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美色
曲朝露想着那時候的事,十分無足輕重的一次擦肩,她是個沒有品級的小官女兒,他是風采奕奕的常勝将軍。本是雲泥之別,本不會有任何交集,誰知道如今卻成了這森森鬼域裏并肩坐着、心懷同樣憤懑不甘的一雙人。
曲朝露這樣想着,眸中不禁多了一份空靈與恬靜。
“嚴将軍,您知道朝露那時候是怎麽想的嗎?我那時想,保家衛國不分男女,反正我也不想當醫女,說不定哪天,還能和那位将軍一樣,也為民族百姓做些大事呢。”她凄婉一笑,“不想,如今我和您坐在一起了。您雖然身死,卻依舊在保一方平安,我也依舊一事無成。要是我能和您一起坐鎮豫京地府,一起護國庇民,那就好了。”
嚴涼唇角的笑意漸漸變大,含着點好笑的情緒。她又暗示他自己想當城隍娘娘,明明剛才還為了曲昙華傷心落淚,怎麽眼下又進入狀态了?莫不是又被陰陽兩隔的現實刺激了,更加的充滿鬥志?
曲朝露對上嚴涼的眼神,認真道:“嚴将軍,我說的是真心話。”
“是嗎?”嚴涼挑了挑眉,沖着曲朝露勾了勾指頭,“過來。”
曲朝露朝他身邊蹭了蹭,挨到他身側,兩個人貼的很近。
嚴涼卻看着她,眼眸如封鏡,嚴肅無比:“曲朝露,你看看你頭頂的匾額,看看那‘護國庇民’四個字。你可知,其實我恨極了這張牌匾。如今的我對于異族來犯無能為力,我根本無法護國庇民。”
曲朝露道:“但您至少是豫京的守護神。”
“守護神?”嚴涼冷笑,語氣裏帶了辛辣的諷刺,“我從來不想當這個城隍,我寧可和容娘一樣,當個厲鬼!”
曲朝露被他通身溢出的戾氣駭得心中一寒,用手捂了捂胸口,才略略控制住臉上的懼意。
“為什麽?”她問。
嚴涼只低頭注視着食盒裏的青團。
“為什麽寧可做一個厲鬼?”曲朝露抓住嚴涼的袍角,“嚴将軍,為什麽?”
嚴涼只是冷笑,不動聲色。
曲朝露不知怎的,就是想問下去,卻忽然察覺到自己離水時間有些長,魂體隐隐不舒服了。
Advertisement
時間快到了,她必須得回鴛鴦湖去,不禁略嘆了口氣,有些失落,道:“朝露僭越,時辰不早,我該回去了。”
嚴涼點點頭,依舊沒說話。
曲朝露默了默,露出和婉一笑:“這些青團留在這裏,明天.朝露再來取回食盒,城隍爺可應允?”
嚴涼道:“你逮着機會就想湊來我身邊?”
“是的,我也想來同城隍爺說說話。”曲朝露柔聲說,“您心情不大好,若是可以的話,朝露願意做您傾訴的對象。女兒家心思細,或許能為您解憂一二,至少也能緩解您身在地府的孤單和無奈。”
嚴涼定定看着曲朝露,眼底黑蒙蒙的,說不上是什麽情緒。
他以平靜的口吻道:“你願意來就來吧,別趕在我繁忙的時候。”
“多謝城隍爺應允!”曲朝露歡喜道,“那麽,就請城隍爺不要被憂思所困,朝露告退。”說罷還不忘給嚴涼留個記憶深刻的告別禮,曲朝露身子朝前一湊,在嚴涼臉上親了下,又趕忙提着裙子站起,退開幾步。
“朝露告退。”
嚴涼被她的偷襲弄得心中一亂,再定下神時,曲朝露已經打開了主殿的大門,走出去了,只留給他一道披上玄色鬥篷的纖弱背影,和簪在烏黑青絲中輕輕搖曳的彼岸花。
臉上那被她親過的地方,像是自己會發燙似的,竟然還殘留着鮮明的感覺。不過他今天被親的地方何止是臉?腦海中浮現出岑陌來之前自己和曲朝露擁吻的種種。
如果說那樣荒唐的親密,只是令他有些心浮氣躁;那适才與她交心的幾句話,還有她拉着他的袖袍詢問他為什麽寧可當厲鬼時那充滿真實關切的眼神,卻是令嚴涼感到心間微微顫抖,仿佛是被一股暖流撼動包圍。
他的表情漸漸有些恍惚。
面前還擺着曲朝露親手做的青團,散發着淡淡的甜香,勾起他複雜無邊的情緒。
嚴涼強迫自己停止遐思,将岑陌送來的卷簿攤開到面前,執了筆,一卷一卷的審查批閱。
可他發覺并不能平靜內心,他的思緒似乎不受控制,不斷的在他腦海裏叫嚣,一會兒是自己死在獄中的最後時光,一會兒是曲朝露認真說着“護國庇民”的神情,一會兒又是杉欽玉悲憤的控訴,皆化作看不見的手,撕扯他的心。
嚴涼極其費勁的終于批完了卷簿,喚人喊岑陌過來取。
岑陌很快就來了,見嚴涼臉上帶着疲态,便道:“侯爺這些天太累了,該好好休息一下。方才露娘子離開的時候碰上我了,她說她明天會做海棠酥過來,我能不能請侯爺到時候給我留幾塊?”
聞言,嚴涼腦中情不自禁的勾勒出曲朝露手持海棠酥喂給他的畫面,這一幕來的突然,惹得嚴涼微微一驚。
嚴涼斂容:“知道了。”迅速将一沓卷簿遞給岑陌,打發了岑陌走。
誰知岑陌才出去不一會兒就又回來了,捧着那沓卷簿道:“侯爺,拿錯卷簿了。”
嚴涼這才察覺,他剛才遞給岑陌的,是曲朝露來之前他批閱的那些卷簿。而岑陌送來的那些,都還在桌子上擺着。自己竟心不在焉的給錯了。
嚴涼默默換過了卷簿,揮手讓岑陌下去,不由搖頭嘆氣,自嘲一笑。
美色誤人吶!
曲朝露回到鴛鴦湖的時候,魂體已經很不舒服了,好在一入水,所有的不适都立刻退去。
她游走在水中,一路回家,在臨近家門的時候,碰上了婪春等人。
經過正名一事,婪春和她的一幹姑婆娘子死黨都收斂了許多,不敢明着找曲朝露的麻煩了。
她們甚至想要讨好曲朝露,畢竟她是被城隍爺和容娘特別照顧過的人。
只是,曲朝露每每見了婪春等人,都是容色淡淡,不予理睬,就仿佛從未注意到她們的存在。這讓婪春她們又是惱怒又是嫉妒,停不下來的在曲朝露背後說壞話,如今正面見了曲朝露,話語裏也免不了透出絲絲的挖苦之意。
“朝露妹妹又去哪兒了?你不是提着個食盒出去的嗎?”有娘子問道。
曲朝露口吻淡淡的:“我去答謝城隍爺的恩情了,姐姐知道謝恩是不能空手的。”
那娘子恍然“噢”了聲,沖婪春擠了擠眼睛。
婪春橫豎打量着曲朝露,存着懷疑的語調道:“朝露妹妹別怪我心直口快,我怎麽覺得你今兒個的打扮有些招搖了。”她的視線停留在曲朝露鬥篷縫隙裏露出的緋紅裙擺上,問道:“這不會就是廣袖留仙裙吧?”
“是。”
婪春驚訝捂嘴,“你這樣确實太招搖了!在城隍爺跟前你就這麽穿?當年我還沒嫁人的時候,就是遇到重大的節日也不敢這麽穿啊!”
這話挖苦的意味十足,誰不知道婪春嫁人前是秦樓楚館的頭牌,她所謂的重大節日,自然是花魁公開獻藝一類的日子。婪春這分明是拿曲朝露和妓子隆重攬客時的裝扮相比,曲朝露不禁眼底一寒,刺一樣的目光射向婪春。
“婪春姐姐很羨慕我是不是?”曲朝露視線鋒銳,語氣卻淡的如一縷幽風,“想必羨慕之餘,更是心生嫉妒,恨不得扒下我的裙子好自己穿上。”
“不是,你這話就……”
曲朝露打斷她:“姐姐光盯着我有什麽用,城隍爺那裏有的是寶貝,你盡管去找他要。”
有姑婆抱肘哼道:“瞧你這話,說的跟你是城隍爺什麽人似的,我們可沒你那麽不知羞。”
曲朝露笑得淡然和煦:“文判官宣布洗刷我的冤情,你們還來诋毀我,是想公然和文判官作對,還是想讓我把你們告進提刑司?”她語調一寒,冷冷道:“信不信我一告一個準!”
那出言挑釁的姑婆不禁僵了下,婪春也跟着讪讪的不知道說什麽。
曲朝露掃了她們一圈,款款冷笑:“從前我無法伸冤之時,知道和你們辯解也是沒用,由着你們侮辱我,我自承受着。但如今我此身已經分明,你們還出言不遜,那就別怪我不息事寧人了。”
這樣的威脅下來,婪春她們面面相觑的不知怎麽還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難看。
曲朝露不再理她們,徑自回家去了。
婪春等人被如此落了臉面,其中幾個漸漸惱羞成怒,有娘子直接叱罵了起來。
“她曲朝露算什麽東西,啊?說到底還不是夫家都不要的!七月半馬上到了,咱們的夫家都要給咱們燒東西來。哪像她?她夫家能理她?難道她還能指望城隍爺給她送東西不成?”
這話說在了婪春心窩上,婪春露出一臉驕傲之色,“我家那死鬼最疼我了,定要給我燒一堆東西來!”
幾人說着就不約而同低笑,俨然是準備看曲朝露的笑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中元節地府法定假日要來了,要去陽間咯,猜猜看會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