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雲城衛視中秋網絡晚會,後臺。
大咖們有自己單獨的化妝間,沒名氣的小藝人們則擠在公用空間裏排着隊等上妝。
還有像陳鈴這樣的,咖位僅比伴舞們高0.5線,排隊也排不上號,只能将就找個角落待着,由經紀人蹲在藝人跟前艱難為其施上粉黛。
其間不時有人經過,吆喝着“欸那個誰,你讓一下,別擋”,被稱做“那個誰”的陳鈴便和他的經紀人布朗尼往裏一縮再縮。
又一位造型浮誇的藝人從他們面前走過去要他們讓一讓,把人讓走了,布朗尼小姐忍不住嘆了口氣:“早知道在公司化完妝再過來。”
陳鈴安慰她:“有這麽一席之地給我,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
其實沒有早知道。素顏來電視臺,是主辦方要求的,此外主辦還說不得帶化妝師,也不得自備服裝,原因是避免藝人妝造和晚會整體風格不搭。
來了之後主辦方的人又讓陳鈴他們等了再等,等到還有一個多小時晚會就将開場的時候才說化妝師人手不夠,讓他們自行解決一下妝容。
還好衣服還是給了,對方給陳鈴丢過來一套露背的打歌服。
衣服除了摸上去質量不大好,倒沒有其他問題,是新的,不是別人穿過不要的,也不醜,是他們這種偶像男團成員經常穿的風格,bling bling的。
非要說的話這套打歌服還挺華麗好看,要是再搭配上一副亮閃閃的妝容,亦是十分吸睛。
可問題是——陳鈴不是上臺表演唱跳賣帥的。
他今天是來表演說相聲的。
是的,他一個偶像男團的成員,被喊來說相聲。
還是打扮成花裏胡哨的模樣去說相聲。
陳鈴心裏明白,自己這是被刁難了。
沒有不能自帶化妝師的道理,在場多少位藝人都是拖家帶口過來的。
也談不上人手不夠,節目單上比他晚上場的都已經坐到化妝鏡前了。
大概是有人存心想讓他別太好看罷了,畢竟一般來說,藝人和經紀人哪怕會化妝,也比不上專門給人化舞臺妝的。
但又要他穿華麗的打歌服,一方面,如果妝容撐不起閃亮亮的衣服,整個人會顯得很垮,另一方面,這副打扮去講相聲,本身也很招人罵。
但也沒轍,明知人家在為難他,陳鈴也得硬着頭皮上。
再怎麽樣,這也是個露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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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得到這個被刁難的機會,還要從兩周前一場風波說起。
要說這陳鈴,是剛從最新一屆《新生偶像》出道的限定男團成員,出道即小山包的巅峰,從此人生全是下坡路。《新生偶像》辦了好幾年,開頭那兩屆關注度極高,也确實捧出過幾個至今仍然叱咤內娛的頂流。然而辦到後來這節目已經無人再看,一模一樣的節目套路讓觀衆不禁以為自己在看每年暑期《還珠格格》循環重播,練習生們複制粘貼式的熱血夢想和可以預見到的房屋結構不牢固等問題,也讓觀衆感受到能出道的人都是相似的,只有被割韭菜的粉絲各有各的不幸。
偏偏兩周前有營銷號沖kpi,把該選秀節目歷屆冠軍拉出來評比,重點說了前幾屆的c位林閱欣——也是如今的頂流之一,和最新一屆卡在吊車尾位置出道的陳鈴,說倆人不管是長相還是人設都是同個類型,甚至于陳鈴在各方面都要更勝一籌,陳鈴的臉和性格都是天生的,不像林閱欣,臉是人造的,性格是表演的……又說只可惜陳鈴時運不濟,趕上了選秀節目青黃不接沒有觀衆的時期,背後也沒資本捧,不然發展得肯定比林閱欣要好。
營銷號這麽一誇,陳鈴确實見識到了前所未有的流量湧向了他。
全是罵他的,一時之間他社交平臺底下的評論全是污言穢語。
陳鈴心裏直喊冤,他哪來的預算搞營銷,就算有機會營銷,他腦子也不是被驢踢了,怎麽可能搞拉踩紅人前輩這一套?
他純粹就是被人當炮灰了。
粉絲們正為正主沖鋒陷陣呢,正主倒是直接找上了他。林閱欣那方先是賠禮道歉,說粉絲不懂事,又拉了拉關系,說大家都是一個選秀節目出來的,也算是學長學弟的關系。
最後人很好地給陳鈴推薦了資源。
是林閱欣即将參加的中秋晚會上的一個相聲節目。
當時林閱欣是這麽講的:“這個節目本來是讓我上的,但我已經有一個節目了,最近身體不太好,實在演不動兩個節目。正愁着怎麽跟電視臺的人說我不上了呢,現在我尋思着你上剛剛好,這講相聲的節目是特意讓偶像來演的,電視臺的領導說了這樣子才有反差,偶像上臺講相聲,多新鮮哪……還能突出一個傳統與現代相結合,讓傳統文化迸發出新的活力。也不用擔心自己不會講相聲,臺裏都會給臺本的,何況你本來講話也挺有意思的,肯定能演好這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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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來人往的角落裏,布朗尼終于為陳鈴描好最後的唇妝,又稍稍将身子往後挪了一點,視線黏在陳鈴臉上,如同藝術家在創作完畢後欣賞自己的傑作:“哪怕我不是專業的,但你确實是好看的。”
陳鈴捧了面小鏡子,也看着鏡中的自己。
配合組合新專輯風格而染的金發柔順地垂在肩上。妝容秾麗,湖藍色的美瞳與特意勾勒出的上翹眼線及發紅眼尾相得益彰,嘴唇微微噘着,閃着晶亮的光澤。
今天的妝造的确無可挑剔。
布朗尼小聲道:“要我說你這張臉得是美神親自描畫的臉吧,不是我看你有濾鏡,我是真覺得,你這臉放在這俊男美女紮堆的娛樂圈裏也是拔尖兒的。”
陳鈴心想布朗尼說話真是特別誇張,任誰臉上抹這麽一堆東西那都不能醜啊。不過他也沒駁了她話,畢竟現狀已經是苦哈哈的了,還不許他們自戀一番苦中作樂不成?于是他捧着布朗尼說:“剛才在我臉上畫來畫去的不就是您嗎?謝謝美神姐姐顯靈。”
布朗尼被逗樂:“就你長了張嘴,不然說你适合講相聲呢。”
“不過說真的,打扮成這樣講相聲真是有點過分了,祖師爺要是知道,得氣活過來,”陳鈴指了指自己的臉,“看我這亮晶晶的臉。”
說着陳鈴站起身,打歌服上系着的小鈴铛跟着叮鈴哐啷響,陳鈴指了指衣服,繼續道:“這亮晶晶的衣服。”
接着陳鈴指了指外頭:“再配上外邊那亮晶晶的舞臺燈一照,我整個就是一亮片兒成精。”
最後陳鈴自問自答,自己得出了結論:“不過祖師爺看我可憐,總得讓我有飯吃,應該能理解。”
布朗尼哈哈大笑,還沒笑一會兒,打陳鈴指的方向那兒進來個人。
陳鈴腦袋一空。
來人身着黑色暗紋大褂,是位長身玉立的青年,走過來時雖沒有像在臺上邁四方步那麽誇張,但端的也是一副好儀态。君子如竹,形容的大概就是這人這樣的。
這位是相聲演員葉答風,如今相聲門的中流砥柱,代表官方到過海外演出,上過春晚,也常到基層表演,深受人民群衆喜愛。
見着葉答風往他這邊走,陳鈴條件反射般彈射起身,迎到葉答風跟前,卻又不敢走得太近。陳鈴停在離葉答風幾步遠的地方。
布朗尼像過年時喊家裏不懂事的孩子叫親戚似的,對着陳鈴擠眉弄眼:“小鈴兒,快和葉老師打招呼!”
剛才還能說會道的陳鈴磕磕巴巴地喚了一聲:“師……葉老師。”
葉答風走近了陳鈴身邊,先是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目光留在了陳鈴那張被修飾得過分精致的臉上,沒出聲。
陳鈴眼神左右亂飄,最後解釋道:“那個,我不是故意要這麽上臺的,是領導安排我這麽穿的。”
“我知道,”葉答風頓了頓,誇贊一句,“挺好看。”
陳鈴:“謝謝嗷。”
葉答風又笑道:“你沒有別的要跟我說了?”
葉答風笑起來應當是很和煦的,此時的笑容在陳鈴看來卻不知為何暗藏殺機。
半天了陳鈴終于開口,問的卻是:“您……您怎麽來了啊?”
“我來不得?”葉答風反問。
“那倒不是。”陳鈴依然顯得局促,“您也沒在節目單上啊。”
這整臺晚會就一個相聲節目,表演者是陳鈴和另一位也沒什麽名氣的相聲演員,昨天他倆一起排練了,倆小時前那位演員還給陳鈴發微信說待會兒再對對活。
“我來演節目啊,陳鈴老師。”葉答風看向陳鈴。
陳鈴對葉答風喊他“老師”一事甚是惶恐,嘴上胡說八道着:“講單口?這一臺晚會兩個相聲節目,不應該啊。”
葉答風繼續笑說:“今兒個我給您量活。”
陳鈴:“……”
對口相聲一般有兩位表演者,逗哏的和捧哏的,用通俗的話講,逗哏的是站在桌子外頭叭叭的那位,捧哏的則是站在桌子裏頭捧着的。量活兒,是捧哏的另一種說法。
葉答風給他捧哏,瘋了吧。
“這兒人多口雜,”葉答風揉了揉眉心,“到我休息室來吧。”
布朗尼聽着這兩人的交流,越聽越感覺不對,他們怎麽看起來很熟的樣子?聊起來甚至視她于無物!
……
電視臺給葉答風安排的單人化妝間兼休息室也不遠,但後臺人确實多,陳鈴跟在葉答風身後亦步亦趨,一路上遇到好幾個停下來跟葉答風打招呼的。
葉答風笑着一一應和,陳鈴心裏直打鼓。
好容易到了休息室,反正沒外人——葉答風自己沒帶人來,布朗尼則被留在公共後臺。葉答風把門一鎖,也不裝了,劈頭蓋臉開始訓斥陳鈴:“翅膀真的硬了是吧,人讓你來上這種節目你就來,要不是在網上刷到別人罵你的帖子,我都不知道你要參加這個晚會!”
陳鈴:“……”
“來就來了,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說,你平時跟我那副嚣張的樣子呢?”
陳鈴表情确實逐漸嚣張起來:“那你都知道我被欺負了,你還跟着那麽大聲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