卻見其神色難耐,一副不适之态。
“怎麽了?”老板忙問。
“癢。”婦人答。
“癢?哪裏癢?”老板追問,一邊幫着婦人側過身,露出後頸來。
卻見其肌膚之上,一片潰爛紅疹。
店小二驚呼一聲,捂嘴道:“這……”
他擡起頭,卻見不遠處白敕眯起眼,神色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