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絕路
曲朝露無法驅散心頭的憂慮,她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去探望昙華的時候,瞧見王耀祖賊頭賊腦的守在昙華出入宮殿的路上,只是礙于昙華和別的醫女結伴,王耀祖便只是看看。不管王耀祖有沒有色膽,曲朝露都信不過王家人。爹說過,王相不是什麽好東西,王耀祖也絕不是昙華的良配。
曲朝露計算着時辰,在臨近六月初五晚上戌時,走上鴛鴦湖往陽間的路。
不出所料,從前無人把守的路口現今守着兩個鬼差。從這裏已經可以隐隐看見水面上湖邊的剪影,曲朝露想着躲開兩個鬼差,然而失敗了。
鬼差們将她攔住:“請出示通行令牌!”
曲朝露的心弦緊繃着,扯了扯唇角,盡量做出泰然自若的姿态:“兩位郎君,我走得急,忘了帶通行令牌了。我妹妹今晚在湖邊為我燒紙,我不走遠,只在湖裏看着她。兩位郎君若是不放心,盯着我就是了。”
在絕色的紅顏面前,即便是活了許久的鬼差,也難逃一剎那的失神,尤其是這般不仗着姿色便恣意的安靜女子。
曲朝露等着他們的回話,一邊瞄向頭頂上模糊的湖畔。隐約看見有女子的身影走到湖邊,手中提着籃子,在湖畔坐下,點起一叢幽藍而泛着暖橘的火,有紙灰茫茫飛散開。
是昙華來了!
曲朝露心随意動,不禁朝前走了幾步。
兩個鬼差忙将她攔下來,語調也拿出了嚴厲:“娘子別怪我們,沒有通行令牌,不論是誰也不可以過界的。娘子要麽回去取了令牌,要麽改日再來,對不住!”
曲朝露忙指了指湖岸邊那個模糊的纖影,“我妹妹就在那裏,我只是想離她近一點!”
“抱歉,真的不行。”
曲朝露一瞬不瞬盯着曲昙華,明明離她很近了,可卻只能這樣遠遠的看着她,始終不能看到妹妹清晰的臉孔。
曲朝露仿佛聞到焚燒紙錢的那股凄怆的窒息味道,她想,那味道和自己心裏的滋味,約摸是一樣的。
“昙娘子,真巧在這裏遇見了,怎麽就帶了兩個下人出門呢?”
這聲音從湖畔上傳來,有些缥缈,卻令曲朝露渾身一涼,只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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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祖!
她聽見曲昙華客氣而防範的回道:“家姊亡故三個月的忌日,我來為家姊燒些紙錢,與家姊之間說些體己話,沒必要勞師動衆。”
“唉,昙娘子真是個好姑娘,羨慕你們姐妹情深吶。不像我的幾個兄弟,總像是與我隔了層肚皮。”王耀祖笑道,“昙娘子待會兒要不要去我家裏坐坐?我那兒新弄來些名貴糕點,想請昙娘子賞臉嘗嘗。”
曲昙華語意疏涼:“我明天還要早早進宮去給幾位女官號脈,待燒完了紙,就該回去了,我爹安排了人在路口那兒接我。”
王耀祖接着又說了什麽,曲朝露沒能聽清。兩個鬼差拿着叉子在驅趕她,她一手捏住叉子,焦急望着湖畔。只見王耀祖好似拉扯起昙華來,昙華的貼身丫鬟撲上去護主,被王耀祖的小厮踹開。王耀祖的小厮惡狠狠吼了聲:“姓曲的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昙華!
曲朝露急了,湖畔上搖曳的剪影開始模糊不清,她聽見曲昙華和王耀祖的人互相拉扯的嘶喊聲,夾雜着下人們的尖叫,如同一個兇煞的鬼怪在撕扯她的耳朵。
曲朝露拼了命的想要抵達妹妹身邊,她撞在鬼差們的叉子上,使勁用手掰、用身子頂,她發了瘋的大喊:“昙華!昙華!”
“可惡,你要幹什麽!”鬼差們惱怒,青色面皮被漲成了紅色。
曲朝露聲嘶力竭:“你們讓開,讓我過去!我要救昙華!那是我妹妹!”
鬼差們活得久了,見慣了悲歡離合,更覺得人鬼殊途,沒什麽比做好城隍交付的工作更重要。他們用叉子狠狠頂住曲朝露的身子,任憑她想從任何一個方向突破都不能。
湖裏的水鬼們有好幾個都被這裏的聲音所驚動,穿梭過湖水而來,看着曲朝露瘋狂的想要硬闖關口,不禁面面相觑。
“昙華!昙華!”
已經快要聽不見湖畔上的聲音了,曲朝露的心如同墜入了深淵,害怕的瞪大眼睛,滿眼淚水落下,幾乎要哭成一個淚人。
她還紅着眼睛拼命的想要越界,生怕昙華被王耀祖拖走,拖到哪個漆黑淩亂的樹叢裏。
她怒目向着鬼差,神色凄厲而猙獰,一張臉白的猶如紛飛的紙錢:“你們還有沒有心!那是我妹妹啊,你們要眼睜睜看着她落入歹人手裏嗎?!”
“夠了!你有完沒完!”一個鬼差耐性用盡,猛地挑起叉子,将曲朝露挑飛出去。
“是你不守規矩,妄圖擾亂陽間秩序!還不快滾?是想被抓進提刑司嗎?”
曲朝露在水中劃過一道狼狽的弧線,有個離她近的水鬼接了她一下,又嫌棄的将她推開。她無暇顧及這些人,踉踉跄跄的再度沖向鬼差。這次,兩個鬼差直接将叉子對準了她。
“滾!不然現在就抓你去提刑司,你別不識擡舉!”
尖利的岔子對準胸口,曲朝露低頭,看着自己淩亂的發絲被水流卷起,繞在叉子鋒利的尖頭上。寒鐵的青冷顏色殘酷又蕭瑟,曲朝露的一顆心也猶如這凄冷的寒鐵,冷過數九寒天。
“昙華……”
湖畔上已經再也沒有一點聲音了,只剩下還未燃盡的火光和草木雜亂的影子。
她不知道昙華怎麽樣,是不是正在被王耀祖按在地上撕扯衣服,是不是在絕望的哭喊。
那些沾着火星的紙錢碎末被風揚起,在湖面上點開一朵一朵肮髒的灰屑。曲朝露哭着顫抖,幾乎要跌落到湖底。
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兇多吉少,卻連接近她都不能!
她什麽都做不了!
她好無力!
似乎有什麽“喀嗒”響了一聲,在場的所有人紛紛看去,原來是好幾雙折斷了的染了緋紅丹蔻的指甲從曲朝露掌心落下。
她猛然握住鋒利的叉子,如一頭兇猛的困獸,拼盡了全身力氣吼道:“為什麽!就為了所謂的陰陽秩序,就能置一個無辜少女于不顧嗎?憑什麽豫京地府是他嚴涼一家獨大,憑什麽他能漠視別人的生死安危!如果那是他妹妹呢?”
所有人聞言都變了臉色,說這大逆不道的話,是氣瘋了嗎?
“你最好慎言!城隍爺是一方地府之主,你瘋了竟想着忤逆他?”鬼差瞪着曲朝露,被她的神色凜到,忽然間覺得她有些可憐。
“小娘子,你要明白,我們不過是一群孤鬼,他卻是神。除非你也能當上地府的神,否則,就要按照城隍爺制定的規矩來。城隍爺說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當上地府的神……”曲朝露喃喃着,卻什麽也沒法聽進去。
她丢開鬼差的叉子,轉身狂沖,沖上了鴛鴦湖通往地府的那條路,瘋狂的順着那條路奔走,跑進了鬼市。
地府的鬼市是交易的地方,像他們這些死于非命無法轉世的鬼魂們,為了生活下去,會到鬼市買各種各樣的東西。
曲朝露在鬼市的街上奔走,周遭來來往往的孤鬼們不由得駐足看着她。
她跑到了一個專門販賣消息的攤子前,抓着攤主的手腕,獰厲的呼道:“你是死于疾病的不是嗎?文書司給你發了可以通行陽間的令牌,你可以随時去陽間!”
攤主微微愣住:“你先放開……”
“你現在就去陽間,找到一個叫曲昙華的人,她剛剛還在鴛鴦湖畔,你把她的情況告訴我!”曲朝露說着便扯下鬓上的串珠花翠,啪的一聲扣在攤主的面前,“這個是你的報酬,我要你快去,現在就去!”
攤主愕然的瞪着曲朝露,下意識将串珠花翠摸到了手裏,腦海裏卻還怔怔的繞不過來彎,不知這妍姿豔質的絕色女子是發哪門子瘋,竟然這樣激動。
“還不快去!”曲朝露含淚嘶吼。
攤主終于回過神來:“是、是。”丢了攤子飛快往陽間去了。
曲朝露等在原地,一雙手緊緊的攢着,已經折斷了蔻丹的指甲深深的陷進掌心。
鬼是沒有血肉的,所以即便她的指甲摳着掌心,也不會受傷流血,只是會裂開一條縫,不斷的溢出森然的鬼氣。
她還在落淚,等待着攤主的歸來,只覺得度日如年。衆鬼從她的身邊走過,無不用驚豔的、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她聽着自己淩亂急促的喘息,胸口如潮汐般起伏着。望一眼來來往往的鬼魂,心中的焦急和害怕不斷的攀升。
昙華,你可一定不要有事。
好半天後,那攤主終于回來了。
曲朝露見了他,眼底一亮,幾乎是撲到他身前,再度抓住他的手腕問道:“怎麽樣?昙華她還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開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