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星滅光離
第39章 39. 星滅光離
一踏進屋內,孟盛夏就聞到了一股濃厚的藥草的味道。
嚴恩的屋子裏曾經也整日萦繞着類似的氣味。那時候嚴恩剛剛脫離生命危險,正是需要調理的時候,但是不論誰用什麽樣的道理來勸他,他都像是被抽幹了魂魄的木偶一般,只能整日躺在床上。等到需要進食飲水的時候,家裏的阿姨就會扶着他起來,給他強行喂下這些維系生命最基本的東西。
孟盛夏不免因為這熟悉的草藥氣息一陣揪心,他慢慢脫下自己的鞋子,只是穿着襪子,緩緩走近嚴恩的房間。
屋內太過安靜了,連多年照顧嚴恩的阿姨也被叫走了,似乎是為了留給他們絕對的私密空間,這讓孟盛夏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他摸了摸自己進門前戴好的止咬器,又檢查了口袋裏的抑制劑是否還在,而後才輕輕敲響了卧室的門。
可是敲了幾次門裏都沒有回應,孟盛夏不得不直接擰開了門把。
房間裏飄散着一股舒緩的香氣,孟盛夏很快就注意到了擺放在桌上的香爐,白氣從香爐镂空的地方逸出,暧昧地纏結、盤旋而上,只是這向上的飄搖也不過二十公分不到的距離,它們便悉數消散在空氣當中。
“嚴恩。”孟盛夏低聲地喚到,他已經看見嚴恩垂落在帳外的手。在昏暗的室內遠遠看去,他的手好像一只漢白玉雕琢的如意,實在不似常人應有的血色。
嚴恩沒有回複他,但手臂晃了晃,而後收進了帳內,似乎不想接觸任何外界的事物,一心只想縮在自己的繭內。孟盛夏不得不走上前去掀開床帳的一角,然而他沒來得及說話,就為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吃了一驚。
嚴恩側卧在床上,似是因為屋內的氣溫只蓋了薄薄一層毯子。他像是一條正在等待蛻皮而萎靡不振的蛇,只能頹廢地蜷縮在安全的居所內。
他的這副模樣,孟盛夏只在那個時候看到過,不由得心中刺痛道:“嚴恩,是我。”
嚴恩聞言擡起頭來,神魂恍惚地打量了他一眼,而後合上眼,轉過身去。
“你,怎麽會……”
“我輸了。”嚴恩的話語就像是桌上香爐中的煙,似有若無地飄進孟盛夏的耳中,然而對方所說的內容,叫他疑惑。
轉過身避開他的嚴恩,再次側身面向他,雙眼裏仍舊是空洞的:“是我輸了……”他喃喃到,“我以為……我會贏的。”他這麽說着,忽然笑起來,“我輸了……真是沒想到,我竟然會輸給他。”到了語尾,他甚至恨恨地咬緊了牙關,面部的肌肉因此扭曲,在他因病而瘦削、卻依然漂亮的面龐上擠出一個猙獰的表情。
“什麽?”孟盛夏不解到。他不明白嚴恩話語中的真意,但能感受到一種怨毒從對方的口中迸出,這是過去的嚴恩絕不會在他面前展現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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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來這裏?”嚴恩沒有直接回答孟盛夏的疑問,他的語氣摻雜了一分古怪的熱切,眼睛裏有了一點神采。
可是他這副模樣,反而讓孟盛夏感到了害怕。嚴恩突然變得如此有精神起來,就像被注射了一劑硝酸甘油的瀕死之人,身上再度煥發了活力,可到底能夠将生命體征維持多久?“我從你舅舅那裏聽說你……”他不忍把嚴恩的現狀再複述一遍,話越說越小聲,最終止于那些叫他難過的內容之前。
“哈,哈哈哈,”嚴恩大笑起來,他尖聲逼問到,“你用了什麽條件做交換?是答應他要和我結婚嗎?不對,你不早就同意了那回事嗎?順水人情……這筆買賣,真是劃算啊。”
嚴恩刻薄的譏諷叫孟盛夏頓時無話可說,他感到自己的臉發燙,只能一言不發地站在嚴恩面前,接受對方的挖苦——如果嚴恩能因此好過一些,他自私地祈禱到,他願意接受對方的怒火,直到嚴恩滿意為止。
“到了這一天了……你還是蒙在鼓裏,也挺可憐的。” 嚴恩收了方才近乎歇斯底裏的神态,他慵懶地看着孟盛夏,嘴角帶着笑意到,“那我就告訴你吧,這件事不是你爸主張的。倒不如說,他覺得你沒辦法對付得了我,拒絕過他很多次。”
嚴恩的話乍一聽有些混亂,可孟盛夏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原來聯姻這碼事,竟然是嚴骛多次游說白衍的結果,而在自己面前表現過多次抗拒和無能為力的嚴恩,也是他們的“同夥”?
孟盛夏瞪大了眼睛,他難以置信自己從嚴恩的嘴裏聽到的“真實”,只覺得像是被對方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他被打得措手不及,幾乎是當下就被徹底激怒了,情不自禁地朝嚴恩吼到:“你說什麽!?”
“你以為呢?”嚴恩半坐起來,毯子從他身上滑落,露出那些火罐和刮痧留下的、觸目驚心的淤青,“你以為我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嗎?我知道你不可能動我,才答應了他的‘局’,陪他和你玩這樣的‘游戲’。不管是訂婚宴上的混亂,還是之後在飯店被人‘算計’……那些事兒我從頭到尾都知道,從計劃到執行都由我來主控,但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你明白為什麽嗎?”他一口氣把這些孟盛夏從不敢、也不願往深處思索的內容倒了出來,而後因這密集的話語猛咳起來,如同患了肺痨、幾近瀕死的人,費力地平衡肺部的震顫與身體對氧氣的渴望。
他不敢相信,他怎麽能信,他……他不願意相信!撕心裂肺的疼痛幾乎要擊倒他了:“……你最好給我一個讓我能夠滿意的答複!”孟盛夏本是滿懷愧疚走進嚴恩的家中,可嚴恩這戲谑的語氣道出的話語,叫他登時勃然大怒,咬牙切齒地嘶吼到,“嚴恩!”
嚴恩沒有被他的怒容吓到,反而接着火上澆油到:“你呀,真的很笨。從小到大,我只是随随便便敷衍一下,你就覺得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他彎起嘴角,那張往日動人的面容,此刻看上去竟是那麽的可憎,“這就是你被騙的緣故呀。”
他竟然被嚴恩羞辱了?孟盛夏感到天旋地轉,心中的痛苦比白衍當年對他的羞辱更勝百倍:“告訴我,你做這些事的意義是什麽!”孟盛夏低聲到,他感到盛怒的岩漿在他的大腦爆發噴湧,快要從他的眼睛和嘴巴中溢出。不知不覺間,他握緊了自己的拳頭,連牙齒都被他咬得輕微作響。
孟盛夏瞪視着嚴恩,只看見對方神色自若,笑聲從喉嚨裏滾出來,絲毫不為他的盛怒所動:“我一直覺得我們很像……”他沉吟到,“對于感情都很膚淺。”
孟盛夏無法反駁嚴恩的評價,他只能咋舌,壓制着炙烤得大腦發痛的怒火,耐着性子聽嚴恩說下去。
“我沒想過,”嚴恩沒有感情地陳述到,口吻平直而冷漠,“我會算錯了你的心。”他低頭去撫摸手腕上的飾品,像是在摩挲着護身符汲取安心。
注意到嚴恩腕上的手鏈,孟盛夏愣了愣,怒火驀地被打壓下去,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一看到那串手鏈,就會想起自己當年一塊一塊地挑選寶石原石打磨、再耐心地用金銀線把它們編織成鏈的事來。他厭煩地發現自己無法抹去他們之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這讓他在反應過來之後更加惱怒,不禁皺眉道:“扔了吧,你還戴着幹什麽。”
“你竟然為了他,能做這麽多。”嚴恩像是在哭,可臉上的笑容未減,他像是自虐一樣地保持笑容,看上去猶如那些志怪故事中索命的厲鬼,“我竟然輸了,輸給那麽一個……普通的人。”
“……是你和牧周文說過什麽嗎?”孟盛夏的腦內閃過牧周文傷心的神情,他突然頓悟了牧周文為何總是提起他要“結婚”這件事——嚴恩!他因為盲目的信任,竟然忘記了對方在其中攪混水的可能性,一心以為是鄭楚在背後搗的鬼,“你和他說過什麽!”
嚴恩看了他一眼,眼中是不甘心的怨恨:“一切都能順利,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但他的存在,讓你背叛了我,我怎麽能容忍這種事?”
“所以你都和他說了什麽?!”
孟盛夏急于求證,他忍不住釋放出了壓制對方的信息素,激得嚴恩不由得發抖,還是譏諷到:“哈,我何必騙他呢?你的确是心甘情願被我派到他身邊,去探聽他哥哥的‘棋子’,我只用把這件事如實相告,不也就足夠他自己‘添油加醋’還原出一個真相來了嗎?”嚴恩輕蔑地一笑,“如果不是我讓你去到他的身邊,他媽現在能得到那麽好的救治嗎?”
“嚴恩!”孟盛夏怒吼到,打斷了嚴恩叫人在惱怒中生出驚恐的話語,“你到底想幹什麽?!他不過是個外人,別把他卷進我和你的事情裏來!”
“你喜歡他……我怎麽能讓他‘獨善其身’呢。”嚴恩的身子因為激動的情緒顫動着,可他仍舊對抗着本能對于Alpha的服從,不遺餘力地刺傷孟盛夏的逆鱗,“你難道忘了牧周語是他哥?既然他一個人便能夠牽制你們兩個人,我何樂而不為呢?”
“你敢動他,我不會放過你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