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紅笑
第7章 紅笑
半塊方糕吃完,小女孩雀躍離去,留下銀鯉彎着眸立在原地。
他負起雙手,歪頭觀望着喧嚣人群,似是覺得眼前這般熱鬧之象饒有趣味。
一旁陸羌走過來,他的少年徒弟由他牽着跟上,二人在銀鯉身前站定,陸羌同徒弟道:“來,阿衡,見過二位公子。”
徒弟板着臉,欠身一禮:“晚生顧衡,見過銀、白公子。”
銀鯉笑着回禮,道:“今日有幸結識,我觀顧小公子箭術精湛,算是世間高手了,希望日後有機會能切磋一二。”
這話算得上是至高誇贊了,顧衡似是想要佯裝淡定,唇角卻不自主地向上提了提。
“嗯。”他勉力應了一聲。
陸羌笑着望他須臾,而後轉向銀鯉:“今夜公子早些歇息,我們明日清晨再去除邪。”
怎料話落,銀鯉卻是輕笑一聲。
“今夜是好時機。”他道,“怎可輕易浪費?”
“好時機?”顧衡擡眼蹙眉,眸露疑惑。
“不錯。”銀鯉颔首,“二位忘了不曾,今日正是月末。”
“月暗之夜。”白敕淡聲道,“宜埋伏。”
“埋伏……”陸羌與顧衡對視一眼,接着面露了然,“公子的意思是,是要趁着夜黑,埋伏過街的木偶?”
“正是。”銀鯉勾唇,“無需捕得太多,一只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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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
“非為其他,用以問訊。”白敕道,“此懸絲蹊跷,需查明來歷。”
“原來如此。”
陸羌思忖片刻,又道:“可,既是埋伏之計,該以何物為餌?”
銀鯉笑答:“我。”
三人皆是一滞。
“不可。”陸羌蹙起眉,“懸絲入皮,這般危險,我擔心……不可不可。”
“我自有生肌之能。”銀鯉道,“即便入皮,亦能随時擺脫。”
“可懸絲能惑人神智……”
“這有何妨?”銀鯉執起白敕的手,“屆時只消白敕如白日裏那般,以痛意再喚我一次,我便能即刻清醒。”
白敕被他捉着手,不由指尖一顫,他垂下眸,低聲道:“公子切要當心。”
這話便是答應了他作餌的意思,銀鯉聞言一笑,綠眸泛起潋滟碎光,輕輕道:“好,我會的。”
末了,白敕卻是不再言語,抽回手,神色漠然地退了半步。
銀鯉微微一怔。
但他沒有多問,只繼續同陸羌商議起埋伏之事,顧衡若有所思地望着二人,抿了抿唇。
*
子夜,蒼穹如墨洗。
白日裏的小攤之上,銀鯉倚坐在桌旁,單手托腮,神色慵懶。
而不遠處的長街那側,有木足的腳步之聲落下,連成一片。
嗒、嗒。
一聲一聲,整齊劃一,敲在耳膜之上,震得人頭皮發麻。
七個?還是十個?
腳步聲拐過轉角,木偶顯出形,排成一縱隊,卻有九個。
皆是清一色的魁梧高大,白眸,動作僵滞,身系懸絲。
夜裏陰風飄過,涼意拂面,木偶便在這風裏,嗅到了人氣。
咯吱咯吱咯吱。
木頭轉動之聲響成一片,木偶的腦袋齊齊朝着小攤這側轉過來,對上了銀鯉的視線。
“桀桀!”
獵物出現,有木偶發出興奮怪叫,緊接着,木足一扭,朝着銀鯉奔襲而來!
來了!
銀鯉雙眸一凜,撐着桌面輕巧躍起,避開數只木偶伸過來的手,引着木偶們徑直往後退,眼看皆進到木棚之下,銀鯉退無可退,脊背抵上牆面。
一只木手近在咫尺,迎着面龐抓來,卻在下一瞬,即将觸碰之時,銀鯉消失了身形。
而後,未及一衆木偶回神,一股靈力自天際落下,木棚遽然垮塌,轟的一聲,燃起洶湧火浪。
懸絲遇炙消退,木偶随之而倒,銀鯉在一只木偶之後出現,迅速拎起它頸後懸絲,帶着他一路往北,飛至郊野。
郊野之上,荒草萋萋,待銀鯉飛過草叢,樹稍之上,顧衡彎弓瞄準,飛來一簇火箭,點燃草叢,燒出熊熊大火。
在火光之中,白敕提劍躍下,割開手心,以血為墨,在掌心畫出血符,拍在木偶後背。
這一下,血符鎮壓,這木偶徹底不能動彈,又有樹上兩人不斷射.下火箭維持的火光作為掩護,其餘木偶一時間也無法靠近半分。
銀鯉喘息着松開手中懸絲,踉跄地往後退了數步,被白敕扶住。
“公子。”他低聲道。
銀鯉勾起唇角,回首去望那注視着他的金眸,笑道:“我無礙。”
他緩和片刻,拉起白敕的手,垂首啓唇,在他掌心傷口之上渡入靈氣。
一陣酥麻癢意随之落下,白敕長睫輕顫,眼尾不易察覺地泛起薄紅。
須臾後傷口愈合,銀鯉轉身過去,就這般拉着白敕的手,踱步走向木偶。
木偶仰倒在地,四肢掙紮,卻因禁锢無法起身。
銀鯉笑着蹲下去,戳了戳木偶頭頂上的懸絲,那懸絲似是怕他,蜷縮了一瞬,卻退無可退。
“好了,不逗你。”銀鯉站起身道,“開門見山,告訴我你的來歷,我便放了你。”
“呃咯。”木偶開合嘴巴,發出無意義的字符。
銀鯉蹙了蹙眉。
難道這傻頭傻腦的木疙瘩,是聽不懂他的話?
那該如何是好?
正疑惑間,身後白敕忽而抽開手,往前走了半步。
銀鯉懵懂擡眸,卻見白敕半跪下去,伸出修長手指,挑動懸絲,任由懸絲糾纏繞過他的指尖。
而後,他閉上雙眼,輕聲說了句什麽。
銀鯉尚未聽清,下一瞬,木偶再次開口,卻是近乎人語。
“紅、笑。”
“紅、笑、閣。”
紅笑閣?銀鯉眨了眨眼。這是指的何處?
而白敕卻因此收回了手,淡漠道:“多謝。”
言畢他抹去血符,起身,望向銀鯉道:“放他走吧。”
“喔……”銀鯉點點頭,擡手結印,滅去了火光。
眼見木偶蹦跳着離開,樹上兩人跳下來,道:“可問出來了?”
“紅笑閣。”銀鯉答,“二位知道是何地麽?”
剎那間,陸羌笑容一僵。
“怎麽了?”銀鯉眨了眨眼,眸露惑然。
“紅笑閣是……”陸羌猶豫着張了張口,卻接不下去。
“風月之地。”白敕冷冷地擲下四字。
話落,頃刻,銀鯉和顧衡一齊開口:“那是何意?”
*
而翌日,二人便懂了是何意。
越過紅笑閣前堂,自屋檐之上縱身躍下,庭院裏是一處露天浴池,而任意推開身後的一扇門,其內紅紗帳曼重重,桌案之上杯盞傾倒,床榻之上被褥散亂,端的是明明白白尋歡作樂的好去處。
顧衡不忍再看,木着臉別開了眼去,脖頸都羞紅了,而銀鯉卻是探着腦袋,好奇地四下打量起來。
“咳。”陸羌不大自然地咳了一聲,求助般地望向白敕,“我們……從何處開始查?”
白敕漠然地望向銀鯉,淡聲喚他:“公子。”
銀鯉回神,笑眯眯地悠然道:“我想……不妨就從這房內開始。”
“咳咳咳!”陸羌嗆了一下,猛地抵唇咳了起來,眸色慌亂地望向白敕。
怎料白敕并未看他,長睫低垂,末了竟是低聲道:“嗯。”
是以下一瞬,白敕順從地任由銀鯉牽起他的手,帶着他一同邁入房內。
陸羌尚在猶疑,開口數下卻發不出聲音,而後,眼睜睜望着兩人消失在了紅紗帳曼之後。
他看了顧衡一眼,顧衡神情肅然,不知何時低下了頭,正望着不遠處落在地上的一片薄紗衣,像是在思索着什麽。
陸羌面色一白,匆匆伸手,捂住了顧衡的眼睛。
“不許看。”他生硬地道。
片刻後見顧衡沒有反抗,他松開手,輕輕推了推顧衡的肩膀:“走,進去。”
四人入內。
走過紅紗帳曼,卧床之後,便有一處屏風,屏風後擺着一紅木妝臺,以及各式造型怪異的木具,看得陸羌神色愈來愈怪異。
但他未曾開口,跟着銀鯉與白敕四處走動起來,開始了搜查。
半晌過後,四人發現,這裏并無蹊跷之物。
那麽……換間房試試?
四人走出去,陸羌提出要各自行動,顧衡卻道這樣過于冒險,故而改為兩人一道。
是以銀鯉與白敕一起,邁入了鄰近的一間房。
依舊是紅紗帳曼,銀鯉伸手拂開,往四下打量了一番,依舊是一無所獲。
白敕見他擡手示意,便要轉身離開。
忽而不遠處,有窗遭風吹開,吹得兩人之間垂下一片帳曼,隔着紅紗,銀鯉望向那雙金眸。
那金眸之上日華粼粼,浮沉着無數細碎的流光,飛華溢彩,熠熠分明,誘人至極,偏生它的主人神色淡漠,似是對此毫無所覺。
是以有貪.欲自眸中無聲滋長,銀鯉心念大動,忽而擡手拽下眼前那片帳曼。
下一瞬。
如雲似霧的輕薄紅紗落在他肩頭,流水般攜着他鎖骨之上衣料而去,又襯得他肌膚滑嫩若雪。
他笑着彎唇,纖纖素指翻轉,順手召來案上一壺酒,輕巧拎着壺耳傾倒向下,酒水化作一束清流,蜿蜒萦繞過來,帶着濃郁醇香撲灑到白敕面龐之上,将他黑發浸濕。
白敕微微一滞,被淋得濕透的濃密眼睫撲簌數下,金眸倒映出眼前人的笑靥。
一切不過眨眼之間,下一瞬,有瑩瑩綠光自銀鯉周身蕩漾開來,那雙淺綠色的眸笑意愈濃,幾乎奪魄,晃得金瞳一瞬失神。
“白敕……”
淺澤粉唇如花瓣開合,喚他。
纏綿尾音吐露,眼前的金眸如願以償地徹底渙散開來,怔怔然望向他。
“過來。”
一只素白的手朝白敕伸來,指尖滴落剔透酒液,又泛着淡淡的紅,仿佛某種暧昧邀請,叫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一步。
又一步。
銀鯉周身光芒漸盛,醉術幾乎被發揮至極致,然而卻是嫌眼前人過慢,銀鯉一瞬消失,又一瞬出現在白敕咫尺之遙,以鼻尖抵上了他的鼻尖。
“白敕。”他笑盈盈地、得意地望上那雙失神的眸,“你是我的了。”
白敕緩慢地眨了眨眼,長睫如鴉羽輕顫。
片刻後,有薄紅自那雙總也冷淡非常的金眸眸尾浮起,白敕微微垂首湊近,恍若入了圈套的魚,露出癡迷神色,渴求着要去咬他的耳尖。
銀鯉勾着唇閉上眼,露出餍足笑意。
像是惡作劇終于得逞的小孩,享受着他偷摘來的甜美果子。
而下一瞬。
白敕附在他耳尖,又輕又啞地低聲呓語般開口:
“公子。”
他喚他。
“您認為,這般戲弄白敕,很有趣麽?”
尾音纏綿入耳,銀鯉倏地睜眼,對上了一雙沉黯、卻又寒涼如冰的眸。
——哪裏還有半分中術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