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碎骨
第33章 碎骨
天将日暮。
銀錦立在客棧內窗邊,正心緒不寧,由着卻商攥住了手。
他眉心緊蹙,許久後,終于聽得有人扣了扣門。
“進。”他道。
門被推開,卻是客棧小二。
小二一禮,殷笑道:“不知哪一位是銀錦公子?”
銀錦上前一步:“我。”
小二望過來,一躬身:“方才小人得了銀鯉公子傳話,言他友人身受重傷,要南下求醫,先行一步,請二位速速跟上。”
“重傷?”銀錦皺着眉頭,“他可說了要去南境何處?”
“南境巫醫谷。”小二答,頓了頓,他又道,“小人只是傳話,眼下還有些旁事,先行告退了。”
卻商颔首,示意他離開。
待他一走,銀錦便道:“你可探知到了什麽?”
“尋息指示,銀鯉與白敕确乎已然南下,此人未曾撒謊。”
銀錦沉吟須臾,道:“那我們便跟上。”
二人言畢,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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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過眨眼,又一光束飛掠而來,卻是銀鯉與白敕二人。
“咦。”銀鯉拽着白敕的手腕,有些疑惑地攏起眉,“哥哥二人,怎的走了?”
環視四下,他重新望向白敕,見白敕正淡淡望着他,便舒展眉心,笑道:“無妨,興許是有何旁的瑣事。”
“白敕。”他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頸,彎眸道,“你抱我去榻上歇息,好不好?”
白敕垂眸,打橫抱起他,走過去,傾身将他輕放在榻上。
銀鯉不肯松手,于是白敕便彎着腰,凝望着他。
“白敕。”銀鯉親親他的鼻尖,“你累不累?我們睡一會兒罷。”
白敕颔首。
銀鯉松了手,看着白敕蹲下身,替自己脫下鞋襪。
他眯起眼,笑着拉過白敕的腰帶,輕巧地解開,留白敕只着一襲白色單衣。
白敕自他身側躺下,将他攬入懷中。
銀鯉仰起頭,擡手以指尖描摹他的眉,在他那顆朱紅小痣上逡巡,軟聲道:“這顆痣,是何時有的呀?”
白敕微滞。
默然片刻,他淡聲答:“未曾察覺。”
“是在浮圖幻境裏,因心魔而生的罷。”銀鯉指尖點了點,“只是那時我太過大意,故而未曾留意。”
“白敕。”他輕輕道,尾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那個時候,被剜目之時,你是不是很疼?”
白敕眼睫低垂,望着他,低低道:“疼。”
銀鯉呼吸一窒。
“并非因剜目。”白敕捉住他的指。
銀鯉定定地望着他:“那是因為……”
“你。”白敕薄唇輕啓,“因你慘死在了凡人白敕面前。”
剎那間,銀鯉雙瞳劇顫。
而未及他開口,白敕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又是深吻。
卻帶着安撫之意,一遍一遍,吮着他的舌尖,引得他喘息起來,眸漸失神。
白敕見他如此,退出來,輕輕覆上他的發頂,喚他:“銀鯉。”
“唔。”銀鯉極力聚焦雙眸,望向他。
“倘若來日,你再死一次。”白敕撚動他發絲,繞于指尖,偏執至極地盯着他,“我絕不原諒你。”
銀鯉抓向他的袖角,張了張口,想要祈求些什麽,卻遭困倦所襲,漸漸失了意識。
勾唇,白敕輕笑了聲,似終得餍足,閉眸将下颔抵在他腦袋之上,輕蹭了蹭,亦是入了眠。
*
迷蒙之中。
有人在低喚銀鯉二字。
一聲一聲,甚是聒噪。
銀鯉捂着耳朵,不勝其煩,掙紮起身,卻對上了一雙近在咫尺的眸。
心下重重一跳,他往後避開。
對方直起身,笑盈盈地、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道:“別來無恙,銀鯉。”
銀鯉下意識要護住身後之人,卻下一瞬,伸手抓了個空。
他慌忙低頭,白敕已然不見。
猛然擡頭,冰恪出鞘,銀鯉直指其咽喉,蹙眉道:“他在哪?”
倉央雙手舉起,作出無辜神色,道:“哎呀,我可不知道。”
銀鯉面色陰冷,忍耐須臾後,道:“你又想做什麽?”
“嘻嘻。”倉央以指掩住唇,“自然是,來殺你呀。”
話音落,倉央驟然消失,冰恪調轉向後,直刺而去,然而仍是太遲,彈指之間,倉央自上躍下,指尖點在銀鯉額頂之上。
“殘魂聽令。”
倉央沉聲開口,嗓音低如鼓鳴。
這一句如鋼釘鑿落,直擊天靈穴下,銀鯉渾身一顫,雙眸煞白。
“令汝,啓碎骨之陣,即刻自戕。”
一字一句,直搗魂魄,無法違抗,銀鯉一如傀儡,擡手結印,點入眉心之間。
倉央随之撤回指,落到五步之外。
足尖及地的剎那,陣光驟然爆開,刺目至極,而陣心之中,銀鯉神智回體,仰首慘叫。
仙骨碎裂之痛。
仿佛千百只鋼釘狠狠紮下,破髓而入,眼淚決堤橫淌,額角青筋突暴,他雙膝砸地,摔出悶響。
五髒六腑撕扯沖撞,掐斷他慘叫,瀕死這一瞬,連聲音都發不出半分。
不遠處,門,在此刻被一腳踹開,白敕沖将進來,堪堪接住他向後仰倒的脊背。
“銀鯉!”他連唇都在戰栗,匆匆喚他,“銀鯉!”
銀鯉在劇痛之中擡首,他失了力氣,面色慘白,似是想要聚焦雙眸,七竅卻先有猩紅淌下。
“對、對不起,我……”
微弱的嗓音落下,白敕目眦欲裂,然轉瞬間,身前之人睜着眼,尾字未結,卻再也沒了動作。
白敕一霎失神。
雙耳發出巨大嗡鳴,震得他難以動彈,他聽到呼吸在這一刻錯亂起來,一息還未吐出,一息又喘開。
窒悶。
麻木。
而後才是冰冷徹骨的痛。
哽咽未及溢出,而不遠處,倉央放聲大笑,他緩步走來,柔聲細語道:“殿下,這樣早便察覺了,你比我想象得要聰明。”
白敕不曾擡首。
他望着懷中人,仿佛已經沒了神智。
于是倉央頗為不滿,他挑起他的下颔,道:“他軀殼雖死了,但靈魂未散,怎麽,你不想救他麽?”
金眸倒映着那張帶着笑的面容,良久,才聽得嘶啞的一聲:“想。”
“好孩子。”倉央眯起眼,“他即死于碎骨之術,那麽如今能救他的法子唯有一個,便是重塑仙骨。”
“殿下……”他湊近過來,“賦仙骨之術,六界上下,僅餘一人。殿下不妨猜猜,他是誰。”
白敕恍惚地蹙起眉,良久,他垂下眸,啓唇低語,道出二字。
“天帝。”
倉央笑起來,眨眼消散不見。
*
天界,廊亭之下。
天帝斜倚在玉柱之上,雙眸半阖,神色困乏。
直至雲嘗疾步出現,慌忙喚他:“陛下!”
天帝懶懶擡眸:“何事?”
“帝子殿下他、他回來了!”
一瞬間,天帝困色消散,他直起身,道:“他在哪?”
“因着無法進入天界結界,此刻殿下正跪于南天門外。”
尾音未落,天帝早已瞬移離去。
片刻。
南天門外,天帝自天際大踏步而來,往那玉階之前走去。
四周皆是守門天兵,正神色緊張地執長戟對峙,而玉階之下,果見帝子長跪于地,懷中抱着一人,正是醉仙銀鯉。
察覺來人,帝子擡首,望向天帝。
“逆子。”天帝厲聲開口,“你還敢回來!”
天子之劍應聲出鞘,直指帝子命門,而他不躲不避,直視天帝。
良久。
劍未刺入,帝子小心翼翼将銀鯉放下,跪拜一禮。
“陛下。”他啞聲道,“白敕伏罪,求陛下原諒。”
天帝一頓。
見他不應,帝子便再拜,道:“白敕以凡人之身,懇求陛下救下銀鯉,今後白敕願為陛下驅使,永不違逆。”
額頭磕出血跡,天帝似是被那猩紅刺痛,倏然蹙起眉。
“你為了此人,甘心自賤,連尊嚴都不要了麽?”
帝子面無情緒,語調平靜道:“陛下若是應白敕,白敕願承襲帝位,助陛下重回神界。”
天帝猛地一僵。
“你……”他啓唇,卻道不出完整語句。
“陛下不是早已厭倦了此間麽?”金眸望着他,眸光淡得幾乎倒映不出任何事物,“只要白敕即位,陛下夙願便可得償。”
天帝望着那金眸,似是被看透了魂魄,一瞬竟又些無措。
然轉瞬,見對方再次叩首,他神色緩和下來,道:“既如此,朕可準你此求。”
帝子垂眸:“謝陛下。”
“你要朕如何救他?”
“賜骨之術。”帝子答,“請陛下授帝位,傳賜骨之術。”
天帝望他須臾,末了一颔首,道:“好。”
他撤掉長劍,邁步走下玉階,停在帝子身前。
而後傾身,擡手,并指點在帝子額心。
裹挾淨化之效的銀光剎那落下,淌入金眸,眸底猩紅褪去,帝印瞬成。
帝子吞回悶哼,罔顧額角冷汗涔涔,閉上眼,等待天帝傳承賜骨之術。
然下一瞬。
滾燙黏液,濺上他眉眼。
他遽然睜眼,卻見懷中銀鯉不知何時早已坐起,一手捅入了天帝胸膛。
天帝驟然一震,難以置信地低頭望去,卻見心口處血肉之中,那只手探入了他的心髒,并指捏出火決。
轟然一聲,火光爆開,天帝之身化作千萬星火,再不見蹤跡。
而銀鯉回首,望向帝子,咧唇而笑。
“殿下。”他輕輕道,“是我呢。”
那是銀鯉魂魄之中,躲藏着的倉央之聲。
姣好面龐扭曲起來,倉央癫狂大笑,他魂魄将逝,一點一點自銀鯉軀殼之上離去。
“殿下。”他道,“留給你的這份大禮,你可還喜歡?”
那語氣帶着深深快意,是即将解脫的愉悅。
“不……”
金眸遽然顫縮,帝子張了張口,懷中之人化作點點熒綠碎光,四下崩散。
作者有話說:
深夜發刀,頂鍋蓋迅速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