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來到這裏之後一共也沒看見楚松幾次, 每次楚松都是躲着她,像是靈兒是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不過靈兒也沒往心裏去,陌生人嘛, 自然見不到面。
現在,楚松破天荒的走近她, 原來是因為錢嬸子的囑咐。也是, 要不然他也不會過來。
“好,我們走。抱歉各位,我先回去了, 謝謝大家的關心。”
學子們只能看着靈兒跟在楚松身後,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啧~”有個學子意味深長道:“楚兄果然不是憐香惜玉的性子啊。”
瞧他走在前頭,連頭都不回,也不知回身搭把手遷就一下身上有傷的靈兒姑娘。
樹葉被微風拂過, 發出簌簌的聲音, 偶有落葉打着圈落在地上, 被前面之人毫不留情的踩踏過去。
靈兒垂眸, 瞧見那片落葉, 心想葉子怪好看的, 可惜被踩壞了。
倆人誰都沒說話,黃昏的光暈将倆人的影子拉的老長, 一前一後,永遠不會重合有交集。
甬道上幹淨整潔, 每日一早都會有勤工儉學的學子打掃,一塊石板差不多就是一步, 靈兒低垂着腦袋邊邁步邊數着。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身後少女輕輕的嘀咕聲傳到前面楚松的耳朵裏,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忽地停下腳步。
“哎喲!”
靈兒一個沒注意, 撞到少年的後背上,倆人同時悶聲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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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兒鼻子酸澀的厲害,眼睛裏都積了一汪水。她揉着鼻子擡頭,就見楚松已經轉過身了,面上血色素褪去,他微微蹙了蹙眉。
對啊,他身上的傷應當沒好吧,方才一定是撞到了。
“你沒事吧?”
“你怎麽樣?”
二人同時開口。
一剎那的寂靜。
少年抿着唇,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
“我沒事,”靈兒見他似乎不想說話,便先開了口,還道:“我知道回去的路,楚公子自去忙便好。”
說完這句話,靈兒發現楚松神色怪異的看她。
看她做什麽?她臉上有東西?
靈兒摸了一把臉,沒摸到什麽奇怪的東西。
“這個給你。”
也不知他從哪裏變出來的荷包,勁瘦的手指捏着一角,往靈兒的方向遞。
“什麽?”
靈兒沒接,楚松又往前遞了遞,輕聲道:“驅蛇蟲的草藥包,是張伯伯給的。”
靈兒理解成,是張伯伯叫楚松代為轉交給她的,于是從善如流的接過,還甜甜的笑了:“幫我謝謝張伯伯。”
方才和學子們聊天時是笑着的,現在提到張伯伯靈兒也是笑着的,唯獨和他說話時,一板一眼,臉頰上的小梨渦都沒露出來。
楚松寬大袖子下的手指攥緊,平複心口的酸脹之感。
靈兒壓根就沒注意他,她正低頭看荷包。
荷包是素色的,随處可見的料子,細聞之下有淡淡的藥香。
靈兒當即系在腰上,還調皮的用手指彈了一下,看樣子極為滿意。
楚松神色稍松,轉過身接着往前走。
“哎,回你住處不是這個方向,”靈兒想着他怎麽還往前走,便快走幾步追了上去。
莫不是天色太黑他看不清路了吧?
身後少女的腳步聲急促,楚松擡腳的速度緩了下來。
靈兒見此也慢了下來,因此将路邊草叢裏的窸窸窣窣聲音聽的清楚。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靈兒迅速白了臉,想要避開前方,所以後退一步,還大聲提醒楚松:“楚松你別動,小心蛇!”
楚松迅速轉身,長腿橫跨幾步奔着靈兒而來。
風将他的烏發吹的朝後,光潔的額頭下是英挺的眉眼。他濃眉擰着,薄唇微張似乎要說什麽,但下一瞬,他飛身朝前,似乎想要拉住靈兒的手腕。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靈兒彎腰捂着腳踝:“嘶~”
方才她退的急,沒注意腳下有個石子,她受傷的那條腿躲閃不及,腳踝崴了一下。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靈兒重重緩了口氣,像是要将痛楚呼出去似的。
她艱難的想要站起來,但疼痛讓她小臉皺成一團,又彎下藥才好受許多。
就在這時,一股草木香襲來。
靈兒擡眸,視線裏閃過如竹節般的手,停在她面前幾寸遠的位置。
沒多想,靈兒借力起身,楚松很快收回手,但靈兒站在那沒動。
“走不了?”楚松問她。
“嗯,沒關系,緩一會就好了。”
片刻之後,靈兒走了幾步,疼的鼻尖冒汗。
她向來都是自來直去的性子,不似楚松那般隐忍,于是在楚松又一次問道時,她道:
“疼的很,怕是暫時沒法走,這樣吧,你幫我去叫葛三過來。”
楚松眼神暗了暗,明知故問道:“叫他做什麽。”
靈兒又試着動了一下,疼的呲牙咧嘴:“自然是叫他背我回去,我走不了。”
尋常姑娘家大概會避諱這些,所謂男女有別。但她似乎并沒有這方面的自覺,甚至還要叫葛三背人。
葛三和王七與靈兒自小相識,這些楚松都知道,而且他了解個葛三的性子,知道他對靈兒只是崇拜之情,并無他意。
可是他更知道,葛三是個毛手毛腳的人。
沉思片刻,楚松認定若是叫葛三來,說不定場面反倒是亂起來。
楚松轉過身曲腿,視線落在自己鞋尖,聲音也輕輕的。
“上來。”他說。
靈兒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他側頭看她,又說了一遍:“上來。”
“哦。”
沒人會和自己過不去,既然有人願意背,那靈兒就勢上了他的背。
只不過,靈兒不想欠他人情,于是道:“多謝了,我那有新做的糕點,一會給你拿去當作謝禮。”
“不用。”他道。
靈兒堅持:“用的,麻煩楚公子了。”
方才緊急時刻靈兒直接喊了楚松,但現在卻稱呼他為楚公子。
這其中差別靈兒自己沒意識到,但楚松卻記在了心裏。
瞧着少年勁瘦,卻不想後背寬闊的很,背人的時候穩穩當當。
靈兒趴在他背上,雙手搭在他肩膀處。他身上好聞的草木香氣讓人沉醉,靈兒閉着眼睛吸了一口氣。
“疼?”
楚松走路的速度慢了下來,還以為颠簸讓她難受了。
“比方才好多了。”靈兒如實回答道。
楚松便沒再說話了,背着人一路往前去。
日落西山,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倆人的身影便隐在了暗色裏。
周邊靜谧,偶有草蟲鳴叫,輕風徐來,吹起少女的一縷碎發,蹭在楚松的脖頸上。
熟悉的香甜氣如此之近,發尾像是刷子似的。
癢意讓他喉結滾了一滾。
原本他背着人,手并未扶住她,但時間久了,靈兒便往下滑,楚松只能扶住她的小腿。
靈兒低頭看了一眼,見他隔着袖子扶着她。
靈兒哼了兩聲,随後發現路好似不對。
“咦,你要帶我去哪裏?”
天色暗了些,所以靈兒才發現,這裏好像并不是去她住處的那條路。
如果是旁人,靈兒大概會以為對方有旁的心思,但靈兒認定了楚松不會。
果然,下一瞬,楚松答道:“小路,回去快一些。”
“哦,”靈兒福靈心至,想到估計是他怕被人瞧見吧。
來到書院許多天了,靈兒才知道楚松在書院是天之驕子一樣的存在,而且潔身自好,品行端莊。
若是被人瞧見他背着一個女子,怕是對他影響不好。
楚松确實不想讓旁人看見,但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靈兒。
就如他之前所想,一個姑娘家被人瞧見和男子過于……怕是會引起些閑言碎語。
很快,楚松就将人送到了地方,在距離住處不遠的地方将靈兒放下,道:“你在此等我,我去叫人過來。”
少女發鬓有些淩亂,衣擺處也沾了許多雜草,鞋子在灰塵裏滾過一圈,甚至要辨不清本來的顏色了。
靈兒低頭看了看自己,再看看楚松衣冠楚楚的背影,嘀咕道:“都被你瞧見了。”
是,她是要和楚松當陌生人,但被陌生人看見自己這般狼狽,她心裏也不舒坦。
太不公平了,每次見到楚松,他都是鎮定自若的模樣,什麽時候他出糗讓自己瞧瞧才算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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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靈兒被蛇咬了,所以書院撒藥的次數變多了,且隔着一段距離就擺放了一個盒子,裏面裝着解毒的藥粉。
靈兒想,這樣挺好,沒事發生最好,若發生了事情也能緊急處理。
“不錯,這主意好。”
書院裏,山長笑眯眯的捋着胡子,道:“多虧了楚松的提議,這般也能減少麻煩。”
“是,這孩子是個心腸好的,”夫子點頭,随即皺着眉頭道:“楚家下午來人。”
本來只是小測考而已,所以并不會通知學子們的家裏,但楚家也不知從哪裏知道了消息,楚夫人竟然要來。
山長年歲已高,看事情也更為通透,道:“大概是因為這次楚松的成績。”
夫子道:“雖不是上佳,但乃是甲等,這還不夠嗎?楚松是個才華橫溢的孩子,我們有目共睹,只是一次算不上失利的考核而異,他家裏未免對他太苛刻了些。”
山長搖了搖頭,嘆氣道:“到底是他們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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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楚松剛從學堂出來,就瞧見站在不遠處樹下的楚夫人。趙春晖還不知情,笑着叫楚松去吃飯:
“快走,早點走能排隊吃上面條。”
楚松腳步停住,趙春晖好奇怪:“不想吃面條?早上你不是還說中午要吃的嗎?”
楚松朝着他淡淡一笑:“我有事,你先去。”
趙春晖:“那行,我先走了。”
楚松擡腳朝着樹下走去,剛走近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被楚夫人直接質問道:
“考試只拿了甲等?”
楚松行禮的手一頓,接着低垂下頭,承認道:“是的,母親。”
他們站的地方遠,學堂裏的學子們又都着急去吃飯,所以沒人注意到這裏。
在接到消息時,楚夫人甚至不敢相信,她的兒子楚松竟然沒能拔得頭籌。
一路上,楚夫人積攢的怒氣達到了頂峰,仿若輕輕一砰,就會爆炸開來。
“你還敢說是?”
楚夫人氣極,手都是抖的,“松兒,上次蹴鞠沒能贏便罷了,這等小考為何失利?是不是因放假那幾日你貪玩沒好好用功學習?”
楚夫人不等楚松回答就蓋棺定論:“一定是這樣,既然如此,休沐就不要在書院了,回家去環境好更能靜心讀書。”
十幾年來都是如此,楚松已經習慣楚夫人直接做決定了。
他颔首稱是。
楚夫人這時又想到了成績,剛壓下去的火氣竄了上來。
“你爹還不知曉此事,消息被我攔下,但楚松你要明了,不能有下次!一定要認真讀書,在今年的考試中一舉奪魁,明白嗎?”
“孩兒知道。”
楚夫人說了很多,楚松都點頭應下,即使聽不見談話內容,光是從楚夫人的表情和動作上看,便能猜測出來是在數落人。
靈兒傷勢沒好,錢嬸子讓她多歇息。她閑不住,便四處走走。方才看見學子們下學,生怕被人圍住,所以藏在一棵大樹後,就連楚松都沒發現。
也正是如此,靈兒才看見楚松失落的一面。
當楚松要送楚夫人下山時,楚夫人直接了當道:“不用,趕緊回去用功讀書。”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少年站在樹蔭下,背影瞧着孤寂,靈兒心頭升起點奇異的感覺,她想,果然如老爹說的那般,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正當她胡思亂想時,楚松轉身了,靈兒迅速避了回去。
像他那樣的天之驕子,怕是不想被人看見落魄的樣子。
直到楚松的身影消失,靈兒才從樹後出來。
“扯平了,”靈兒忽略心裏的異樣感,道:“你看我一次,我看一次,我們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