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 2 章
◎駕崩◎
夜色中,宮人提着燈籠,橘黃色的微光昏昏暗暗照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沈霜鶴披着白色狐裘,匆匆忙忙在侍女的攙扶下,于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雪天路滑,她又心急如焚,差點沒滑一跤,還是侍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侍女含淚勸道:“殿下當心身體,這之後的事,還要仰仗殿下呢。”
誰都知道,如今後宮僅存的三位娘娘,周嫔懦弱怕擔事,于嫔身子骨不好,江嫔愚笨,所以懿德皇後病逝後,這後宮的事情,其實都是太子妃在操勞,如若此番皇帝駕崩,那後宮哭靈、安置太妃,諸事等等,還是少不了沈霜鶴來主持大局。
沈霜鶴沒有吱聲,她攏緊狐裘披風,有些不真實的茫然,雖說自懿德皇後仙去後,皇帝思念成疾,便一直纏綿病榻,但這幾日明明大好了,精神也瞧着不錯,衆人都以為皇帝已經痊愈了,怎麽突然之間,就病危了呢?
侍女似乎是瞧着她心中所想,于是低聲道:“聽說是昨日去了蘭若庵,大概睹物思人,傷心過度……”
沈霜鶴抿了抿唇,道:“蘭若庵……傳令六宮,不許再提此事。”
蘭若庵這三個字,向來是宮中的禁忌。
因為懿德皇後,曾在蘭若庵中出家,是皇帝偶遇之下驚為天人,一見傾心,才讓她還俗侍君。
更有甚者,還傳言太子裴淮之就是懿德皇後在蘭若庵中懷上的,懿德皇後也是借助腹中胎兒才能進宮,只是她到底身份低賤,因此裴淮之出生之後便被送給當時的劉皇後撫養,到九歲時劉皇後被廢,懿德皇後封了後,裴淮之才回到了生母身邊。
懿德皇後素來寬厚仁慈,謙恭溫和,在民間和宮中的口碑都甚好,唯有在蘭若庵以比丘尼身份無媒侍君,是她一生之中最大的污點,雖然皇帝刻意抹去她在蘭若庵出家的經歷,只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到底是難堵悠悠衆口。
大憲向來禮法森嚴,所以為了皇帝和懿德皇後的名聲,不管皇帝是不是去了蘭若庵,這三個字,都不能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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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鶴到達皇帝寝宮之時,宰相和幾個重臣正從寝宮出來,幾人對沈霜鶴行了一禮,然後道:“太子殿下還在裏面。”
想必是皇帝要在臨終之前,有很多事情要囑咐裴淮之。
沈霜鶴默默點了點頭,然後便和那些重臣一起,等候在寝宮外面。
衆人皆臉色肅靜,空氣中彌漫着可怕的沉寂,約莫等了一炷香時間,忽然裴淮之滿面淚痕地走了出來,沈霜鶴剛迎上去,卻聽裴淮之神情複雜道:“太子妃,父皇讓你進去。”
沈霜鶴愕然,她只是一介女眷,做不得托孤大臣,為什麽皇帝會在這個時候召她進去?
但她來不及細想,于是便快步走進皇帝寝宮,一進門,便看到皇帝斜倚在榻上,瘦削的臉上是瀕死前的灰敗,但他并沒有臨死前的不甘和恐懼,反而有一種解脫之意。
皇帝未過四旬,此刻卻滿頭白發,蒼老到像個六旬老人,皇帝少年登基,性情暴躁,手段酷烈,唯獨會聽懿德皇後的勸谏,懿德皇後在三個月前去世,皇帝一夜白頭,之後身體便每況愈下,如今更是病重瀕危。
沈霜鶴心中一酸,她正欲跪下,皇帝就道:“太子妃,你行動不便,不必跪了。”
沈霜鶴紅着眼眶:“謝父皇。”
皇帝看着沈霜鶴高高隆起的腹部,劇烈咳嗽幾聲,然後微微一笑:“朕和梵音沒有福氣,看不到太子妃的孩子了。”
梵音便是懿德皇後的名字,聽皇帝提及懿德皇後,沈霜鶴也心酸不已,沈霜鶴幼年喪母,父親又嚴厲,幾乎沒感受過母親的溫暖,是懿德皇後将她帶入了宮,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給她如同母親一樣的關愛,其實在她內心,早就将懿德皇後當成了自己母親了。
沈霜鶴哽咽道:“父皇快些病好,這孩子還等着父皇賜名呢。”
皇帝擺手:“朕好不了了。”他喃喃道:“死了,也好,死了便能看到梵音了。”
沈霜鶴泣道:“父皇……”
皇帝道:“太子妃,你也不必悲傷,人終是有這麽一天的,只是……朕放心不下昭兒。”
皇帝口中的昭兒,乃是皇帝的幼子裴昭,皇帝和懿德皇後共有兩子,長子就是太子裴述,字淮之,生下後就被送給當時的劉皇後撫養,劉皇後非常妒忌懿德皇後,根本不許懿德皇後接近裴淮之,所以裴淮之在九歲之前,對生母印象甚少,九歲之後才回到了懿德皇後身邊,不過因為缺少了九年陪伴,裴淮之和懿德皇後一直感情淡薄。
而懿德皇後的第二個兒子裴昭,在生下他時,懿德皇後已經被封後,所以能夠自己撫養,裴昭生性活潑,愛笑愛鬧,懿德皇後極為喜愛這個孩子,命名為昭,意為光明之意,又絞盡腦汁,取了個字,為歲安,意為歲歲平安,從名字中就可見懿德皇後對他的偏愛。
懿德皇後偏愛裴昭,愛屋及烏,皇帝也最為偏愛他,裴昭剛出生皇帝就賜了最繁華的長樂郡做他的封地,還封他為長樂王,不求他能成為國之棟梁,只要一生快樂平安便好。
裴昭如今還未就蕃,一直在宮中陪伴皇帝和懿德皇後,只是三月前懿德皇後驟然病逝,皇帝之後便纏綿病榻,裴昭雖然才十歲,但是已經孝心滿滿,他聽說距離京城三百裏的鳳凰山之中有位神醫,于是便去尋找為皇帝治病,誰料到皇帝今夜突然病情惡化,想必裴昭如今正在快馬加鞭往京城趕來。
皇帝嘆了一口氣,道:“太子妃,先皇後對你如何?”
沈霜鶴哽咽道:“母後對兒臣視若己出,關懷備至,兒臣永不敢忘。”
皇帝嘆氣道:“看在先皇後的面子上,望你好生照料長樂王。”
沈霜鶴道:“父皇放心,兒臣萬死不辭。”
皇帝這才稍稍放心,他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好不容易緩下來後,他喘氣道:“太子妃,昭兒心思單純,然性子頑劣,你答應朕,将來無論發生什麽事,一定要保住昭兒性命!”
沈霜鶴大驚,難道皇帝支開裴淮之,命她一人面聖,就是為了讓她保住裴昭性命嗎?若皇帝駕崩,那這天下,能奪走裴昭性命的,只有一人而已。
思及裴淮之與裴昭一向兄弟之情淡漠,沈霜鶴心中有個恐懼的想法,她戰戰兢兢問道:“父皇,您這是何意?誰人要害長樂王性命?”
皇帝不答,只是搖頭嘆氣,沈霜鶴猜到他的意思,吓的大驚失色:“父皇,不會的,太子與長樂王是親兄弟,他不會取昭兒性命的。”
皇帝并未反駁,只是道:“朕也希望不會如此,但若真有那麽一日……太子妃,朕求你,務必保住昭兒性命!”
說罷,他居然掙紮着支起身子,想向沈霜鶴下跪,一國之君向沈霜鶴下跪,這讓沈霜鶴大駭出聲,她不顧自己身子,雙膝跪了下去,跌跌撞撞膝行往前,去攙扶住欲下榻的皇帝:“父皇,這讓兒臣如何擔當得起?”
皇帝眸中已有淚光,目光之中盡是懇求:“太子妃,求你……答應朕。”
沈霜鶴哽咽泣道:“父皇,您折煞兒臣了,長樂王是兒臣從小看着長大的,他就和兒臣親弟弟一樣,兒臣發誓,只要兒臣活着一天,就一定不會讓他有事的。”
皇帝這才感覺心定,沈霜鶴的為人,他是信得過的,這個兒媳婦是他和梵音親自挑的,梵音曾說她心地善良,人品貴重,她既然說的出,就一定做得到。
心事既然落定,皇帝強撐的一口氣也終于散了,他看着沈霜鶴,欣慰笑道:“好孩子,不枉梵音那般疼愛你……梵音,朕能做的都做了,朕……這就來見你了……”
他身子重重地朝後仰躺了下去,沈霜鶴本攙扶住他的胳膊,也被這後仰之勢滑脫了手,皇帝倒在了榻上,沒了氣息,但嘴角之間,還帶着一絲心願得償的微笑。
沈霜鶴吓到捂住嘴巴,她神情恍惚,甚至都忘了喊大臣進來,她從未如此失态,如今心緒大亂,不知是因為皇帝駕崩,還是因為皇帝臨終前說的那番話。
外面衆人聽到聲響,也都沖了進來,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哭喊聲,宮中的喪鐘也敲響了,誰能想到,短短三個月,宮中竟能敲響兩次喪鐘,又有誰能想到,向來英明神武、勇冠三軍的皇帝陛下,居然能因為懿德皇後的去世,不到三月而亡呢?
一片混亂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滿面淚痕的裴淮之将沈霜鶴扶起,他還要忙着主持大局,無暇照顧沈霜鶴,将沈霜鶴交給宮人照顧後,他到底還是問了沈霜鶴:“父皇臨終之前,和你說了什麽?”
沈霜鶴臉色蒼白,她低下頭,藏在袖中的雙手不自覺地絞緊在一起,她含糊道:“父皇……父皇說,看不到妾的孩子了……父皇還囑咐妾,要好好輔佐殿下,要讓殿下沒有後顧之憂,做一個好皇帝……”
沈霜鶴的聲音越說越小,這是她第一次在裴淮之面前說謊,她心虛到都不敢擡起頭來,但是她的慌亂,卻讓裴淮之以為她是受驚過度,裴淮之點點頭,道:“孤知道了。”他頓了頓,又道:“今夜之後,定然有許許多多事情要忙,孤要處理前朝事務,後宮之事,就要太子妃煩神了。”
沈霜鶴垂首“嗯”了聲,裴淮之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終究還是說了句:“太子妃,有勞你了。”
沈霜鶴咬了咬唇,低聲說道:“這是妾應該做的。”
裴淮之點頭,他也知道沈霜鶴行動不便,讓她臨盆之際還要為他主持後宮喪儀等事,對她身子不好,但是,按照大憲禮法,這些事理應讓嗣皇帝的嫡妻打理,若因顧念她身子讓宗室女眷代為主持,恐會讓他落下個不孝的口舌,言官也會說他只顧心疼妻子不顧亡父,況且民間的女子,生産之際還要下地幹活,沈霜鶴雖然是官宦小姐出身,但為人妻子,就應該不辭辛勞,操持內務,打理後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裴淮之并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他如今還有很多大事要忙,所以也只能先委屈委屈沈霜鶴了。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都是早上九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