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朋友
朋友
心中的愛情被毀滅之後，她變得枯萎不振，奄奄一息。一個個壓抑得使人喘不過起來的白天，一個個漫長的使人難以承受的黑夜。心靈在痛苦中煎熬，靈魂在哭泣中祈禱，因為痛苦而揭示出愛的本質。
一天又一天，她就像一個普通的人類一樣在大地上四處流浪。有時候，實在撐不住了，她便找到一棵樹，坐下來靠着，心裏卻在想，要是再也站不起來該有多好。遇到下雨天，雨珠粘着在她狹長的睫毛梢上，順滴而下。她簡直無法抵禦，這一片凄風冷雨中撲面而來的侵寒。淩亂的長發披散在她的肩膀周圍。她看上去像一座蒼白的蠟像，而不是活生生的女神。她把雙手環抱在胸前，冰冷的淚珠順着手臂彎直往下墜。或者，她會行走于夜幕籠罩之下的森林。一路上踩着的步子，跌跌撞撞。她覺得有些寂寞，有些害怕。這個時候，她的眼前會浮現出他的影子，她多麽希望這個人可以出現在她面前，她的黑暗王子。只有他，才可以為她帶來安全感。只有他才可以帶她一起走出黑暗。可是，直到月亮探出了雲霄，給大地帶來一片光明，他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她覺得非常的失落與害怕。她閉上眼睛，想念有他陪伴在身邊的日子。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她只有孤單一人。
當痛苦大到不可承受的時候，人們往往麻木地跟在後面，一步一步，直到完全沒有感覺。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經歷了震驚，憤怒，痛苦和哀傷的變化之後，艾瑞兒開始變得非常平靜。她似乎順從了命運的安排。她依舊不肯說話，但是不再四處奔走。大部分的時間她會在以前和西斯經常見面的小山坡上徘徊，直到走累了，便随便靠在一個地方，沉沉地睡去了。
在這段時間裏，仄費羅斯總是跟在她的後面一言不發，有些時候，他會緊咬住下唇，看着艾瑞兒沉沉睡去。她渾身沐浴着陽光，像一尊女神一樣一動不動睡在泉水旁邊，銀色水花映照出來的那份蒼白而高貴的美麗，就是他心目中女神的影子。
在她醒來的時候，他會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身旁，看她在風中的身影。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樣，默默地坐在一旁吹着曲子，艾瑞兒終于打破沉默道，“仄費羅斯，你要一直這樣陪着我麽？”
“在你回去之前，我會一直守護你的。”
“要是我不打算回去呢？”
“為什麽？”
“沒有那個必要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已經不想回頭了。“我只是不想向他們低頭罷了。”
“你再等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想了想，把接下來的話咽了回去——他不會再回到你的身邊。“這樣也好，”他改口道，“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艾瑞兒轉過頭來，“我的意思是，你是自由的，你不必這樣跟着我。當初是我自己決定抛下一切，和西斯一同離開。”
仄費羅斯把她摟在懷裏，“不許你這樣說。”他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我已經決定了，無論如何都會守在你的身旁。”
“你？”
“我知道無法取代他的位置。但是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旁，直到永遠。”
艾瑞兒的雙眼裏充滿了淚水，仄費羅斯馬上把它擦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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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再為我吹一首曲子麽？”
仄費羅斯默然無語，不知從哪兒捎來了一片樹葉，貼在他的唇上，輕輕吹了起來。悠揚的曲調傳達了他的心聲：我只希望，能夠減輕你的悲傷。如果歌聲能夠重新鼓起你的勇氣和力量，那麽我願意一直吹下去，直到永遠。只要我還有一天能為你歌唱，我永遠都是你熱情的朋友和仆從。如果永遠都能夠一直這樣，也好。
沒有一個人間的冬天能夠摧殘她的臉蛋，或是踐踏她鮮花般的生命。她的頭發也愈來愈長，如同金色波浪一樣泛濫。在她坐下來休息的時候，發絲好像柔軟的雙翼一樣包裹着她。有時候人類的畫家偶爾瞥見了她，會在畫紙上記下她的形象，記下她那下垂的金色睫毛，還有略帶憂傷的神情。
“要是人間的王公貴族見了你的畫像，他們會讨你去做王後的。”仄費羅斯在一旁嬉笑道。“他們會讓你穿上精致的長袍，然後行吻手禮，然後你的侍女們會為你編織複雜的發辮，端上各種美酒美食。”他細致地描繪着，不知不覺越說越順溜了。
“那麽你呢？頭戴月桂冠的詩人會吟頌你的勇敢與不羁，人類會感激你給他們帶去豐收的果實。”她也跟着說笑起來。
“我才不在乎人們怎麽看我呢。”他撥弄了幾下額前的頭發，“等到果實成熟的季節，我們一起去喝蜂蜜酒把。”
他帶她來到一處山坡，周圍長滿了郁郁蔥蔥的樹木，各種鳥兒在這裏築巢長留。有一股山泉吐着甜甜的泉水，流往山下。他給她蓋的小屋附近是柔軟細嫩的草地，長着各種傷心悅目的花朵。
有時候，白臂的少女們領頭歌唱，在山間游蕩着找尋着花草。住在山林中的水澤女神有時候也會出來同她們一起嬉戲。這是最美好的時光。發辮秀麗的姑娘們在一起玩啊唱啊。一棵美麗的棕榈樹直入藍天，她們就圍着它跳舞。
有一座果園離此不遠，那裏的果樹枝繁葉茂，從不凋零。成熟的桃子擠着桃子，蘋果挨着蘋果。西風一直吹，也吹熟了一批又一批果實。所以仄費羅斯無論從裏面摘多少果實都覺得心安理得。又不是長生不死的金蘋果，多摘幾個沒有關系。
在大地上，生存就是朋友之間互相的依賴。可是，只要是神，就別想擁有平靜。
似乎一夜的露水突發了奇想，用盛放的花朵綴滿那繁茂的草地。曙光已至，阿波羅上升的馬車将雲彩染成一片金色。艾瑞兒站在一片花叢之中，心想着挑選那幾朵花才好。大朵大朵的玫瑰綻放嬌豔，花的笑靥在風中搖擺。紅滟滟好像鮮紅的心跳，橙色仿佛彩虹的一道旖旎，黃色耀眼如同正午的太陽，白色有如最純潔的物語。花朵的生命是短暫的，朝生暮死。正因為短暫，所以才芬芳四溢。奧羅拉把她的淚珠，都灑在它們身上。可是在她身後，一雙雙眼睛，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那就是傳說中自我放逐的女神，已經不為天界所容。然而，她的手中，仍然握有最強的武器。如果能擁有她的力量，那麽------
花朵紛紛倒地，摔成大片大片的碎花瓣。一股旋風刮來，仄費羅斯擋在了這些妖精的面前。
“你們為什麽要偷襲她？”
“你也知道，如果能擁有她的力量——”
“滾開！”
西風的威力如此強烈，他們只能退縮。
“沒想到，即使是現在這樣，還是有人不肯放過我。”艾瑞兒被扶起來的時候，喃喃說道。她的臉上閃現出一絲蒼白的憤怒。
“沒事吧。”
“沒有。”她低下了頭，撫摸手上的镯子，“只不過，每次我一看到這個手镯，就像是一個永遠也擺脫不了的烙印，提醒我是如何抛棄了自己的責任的。”
“不要這樣說。”
“我真是在自欺欺人呢。”她擡起了頭，“我雖然留在了這裏，但是我的心中卻充滿了對過去的回憶。雖然我既不會挨餓，更不會死。但我跟以前不一樣了，我會一直感到憂傷。”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雙手，“就這樣，忘掉一切，和我一起生活下去。不好麽？”這可是個極具誘惑力的邀請。可是，艾瑞兒推開了他伸出的雙手。
“如果我只是一片浮雲，我可以陪你遨游天上，如果我有你的沖勁，我可以像你一樣狂放不羁，但是關于過去的一切，像沉重的鎖鏈，壓在我的身上。”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裏面有淚光在閃動。“我沒有辦法，一個人獨享這份幸福。”她頓了頓。“我愛他，卻要避開他，他愛我，卻要忍受孤獨。不要讓我看到他的孤獨和你的嘆息。就讓這一切，保持原來的樣子吧。”微風從她的唇邊吹送了一聲嘆息，送到空曠的原野之上，微弱得像一朵花兒綻放時發出的低吟。風兒吹遍了山坡，綠色的田野像一塊塊美麗的拼圖。
“既然你這麽在乎他，為什麽不和他一起去冥界呢？”
“這是不可能的，他已經用魔劍，阻斷了人間的通道。只有死去的靈魂，才能通過那裏。而神族都具有不朽的生命。”
他低下頭想要吻她，卻發現她的雙眼裏充滿了淚水。他苦笑了一下，在她的側臉上輕輕吻了一下。“要是，我可以早一點遇見你的話，你會愛我麽？”
她伸出一根手指來，封住了他的嘴唇，“不要再說什麽‘如果’，因為，沒有‘如果’，也沒有‘重來’。”
“我明白了，你永遠也不可能像愛他一樣愛我。可是，只要能使你快樂，我願意一直陪在你身邊，做你最忠實的朋友。我相信時間可以沖淡記憶，悲傷的，快樂的，愛情和仇恨。那些故事，最終會像天邊的雲一樣遠去，我可以用神族不朽的生命來等待，哪怕等上千年萬年。我也會一直等下去。風一輩子不能平靜，就像人的情感一樣。”
奇怪的事情還是在發生。
或許是因為許久沒有回天界。她的力量一天比一天衰弱，星之光也越來越淡。她一直都在強顏歡笑，故作堅強。為了讓她打起精神，他把她拉到了一個嘈雜的地方。天邊的雲已淹沒了太陽的餘輝，夜幕覆蓋着盛産谷場的田地。
這是人間的一個節日。到處都是火把的光亮，灰塵，喊叫，歡樂和嘈亂。食物的香味超過了一切。這是豐收節的标識。雖然只有面包和燕麥餅，但是卻充滿了歡樂的氣氛，還有織羊毛的女郎在一邊跳舞。這裏的人們喂給牛羊可口的草料，在平地堆起了無數的柴堆。這樣無論是夜晚還是黎明，熊熊的大火都不會熄滅。溫暖的柴火散發出一種松柏的香味。這裏的人們精神飽滿，整夜地圍坐在營火旁邊，如同天空中的星辰圍繞着月亮。成百上千堆營火在廣闊的平原上熊熊燃燒。這樣欣欣向榮的情景，讓牧人看了開心。
“為什麽要拉我到這裏來。” 她披着銀絲披風，目光有如月光照耀下的流水。
“我只想看到你的笑容。”仄費羅斯說道，心裏想着，任何表情都可以，明媚的，可愛的，生氣的。可是現在，你只剩下一個悲傷的影子了。
或許是感受到了節日的氣氛了吧。跳動的火焰，把她的臉也映得通紅。這裏的風俗是，讓客人站在一邊是不體面的。所以人們調好了蜜酒分發給衆人，還邀請他們一同跳舞。在受到邀請之後，艾瑞兒走進了舞動的人群中去，似乎一時忘記了悲傷和煩惱。
冥界。
黑暗的一切讓他沮喪，這裏的死寂，這裏的一成不變，讓他怒不可遏。漫長的黑夜多麽刺人啊，一直刺到他的內心深處。因為過去的快樂的回憶，此時此刻勾起的痛苦更加強烈。地面上傳來的喧嚣，是專門來刺激他的麽？世界上只有一種痛苦是他不能忍受的，就是她真的将舊情全然淡忘。
西斯坐在黃金鍛造的寶座之上，面無表情的看着黑水晶上印出來的兩人相擁而舞的一幕。
“我好像聞到嫉妒的味道。”法厄同的靈魂問道。
西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冥府的戰車你可以随意驅使，這裏的一切礦石你可以享有，難道還不夠讓你閉嘴麽？”
“你明知這一切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凡人的我沒有福氣去消受這些，還不如從前在人間一起驅策馬匹。”法厄同出言道。“你心裏想着什麽我知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我寧願
活在人世，身無分文，辛苦地為別人耕作，也勝過在陰間統領一群幽靈。”
”
周圍響起了些許笑聲。西斯摔碎了酒杯，狠狠地瞪着左右。沒有誰再敢發出笑聲，毫無疑問他們可以分辨出他眼神中的憤怒。沒有誰再敢正視他的眼睛，因為生怕被他眼中的憤怒灼傷。“只在一瞬間忘記她，對她決絕，然後用一生去想念她。是你告訴我，我能改變，這個幽暗世界的命運。即使想你想得痛徹心扉，我也只能深埋心底。你微笑的眼睛就像兩顆閃爍的星星，我會珍惜你那永遠的星光。”
這一刻，夾在人群中跳舞的艾瑞兒突然停了下來。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似的。對着火光，她把手輕輕地按在自己的心上。“如果你能看到我開心地樣子，就好了。”這個念頭在艾瑞兒腦中一閃而過，她苦澀地笑了。
“這不就是我們的約定麽？不管受到多大的痛苦，也不能把它強加給別人，不管如何選擇，也不能把世界帶向毀滅。如果，一切都是一場夢，那該多好，醒來之後，你仍然會留在我的身邊。”
“你知道的，你永遠在我心裏。我們還是如此相愛，我可以感受得到。不管相隔多遠，你一定能聽到我的心聲。我在冥府的愛人，永遠不要放棄，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也會一直等待我們再次相聚的那一天。”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她是不會改變心意的了。她還在等着他麽？有些時候，她也會學着用樹葉吹着曲調。只不過她吹出來的曲子，全部都是哀傷的旋律。那些音符，順着冥河之水一起，緩緩流向冥界。“我将會在夢中見到你吧，黑暗的君主。即使擺脫不了宿命，我依然是你，心中最愛之人。”
西斯聽到了這聲音，只是沉默不語。黑暗之中的寶座上，靜坐着他一個人。“我多麽希望你能夠把我忘卻，可是，一旦你真的那樣做了，我又會萬分矛盾。原諒我吧，使我變得狠心的，是你的純潔。你本來可以，把生命熱愛。還有獲得幸福的權利。我不想把它們奪走。誰想用生命去換取歡笑。無論你和誰在一起，你都是我心中珍愛之人。雖然我無法給你人們所稱的愛情，你若恨我，現在就開始吧。可是不知你是否仍然能夠感受的到，這顆心裏對你的牽挂。”
聽到這話，她的眼睛裏也會映射出溫柔的天色。愛情的挫折沒有毀滅她的勇氣。只見銀藍色的翅膀在月下陣陣撲打，仿佛碎裂的藍色鑽石。據說，蝴蝶是生命精魂的化身，“我多想和你一起，丢下這一切，就在這深邃的峽谷間，化作片片藍色精靈。”她張開手掌，放飛了蝴蝶。她一定要打起精神來，繼續她的職責。在這一片美麗而耀眼的土地之上，他們曾經共同約定，要守護這個地方。他已經完成了他的職責，她也要繼續自己的職責。即使，他已經不在身邊了，也會永遠留在她的心中。
三天之後，塔納托斯找來了一個魔女，竟然和艾瑞兒有五分相像。他讓烏瑪将她仔細打扮了一番，為她靈巧地編織了精致的發辮，使她看上去更為乖巧。還在她的身上灑下了一種獨特的香水，為她穿上美麗的絲綢長袍，戴上鮮花串成的手鏈，送到西斯面前。
西斯只是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吩咐把她帶下去負責倒酒。
如果一張相似的臉就可以替代，他又何必在黑暗中承受孤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