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中元
然而很快,這些女鬼便遭遇了打臉的事。
七月十四那天,她們陸陸續續收到夫家所燒來的東西,比平日裏豐厚,卻也算不得太多。相比之下,曲家給曲朝露燒來的東西卻是多的吓人,文書司為此足足出動了近二十個郵差,才将那一個一個大箱子運到了曲朝露門前。
曲朝露喊了蒲葵來幫忙歸攏,歸攏到快酉時了,才算結束。
等到子時鬼門關就将大開,一直到七月十五中元節的天亮,這段時間所有的鬼魂都可以出入陽間。曲朝露近來不能離開地府,自然倍加期盼這一年一度去探視家人的機會。
現在離子時還有些時間,她想去看看嚴涼。那天嚴涼的那句“寧可做厲鬼”,終究是讓曲朝露記憶深刻。
她費盡心力的想要做地府的神,而他,為何寧可做鬼?難道是做了厲鬼就能肆意報複害自己死的人?
曲朝露不覺得原因有這麽簡單。
自打上次給嚴涼送了青團後,曲朝露在第二天依照承諾,又送了親手做的海棠酥過去。
她依舊坐在嚴涼身邊,陪他聊了會兒。嚴涼看起來有些忙,她便沒多打擾,早早離去了。
随後她在城隍廟門口遇上了岑陌。
岑陌說,接下來幾天嚴涼都将很忙,概因中元節的子時,他也要去陽間祭拜他大哥。
嚴涼的大哥死于六年前的中元節,嚴涼既然要去祭拜,必定要趕着将工作提前做好,才能不耽誤正業。
遂之後幾日曲朝露沒去城隍廟,而是在望鄉臺下看着嚴涼。
嚴涼幾乎不得閑,瞟到曲朝露了,便也只是淡淡望着她,而後繼續忙。
曲朝露道別蒲葵後,又去了望鄉臺下。
望鄉臺伫立在彼岸花海中,望不到盡頭的彼岸花開得遮天匝地,如大片大片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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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鄉臺上許許多多的亡靈踟躇着不前,目光似穿透陰森紅豔的天地,一瞬不瞬凝視着什麽。
他們在凝視故鄉。
望鄉望鄉,輪回前還能看一眼故土,也算不負落葉歸根之意。只是,那都是壽終正寝和天災造成的亡靈才有的權力,像曲朝露這樣死于非命的,連登上望鄉臺都不能。
她抱膝坐在花海裏,望着望鄉臺上正巡視的嚴涼。
嚴涼随意向下一瞥,就瞥到了曲朝露。隔得遠,看不清她表情,只是那靜靜等待的殷切模樣,令嚴涼不知不覺就想到了東平侯府門前等着他父親得勝歸來的母親。
兒時,母親常帶着他和大哥,在府門口朝北遙望。每當父親凱旋的時候,母親總是早早就将自己打扮得隆重漂亮,帶着全家下人等候在府門口的長街……
而曲朝露這些天都在等他。
雖說知道曲朝露是個什麽動機,但她坐在花叢裏等待他的樣子,映在眼底仍有些許的溫暖感覺。
看了看望鄉臺上鬼差們各司其職,不需要他再多盯着了,嚴涼索性下了望鄉臺。
曲朝露見他朝自己走來,忙站起身。
她自花叢中盈盈走過,停在離嚴涼不遠,恭敬的行禮,“請城隍爺安。”
“平身吧。”嚴涼只穿了件填金刺繡的薄羅長袍,越發顯得目如點漆,器宇軒昂。
曲朝露瞧着他,依依問道:“城隍爺這些天,心緒還好嗎?”
“能有什麽不好?”
曲朝露嘴角揚起一抹苦笑:“鳳翔節度使那天那些話……這些天.朝露沒見着您,擔心您被他影響,郁塞在心。”
嚴涼道:“不是你被你妹妹的話影響了麽?當時哭的也是你,我能有什麽事。”
曲朝露一窒,略低了頭說:“城隍爺沒事就好。”
“你倒是越來越入戲了。”嚴涼輕輕嗤笑。
曲朝露聞言身子略略一僵,接着又搖搖頭,擡眸望着嚴涼的眸子,臉上沒有半分生氣的意思,只靜穆笑着:“我沒有做戲,我是真的擔心城隍爺。”她的笑容真誠而懇切,“您對無法再抵抗異族入侵耿耿于懷,我對不能陪在家人身邊而悲憤。我們總歸是相似的,推己及人,朝露當然會關心您。”
嚴涼澹然道:“走吧。”
他說罷已自顧自走了,曲朝露忙追了幾步,跟在了嚴涼的後面。
“城隍爺……”
“嗯?”
曲朝露小聲說:“您能不能走慢一點,我有些追不上。”
嚴涼沒出聲,卻放慢了腳步。
曲朝露心中一喜,邁到和他平齊的位置,大着膽子将手伸向他的一只手,在他的手心輕撓了一下。
嚴涼的視線立刻斜向她,哼了一聲,卻沒有什麽排斥的舉動。
曲朝露便又在他的手心撓了撓,眼底慢慢亮起來,正想去勾他的手指,不料嚴涼将手一翻,反倒在曲朝露的掌心撓了幾下子,還捏了捏她的手。
曲朝露一怔,臉上頓時生了兩團嬌蓋紅雲,雖然沒有體溫,卻覺得臉上是發燙的。她心想,原來鬼也是會臉紅的啊。
心裏驚悸又淩亂,曲朝露依舊不忘自己撩城隍爺的大業,三度用修長細滑的手指去勾嚴涼的手指。
嚴涼猛然捏住她的手,将她五指都收在掌心,轉頭朝她,嘴角溢出一絲幽深淺笑,含着挑釁的意味,仿佛在說:小妖精來啊,爺不怕你。
曲朝露福至心靈,沖他眨了眨眼:爺,奴家的手段還沒使完呢,望您随時能接招。
嚴涼哼了聲:“曲朝露,有你的。”
曲朝露嫣然淺笑:“彼此呢,城隍爺。”
恰逢岑陌過來找嚴涼,是因着手頭有一樁案子不知道如何審判,必須要請示嚴涼,就來尋了。結果遠遠瞧見嚴涼和一個娘子互相注視彼此,隐有顧盼神飛的姿态,兩人袖子微微交錯,各露出一半相互牽系的手。
岑陌的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第二反應,便是看那娘子是誰。
其實只需一眼,岑陌就認出了那是曲朝露。她的側臉似一塊皎潔的玉塊,瑩白而剔透。她正輕柔的笑着,如三月初時沾衣欲濕的杏花雨,蒙胧而輕軟。
整個地府的女鬼裏,沒有第二個人有她那樣一顧傾人城的風姿。
她正婉婉看着嚴涼。
岑陌不禁瞪大眼,又眯起眼,越發覺得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還不等岑陌上前去打擾,曲朝露便将手抽了出來,給嚴涼行了萬福禮,轉身走了。
岑陌這才發現,鴛鴦湖就在附近,想來曲朝露是回湖底去了。
“侯爺!”岑陌這便快步走去嚴涼跟前。
嚴涼挪過視線,仿佛是什麽也沒發生似的,淡然看着岑陌。但岑陌卻覺得,侯爺在轉眸的那一剎那,眸底隐現出失落和深重的哀傷。
岑陌試探着問道:“侯爺,沒事吧?”
嚴涼擡了擡睫毛,負手在後,俊朗面龐似是染上些傷感,微微嘆氣道:“岑陌,今兒個是什麽日子?”
侯爺這是糊塗了?岑陌怔怔道:“七月十四。”
“衛朝民間,七月十四、十五兩天,擺道場迎接衆鬼造訪,家家戶戶祭奠亡人,聲勢浩大。”
岑陌聽着嚴涼的話,多年袍澤情誼,他總歸是有點了解嚴涼的,也大概猜到嚴涼為了什麽而傷感。
“岑陌,你我生前都是孤家寡人,除去家中仆傭,又有何人會去我們的墳前祭奠?”
“侯爺……”岑陌心中一酸,讷讷無言。
“真是可怕。”嚴涼仿佛戲谑似的說了句,旋即語調深深的沉入谷底,“真是……可悲!”
子時。
鬼門關大開。
曲朝露和蒲葵結伴,随着傾巢而出的地府衆鬼,激動的湧入陽間。
豫京鬼門關的位置設置在陰氣最重的亂葬崗附近,曲朝露和蒲葵一出來,便暫時道別,各自去探望挂念的人。
從亂葬崗去往曲家,會經過一片墳地。那片墳地所葬的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包括曲朝露的墓也在那裏。
曲朝露從墳地上空飄過,眼尖的看見自己的墳前燃燒着幽藍色的火,有紙錢打着旋翩翩飛舞,宛如一顆顆橘黃色的星子落入草叢中。
曲朝露連忙過去,看見曲昙華跪在她的墳前,打開一個黑雕漆長的抽匣,将裏面折好的元寶彩紙一一取出,再度送進火盆裏。
點燃的紙錢迅速照亮了曲昙華半邊姣好的容顏,曲昙華抓了一把紙錢揚起,如漫天星屑。
“子時到了,姐姐是不是已經回到陽間了?”曲昙華抹去腮邊的淚,癡癡一笑,“夜裏天黑,姐姐別怕,我給你燒了這麽多紙錢,你拿着錢可以坐車、坐船,很快就可以到家。爹娘已經在家門口點上了二十四盞燈,照亮了你回家的路,姐姐很快就能找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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