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棄子
第41章 棄子
◎自此之後,便只有自由,再無枷鎖◎
“既如此, 斬斷此刀便是。”皇帝坐回高堂之上,睥睨下令。
禁軍接過唐昀手中菜刀置于地面,佩刀出鞘,雙手握柄猛地劈下, 精器對普刃, 菜刀瞬間斷裂, 自中間一分為二。
沈昭眼力極佳,細細看去, 只見菜刀斷裂處有幾個極細微孔洞, 邊緣洩出白色粉末,想必毒便是從此而出。
聽聞帝後夫妻多年感情甚篤, 皇後每日都會親手為皇帝做羹湯,二十餘年風雨無阻,而皇帝無論如何忙碌都會用完,如今看來, 這哪裏有深情一片, 分明是溫柔刀催命符。
衆人目光聚集其上,唐昀眼疾手快隔開衆人,墊着帕子拎起菜刀細細查看, 撚起一撮粉末聞了聞,神情嚴峻起身,喊來小宦官将斷裂菜刀呈至禦前。
“陛下,此刀中機關極為精妙, 內部遍布細孔, 聯通刀刃處幾乎不可見的細密出口, 其間灌有巫毒, 切菜時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毒藥融入菜中。”
唐昀擡眼觀皇帝神色, 并未再說下去。
菜刀是從皇後的坤靈宮中搜出,使用者是誰自然無需再問,人證物證俱在,皇後即便有天大的能耐,也再難狡辯。
沈昭立于殿中偏角無人在意,望向仍坐在原地一言未發的皇後,頗為敬佩她的沉穩鎮定,總覺得她還有後招,只是不知,人證指認加之搜出物證,板上釘釘之事她又能如何扭轉?
“皇後,此事你如何解釋?”皇帝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不忍之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帝王逆鱗、觸之即死的殺意,“又或者朕該問你,可認罪否?”
皇後起身,緩步行至階下,跪在殿中,堅定道,“陛下,此事絕非臣妾所為,請陛下相信臣妾。”
她言辭懇切,又無半點心虛之意,一時半會真唬住了衆人,就連皇帝都有幾分懷疑,皇後是否被誣陷了?
沈昭與薛容鶴恐怕是殿上唯二沒有動搖之人。
薛容鶴早已知曉巫毒出自皇後之手,如今所做一切不過是從結論順藤摸出過程,而沈昭只不過是相信薛容鶴絕不會無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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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讓她帶人證進宮,與皇後當堂對峙,除了皇後将主意打到他母妃身上激怒了他,很大一部分是掌握了人證物證,預備仗着帝王之威将皇後一舉扳倒。
但他們都沒有料到,皇後的下一句話竟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
“陛下明鑒,臣妾自今年以來身體多有不适,有時連床都起不來,可臣妾實在不想斷了堅持二十餘年、每日風雨無阻為陛下做一道膳食之事。”
皇後說到此處,眸中含淚,一改往日對外的嚴肅形象,似乎真的化身為一心一意侍奉夫君的女子。
如同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往日強硬之人軟下姿态,旁人見了都難免心間一動,更何況與皇後日日相對的皇帝,瞬間軟了神情,眉間殺意淡去幾分。
“臣妾無奈之下,便只能找人代為完成,”皇後頓了頓,眼睫撲閃,并未說出代做之人是誰,反而為其求情,“可臣妾萬萬沒想到,那孩子如此膽大包天,是臣妾管教不嚴,陛下若要罰,便罰臣妾一人罷!”
“代做之人究竟是誰?”皇帝眉頭緊皺,“他人所犯之罪,何須一國皇後遮掩!”
再三追問之下,皇後掩面而泣,吐露出一個衆人都未曾想過的人,“是……是阿棠,想必熏香也是她日日在臣妾宮中,這才沾染上的。陛下,阿棠只是一時糊塗,絕非想害陛下啊!”
太子霍然起身,震驚萬分,“母後,您在說什麽?!”
他何嘗不知此事确為母後所為,不久前他曾勸她收手,母後反而将他訓斥一番,若是不盡快除掉那人,他的太子之位遲早會被別人奪去,屆時他人為刀俎、己身為魚肉,那才是為時已晚。
但母後為何要推給他的妻子?阿棠是無辜的!
皇後回望他一眼,帕巾遮擋間,滿是惡狠狠的警告之意,莫非你想讓本宮去死?
“兆恒,母後也不願相信,可那把菜刀是阿棠親自送來,又自薦要為本宮分憂,誰能料到,她一時走岔了路,還請陛下寬恕阿棠!”
太子一怔,雙目泛紅,指甲深深嵌入手掌,滲出血液湮沒在衣袖中,如同他咬着牙收攏極想為太子妃鳴不平的暴躁情緒一般,無人在意。
他最終屈服于皇後,頹然跪倒在地,深深叩首,“請父皇網開一面,給阿棠一條生路。”
沈昭幾乎要沖上前去,他們怎麽敢?!
太子妃出身郭氏,乃是百年功勳世家,民間素有“半壁郭”之稱,意為北雍半壁江山之中,皆有郭家身影。
如今的郭家家主郭太傅承乃帝師,皇帝可以說是他看着長大的,榮寵無數,但郭家從不參與朝堂紛争,甘願做一股清流,只忠于皇帝一人,家族興盛才能綿延百餘年之久。
太子妃身為郭家嫡女,人未到場辯解也無,這母子二人便一人一句為她定了罪,似乎他們才是此事之中最為無辜之人,一唱一和之間,竟為太子妃羅織出滔天罪行。
謀害皇帝,歷朝歷代皆無善終,便是家族也要深受其害,誅九族有之、十族亦有之!
太子妃身為太子正妃,與太子同氣連枝,若太子妃犯下如此大罪,太子又豈能好過?
沈昭眯了眯眼,皇後究竟是斷尾求生,還是故意如此。
太子又怎敢祈求皇帝放太子妃“一條生路”?這般狗屁話,不知他自己信嗎!
沈昭心思急轉,正要為太子妃辯解,身後的白瑛卻突然拉住她的衣角,将她向後一扯,就此錯過了開口的機會。
薛容鶴顯然也被皇後太子所為震驚,太子妃自嫁給太子起,侍奉皇後盡心盡力,日日晨昏定省,又将東宮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人人皆稱贊有其母儀天下之風,實乃太子良配。
可如今,她卻成了這母子倆的替罪羊。
皇帝命禁軍前往東宮,即刻将太子妃帶至麟德殿。
半個時辰後,太子妃身着莊重華服快步而入,神情平靜到了極致,她微微垂眸行禮,端正跪在殿中,似乎已經知曉自己将要面對什麽。
“容鶴,你來問。”皇帝面無表情看着跪伏在地的太子妃。
白瑛的拉扯讓她瞬間冷靜下來,沈昭難以從皇帝的面容上看出他對此事的态度,自然也無法判斷皇帝對皇後之言的信任程度,貿然開口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只能靜觀其變。
還未待薛容鶴開口,便聽太子妃堅定道,“父皇,兒臣認罪。”
皇帝先是一愣,随後震怒,“你說什麽?!”
“父皇,一切皆是兒臣一人所為,母後與夫君皆不知曉此事,”太子妃神情慨然,清亮聲音回蕩在大殿中,“罪責僅在兒臣一人,母後與夫君不知者無罪,請父皇明鑒。”
“郭棠,誰給你的膽子謀害朕?”
皇帝扶着桌子站起來,他原本很看重這個穩重的兒媳,可她卻為了太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是兒臣自己行差踏錯,與他人無關,”太子妃神情平靜,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舉起遞向皇帝,“兒臣自幼性子偏激,祖父早知兒臣此性格會犯下大錯,勸說不成便早早寫信與兒臣斷絕了關系,還請父皇莫要牽連郭家。”
沈昭幾乎要笑出聲來,性子偏激?若說太子妃偏激,那恐怕這天底下皆是瘋子。
她如今才明白一切,為何往日皇後對太子妃極為嚴厲,為何皇後要冒着牽連太子的風險、将所有罪責盡數推給太子妃一人。
當年皇後為太子求娶郭氏女為正妃,便是看中郭家地位,甚至算準了郭家不會答應,悄然問皇帝要了賜婚,聖旨一下,郭家女不嫁也得嫁。
但她萬萬沒想到,最終還是讓郭家擺了一道。
太子妃為郭家旁支過繼而來,與嫡支幾無聯系,家中也甚是清貧,卻被突然冠上郭家嫡女的稱號嫁給了太子,郭家如此搪塞了事,皇後必然心存芥蒂。
她分明是早已知曉郭家與太子妃斷絕了關系,此後在她眼中,太子妃就如同一個花瓶,外面光鮮亮麗,內裏卻空空如也。
娶得郭氏女之後,太子本應得到郭家的支持、助力,便因一封斷絕關系的書信化作雲煙,皇後又怎會甘心?
然而太子妃嫁進東宮之後,性情外柔內剛,與太子極為契合,夫妻感情反倒不錯,皇後便只好隐忍不發。
沈昭心中冷笑,如今她算準了太子妃會乖乖認下,替她頂下這誅族大罪,既能以不知情為由将自己與太子開脫,又能為太子再物色正妃,且有斷絕關系書在,也不會牽連郭家。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一箭三雕。
皇帝沉默許久,掃過跪倒在殿中的衆人,那裏面有他的發妻、一國皇後,他的第一個孩子、當朝太子。
他最終閉了閉眼,“太子妃郭棠大逆不道,以巫毒謀害于朕,念其往日恭謹孝順、賢良淑德,秘密送往京郊別院思過,三日後賜毒酒一杯。”
無論太子妃真實出身如何,她現在頂着郭家嫡女的身份,郭家堪稱北雍第一世家,即便是皇帝有時也要避其鋒芒,便沒有廢黜太子妃。
他頓了頓,繼續道,“皇後與太子雖不知情,卻有失責之罪,便罰各自禁足抄經三百遍。此事家醜不可外揚,容鶴去知會郭家一聲,便道太子妃身染急病,來不及救治便去了,讓他們節哀。”
“兒臣遵旨。”
皇帝雖未言明,但心中多有懷疑,顯然對皇後與太子有了隔閡。
而太子自太子妃認罪起便渾渾噩噩,聽到太子妃被定罪,望向皇後那一眼裏,竟有恨意。
皇後則冷眼瞧着,并無半點虧欠之意,她心中只是有些惋惜,沒想到郭棠竟能通過她漏出的只言片語中,推測出她的最終目的。
若是好好教導,郭棠的作用絕對比做個替罪羊更大。
薛容鶴并未将太子妃押解出宮,反而示意她自己走,給足了體面。
太子妃從容笑笑,她路過時并未看沈昭一眼,垂眸邁過門檻,信步而去。
她從一開始,就是枚權力鬥争中的棄子,無人在意她的死活,如今也不過是盡了作為棋子的、最後一份力。
自此之後,便只有自由,再無枷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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