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葉答風并未回話,只是挑眉,看向陳鈴的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
陳鈴嚣張不過三秒,馬上連聲音都弱了下去:“我沒有頂嘴的意思……”
葉答風往休息室的小沙發處走,陳鈴在他後頭跟着,他坐下了,陳鈴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又辯解:“我就想着也沒什麽,表演個節目而已。”模樣像足了正挨訓的小學生。
葉答風仍舊不作聲,陳鈴無計可施,終于嗫嚅道:“對不起師哥……我應該事先找您商量。”
葉答風拍了拍自己邊上的空位:“過來。”
陳鈴察顏觀色一番,見葉答風沒真生氣,臉上便綻了個笑,颠兒颠兒地跑到葉答風邊上挨着對方坐下,又問了一遍:“所以您怎麽來了?”
陳鈴坐了過去,葉答風習慣性擡手,想摸摸小孩兒頭發,看到人家精心抓出來的發型,頓感無從下手,想捏一把臉,又怕蹭一手粉底,最後這手無處安放,尴尴尬尬地搭到了陳鈴肩上。
一搭下去又不得了,葉答風碰到陳鈴裸露在外的皮膚,冰冰涼涼,他于是站起身,不知從哪兒變出一件外套來,扔給陳鈴,陳鈴接了個滿懷。
葉答風道:“差點忘了這茬兒……穿上。”
陳鈴穿的節目組給的打歌服,是件露背裝,室內空調溫度調得還挺低,但陳鈴為了尊嚴,堅持道:“我不冷。”
葉答風又掃了他一眼:“你師哥覺得你冷。”
陳鈴最終還是把外套套上了,回了一句:“我以為我師哥嫌我這麽穿有傷風化呢。”
他們這一來一回聊得極其熟稔,要是有第三人在場,決計想不到這倆人已經好幾年沒正經相處過。
兩人的确是師兄弟,打小一塊兒學相聲。直到前幾年陳鈴的師父葉應清——也就是葉答風的父親*去世,葉答風繼續說相聲,陳鈴本來專心求學,後來陰差陽錯當了練習生,中間又發生許多事,兩人這才漸行漸遠。
上一次見還是清明節兩人給葉應清上香時碰上面了,匆匆聊了幾句。
不過兩人以師哥師弟互稱,卻也不單單是曾經共同學藝,他們在同一屋檐下長大,說是竹馬成雙更為貼切。葉答風長陳鈴八歲,小時候不管是學藝還是生活,有一大半時候都是葉答風在管教陳鈴。
——被葉答風管習慣了,以至于陳鈴如今哪怕滿了十九歲,且已經好幾年沒和師哥待一塊,見着對方時,還是本能地有點發怵。
葉答風坐回沙發上,終于答了陳鈴剛才的問話:“我不是說了麽?在網上看見你被人罵呢。”
雲城衛視把節目單放出去宣傳了,網上的評價,陳鈴自然也看了。混飯圈的罵他不僅碰瓷頂流還搶走了頂流的資源,說他必翻大車。曲藝愛好者則認為這樣的節目空有噱頭,明面上說弘揚傳統文化,實際上都是這些個莫名其妙的偶像明星在炒作,因此對陳鈴也很是看不上。
但陳鈴并不大在意,畢竟吃這碗飯就得挨這份罵,再者說了,人家不知道他會講相聲,不認可他,很正常。
葉答風繼續道:“我就跟電視臺裏認識的人求證,人家跟我說是啊,你在呢,說你不知道得罪了誰,連個化妝師都不給你配,縮在角落裏可憐兮兮的……”
陳鈴:“倒也沒那麽……”
葉答風嘆了口氣,叫了陳鈴的乳名:“小寶。”
陳鈴坐直了,嘴上嘟囔着“幹嘛這麽叫我”,等着葉答風的下文。
葉答風欲言又止,本來有很多想說的,又想陳鈴自己多半也知道演這個節目有多吃力不讨好,但他願意上臺,就是有自己的考量。于是葉答風最後只說:“沒什麽,來對活兒吧。有多餘的話演完了再講,不浪費時間了。”
陳鈴不明所以:“我原先那個搭檔呢?真換成您了?”
“臨時搭的也能叫搭檔嗎?”葉答風剛還溫情了會兒,現在又用那種涼涼的眼神看陳鈴,他接着說,“是換回我了。”
“換回”二字有兩重意思。一是原來這臺晚會這個節目的相聲演員請的就是葉答風,只不過當時葉答風也覺得這種節目嘩衆取寵,還給別人擡咖,他給拒了。現在為了師弟,他又費了些功夫跟編導說他能來演,還好人家賣他面子,讓他作為驚喜嘉賓出場。原定的演員,則由葉答風私下給了人家一些補償。
這事兒說來話長,葉答風暫時沒和陳鈴詳細講。
第二重意思,原先陳鈴和葉答風就是一對搭檔,原定的演員換成了他,那自然是換回來了。
不過陳鈴這小兔崽子沒心沒肺,壓根兒沒意識到他的咬文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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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鈴心裏是真高興。原本吧,能有機會重新上臺講相聲他就夠高興了,自打當了練習生,後來又出了道,他就沒想過自己還能有機會幹回老本行。因此哪怕他知道他以偶像的身份去講相聲無異于自願跳進一個大坑,哪怕電視臺只給了他一個不怎麽樣的臺本,還不讓他自由發揮,哪怕他在後臺被人為難了……那他也還是願意試試。
如今師哥從天而降,還說要給他量活,過了最初那陣五味雜陳的勁兒之後,陳鈴越發覺得高興。
之前給配的演員和他的确毫無默契可言,哪怕只是照着臺本你一言我一語,陳鈴也覺得兩人節奏和思路都不在一條線上。
而師哥不同,他打小就是和師哥搭的,他和師哥有默契,在師哥旁邊站着他也不局促。
想到這裏,陳鈴又有些遲疑……這畢竟是以前。他這麽久沒上臺講了,師哥也常和其他人一起搭,或許早就有不同的表演習慣。
不過也沒關系,師哥水平高,往極端了說,他就是在臺上胡說八道把話說到月球上去,師哥也能立刻化身嫦娥,閃現奔月把話給他帶回地面。
葉答風就這麽看着陳鈴的表情變了又變,嘴角的弧度剛上揚一點又往下耷,耷下去一點,又似乎是想到什麽好事情,很快又往上翹起。心事全寫臉上。
“在想什麽呢,想好等會兒要講什麽了嗎?”葉答風問。
陳鈴回過神來,愣道:“不是按給的臺本來嗎?”
“給的臺本……你覺得那玩意兒算是一段相聲嗎?”
電視臺給的臺本,就是一段傳統相聲《打燈謎》的節選,剛好對應中秋主題,應景。問題是電視相聲時長有限,攏共就給十分鐘左右——傳統的相聲段子,常常要三四十分鐘起步,并不一定打開頭就讓人捧腹,講究三翻四抖,慢慢把包袱抖出來,以達到讓觀衆會心一笑的效果。但這麽一删減,前邊的鋪墊都沒了,節選出來那一段單這麽聽也不是很可樂。
這倒也罷了,不知哪位神仙編劇還往裏添了些迎合主旋律但和相聲段子完全不搭的詞,尬上加尬。
陳鈴雖然不喜歡這種“相聲”,畢竟人微言輕,沒轍。
這會兒師哥這麽說了,陳鈴福至心靈:“我能改?”
“改吧,想好怎麽講了再跟我說,我兜着你,”葉答風挽起大褂的長袖子,看了一眼手表,“就是這節目馬上要開始了,你最多花二十分鐘想,剩下的時間我還得和你對一對。”
“……得,我一個回歸玩家遇上的第一個副本就是地獄難度的。”陳鈴又問,“師哥,你就不怕我搞砸了嗎,我畢竟這麽久沒說相聲了。”
指的是正式在觀衆面前說,私下裏陳鈴倒沒少琢磨。
葉答風瞟他一眼:“我看你敢接這瓷器活,說明你有這把金剛鑽,行了,別廢話了,想吧。”
……
四十分鐘後,陳鈴同葉答風站到了臺上。
一上臺,陳鈴還沒“重操舊業”的感慨,首先感受到了什麽叫出師不利。
兩人先是對着臺下鞠躬。作為逗哏的,陳鈴理應先開口進行自我介紹,但他還沒發出聲音,先聽到了臺下的喝倒彩。
雖說晚會舞臺離觀衆席遠,不像小園子裏說相聲的幾乎和觀衆挨着,但陳鈴參加的又不是歌舞類節目,沒戴耳返,因此能清晰地聽到臺下一小撮人正對着他發出噓聲。
甚至有姑娘對他大喊“下臺”。
這聲一喊出來,整個演播廳瞬間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不過安靜只有一瞬,很快,在場觀衆的議論聲彙聚成了一片嘈雜。
陳鈴大概也能理解。
這個節目本來官宣的演員是他的“學長”林閱欣,很多粉絲還是買了高價黃牛票從外地趕過來看自己偶像的,結果貨不對板。網上還傳是他搶走了林閱欣的資源。
換作是誰都不願意當這個冤種。
電視臺的人估計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畢竟今時今日觀衆應該都比較高素質才對……而且本場晚會還進行了網絡直播,出現這種情況,真是十分嚴重的舞臺直播事故。
不知道直播收音怎麽樣,收音好的話,現在全網都該知道陳鈴講相聲未遂就準備被人轟下臺。
陳鈴餘光瞥見已經有安保人員要去捉拿鬧事的觀衆了。
陳鈴深吸一口氣,看向邊上的師哥,師哥對他點了點頭。
他環視全場,稍作停頓後朗聲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相聚幾時休?早知死後無情義,索把生前——”*
說到這兒,他拈起八仙桌上的醒木,重重一拍。
“——恩愛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