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原先算得上鬧哄哄的現場,因着陳鈴這一聲而靜了下來。連本來正猶豫着是否要中斷直播的導播都打了個手勢,示意在場人員繼續觀望。
陳鈴念的是兩句定場詩。定場詩,顧名思義就是定住場子的詩句,舊時演出環境複雜,好點兒的時候,曲藝演員們能在茶樓裏演,一般的就在街市上,那是真的吵鬧。定場詩能讓觀衆迅速将注意力集中到演員這兒來,演員也能更快進入表演。本來定場詩一般多見于評書,講相聲的也有念的,但多半也是講單口相聲的才會在開場前念幾句,講對口相聲的,比較少念定場詩。
在後臺對活兒的時候,陳鈴他們本也沒打算念這個,畢竟誰也沒想到在電視臺的晚會上都能碰上找茬的觀衆。但趕上了,陳鈴本能地就這麽應對了。
盡管是對着麥念的,但陳鈴的聲音和平日裏單純透過麥講話時不同,似是用丹田發聲,聲音清脆但洪亮,語調铿锵且動聽,給人一種即便他不用麥,聲音也能回蕩全場的感覺,加上醒木一砸,在場觀衆的确都被震懾住了。
除了被聲音本身鎮住,更多人想的是——這位糊逼怎麽真有這本事?
見臺下歸于安靜,陳鈴心裏暗自松了口氣,扶了扶立麥,又望了邊上的師哥一眼,這回師哥嘴角噙了點笑,仍是對他點頭。
他心裏有了點兒譜,于是似無事人那般進入流程:“上臺來先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我是唱跳組合Shining Boy的成員陳鈴。”
說着還将雙手舉起來比了個大愛心,同時歪了歪頭,咧了個笑容,再眨眼做了個wink,就是一個正統偶像該有的樣子。
随後他又道:“旁邊這位是青年相聲演員葉答風葉老師,今天由我倆給各位說一段相聲……”
葉答風打斷了他:“欸您等等,您說您是什麽人?”
陳鈴:“唱跳組合成員。”
葉答風:“唱跳組合成員?那您不唱歌跳舞去,來說什麽相聲?”
陳鈴理直氣壯:“誰說唱跳組合成員就只能唱歌跳舞?您為什麽要給我的人生設限?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舞臺在哪裏,我的夢想就在哪裏……這是個相聲舞臺,那我就能說相聲。”
葉答風:“胡說八道,那我要是不小心看到個唱跳舞臺,我還能立刻開始唱歌跳舞不成?”
陳鈴笑說:“當然可以。”
葉答風:“可以什麽可以,我沒練過唱跳,我可不敢上。”
陳鈴:“您看內娛哪位偶像的表演像練過的呀?”
臺下嘩然。
陳鈴又說:“不會唱跳沒關系,上去胡亂擺弄一下,到時候說自己是養成系偶像,還是個孩子,已經很努力了,大家都會體諒。”
葉答風做出驚訝狀:“我都二十有七了,還是個孩子呢。”
陳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雖然是說相聲砸挂*,但衆人也沒想到陳鈴說得這麽狠,這時候不知道哪位大哥帶頭喊了一聲“好”,場上居然響起了陣仗不小的掌聲。
編導們也愣了,這不是事先對好的臺詞啊?!哪怕說相聲開始前有段墊話,可以讓演員适當自由發揮,但說這麽刺激的話,過後要是被粉絲清算可怎麽是好?他們這臺晚會還是邀請了不少偶像和流量的。
但節目正直播着,總也不可能掐掉。
不過現場反映倒還好,确實也有發出噓聲的,畢竟在場的有挺多觀衆就是追星的。但她們倒是沒像剛才那樣鬧出太大的動靜。
——陳鈴都這樣說了,她們反應要是太大,顯得像在對號入座似的。
業務水平不高的愛豆是有嘛,但反正說的肯定不是自家愛豆啦。
陳鈴很老練地擡手,示意觀衆們安靜下來。
葉答風繼續道:“隔行如隔山,您說的或許是你們行業的情況,但我們相聲門不是這樣的,不是随随便便來個人就能說相聲。”
陳鈴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也是沒轍了才來說相聲,這不是在家裏蹲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去了個商場開業儀式上跳舞,老板大氣,給了兩千塊,但還要和我那十個冤種隊友分錢。實在沒工作了,家裏一口人都等着開飯呢……”
葉答風:“日子過得确實比較艱難。”
陳鈴:“是啊,不能挑活兒啊。”
葉答風:“确實……不是,什麽叫挑活兒啊?感情您還看不上這份工作是吧。”
陳鈴:“哪有,我絕對沒有內意思,我是想說,年輕人嘛,別給自己設限,有什麽機會都可以嘗試一下,這是一種敢于冒險和積極進取的精神。”
葉答風毫不留情:“噢,說得好聽是有冒險精神,說得難聽點就是魯莽、莽撞。”
陳鈴卻說:“莽撞怎麽了?年輕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舞臺在哪裏,我的夢想就在哪裏……”
葉答風:“這話您剛剛說過。”
陳鈴:“總之我今天就要當一回娛樂圈莽撞人,我非說這個相聲不可。”
葉答風:“那我不攔着您。”
陳鈴繼續道:“這古往今來,也不止我一個莽撞人。”
葉答風:“那您倒是說說,還有些什麽人?”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話說到這裏,才算是要入活兒了。前邊都是些墊話,為了引出“莽撞人”這一內容。
“莽撞人”這一段,出自傳統相聲《八扇屏》,說的是三國張飛的故事。《八扇屏》本來是運用貫口*的方式介紹一些古人生平,通常來說墊話和正活兒內容都是逗哏的揶揄捧哏的無法與古人相提并論,從而造成笑料。但他們只有十分鐘時間,為了力求讓觀衆的注意力打一開始就被吸引,陳鈴毅然決然改成拿自己和自己所在的行業砸挂。
原先電視臺讓他們講的是《打燈謎》,但哪怕可以進行改動,放到這個舞臺上來講也是中規中矩。說《八扇屏》中的莽撞人,是陳鈴靈機一動的想法。
一來可以很絲滑地由自己是個唱跳歌手來引入——包括他今日這副裝扮,也有了很好的解釋。
其實并沒有哪條規定說說相聲必須穿大褂,大褂也不過是彼時相聲發源時藝人們的常服,後來慢慢才演變成人們印象中的演出服。但穿什麽服裝,也要跟所說內容相符,先前預備要講《打燈謎》,陳鈴這身打扮就莫名其妙。而如果他在臺上“扮演”的就是一名唱跳歌手,那他這副打扮就是合情合理。
二來還可以展示一下自己的貫口/活兒。
十分鐘的相聲段子,不一定能說出多麽驚天動地逗人笑的東西,但如果來上一段貫口,絕對能讓人耳目一新。
“我說說,您聽聽,在想當初——”陳鈴說着往外邁了一步,做出個武二花*的身段來,氣勢凜然,“後漢三國有一位莽撞人。自從桃園結義以來,大爺姓劉名備字玄德,家住大樹樓桑。二弟姓關名羽字雲長,家住山西蒲州解良縣。三弟姓張名飛字翼德,家住涿州範陽郡。後續四弟,姓趙名雲字子龍,家住鎮定府常山縣,百戰百勝,後封為常勝将軍。只皆因長坂坡前,一場鏖戰,趙雲單槍匹馬,闖進曹營,砍倒大纛兩杆,奪槊三條。馬落陷坑,堪堪廢命。”*
才念了一小段,掌聲陸陸續續響起。
前頭陳鈴的墊話已經讓人覺得這小子真敢講,但大多數人,包括通過網絡看直播的網友們,也都認為這就是極限了。
大家也沒真當這是個相聲,都把它當成用相聲形式來講的脫口秀來聽而已。
畢竟陳鈴哪怕裝得再怎麽有模有樣,他本職也是個偶像。
但陳鈴開始念貫口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這是相聲裏的基本功,使貫口/活兒,不單單要演員把文本背下來,還要有起有落讓人聽來如一首節奏舒暢的詩,每個字落到耳朵裏,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盤。
且陳鈴說的這一段莽撞人,又不像報菜名之類的貫口,只需念出各式菜名,莽撞人是故事,表演者還需使身段,用眼神,真正地把觀衆帶到故事裏去。
而陳鈴正是這麽做的,他看上去游刃有餘,甚至不像在背貫口,只像在說故事——如果不是他确實用着貫口的節奏的話。
念到末了,陳鈴的語速越來越快,卻還是字字清晰:“……曹操聽真,現有你家三爺在此,爾等或攻或戰,或進或退,或争或鬥。不攻不戰,不進不退,不争不鬥,爾匹夫之輩……”*
随着他語速加快,現場觀衆的情緒也被調動起來,一時間掌聲如雷。
過了這段,陳鈴的貫口又像跌落瀑布之後進入平原緩緩流淌的溪流:“……後有詩贊之:‘當陽橋前救趙雲,吓退曹操老奸臣,姓張名飛字翼德,萬古留芳——莽撞人!’”
這整段貫口,攏共八百多字,陳鈴一字不落地念到最後,現場掌聲也越來越響,陳鈴粗略掃了一眼臺下,發現有些剛才喝倒彩的現在也情不自禁鼓起掌,但被他一看,又似乎想起了什麽,悻悻把手放下。
陳鈴和葉答風一同鞠了個躬,下臺。
剛從舞臺上下來,陳鈴身子就一軟,葉答風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再去捏他的手,發現他手心全是汗。
“……”陳鈴順勢将下巴支在葉答風肩上,小聲道,“剛剛吓死我了。”
聲音可憐兮兮的,完全不能将其和舞臺上那個大放闕詞還大秀基本功的逗哏演員挂上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