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近鄉情怯
錦繡至此才算真正理解了,她娘為何既不惜擺出一副不想再守寡的不莊重來,擔着那麽大的風險也要給她尋找父族,再托付李勇一路護送她回京。
又為何假作答應她賣了産業,暗地裏卻要将她藥暈了送上馬車,哪怕從此會被她埋怨一輩。
想來若換了她是她娘,她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她那個迅速逃離大同府、一路逃往南邊臨海的法看似不錯,可她若是當娘的,不也得為女兒的前途着想?
一路逃亡乃至隐姓埋名也許能保命,可也頂多保住命不是?
就算這樣,誰也不知今夜睡下後,還看不看不得到明天的太陽呢!
她明明流着容家的血,她娘怎會忍心叫她受這種颠沛流離、日夜擔憂之苦?
又怎會忍心眼瞅着她祖父身為輔國公,父親做着錦衣衛指揮使,白放着顯赫父族不去依靠,卻只能找個尋常男嫁了,一輩為柴米油鹽打轉兒?
更甚至她連嫁人都嫁不出去,就可能沒了命兒,再不然便是嫁了人後,再拖家帶口的一起繼續逃亡日?
錦繡也便不得不将那份離別的苦澀一口口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全是感激之情。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就越發打定了主意,她一定要拼命在容家站住腳。
否則她便沒有本事解救她娘,沒法兒讓她娘徹底脫離被追緝的苦海,更對不住她娘拼了命也要為她周全的情份。
那方麟一行人是為了應文和尚才去的大同不假,有這個和尚擺在那兒,她娘顯然是個“螞蚱”,并不值得方麟等人太過在意。
可萬一那和尚哪天落了,又将手裏的密諜名錄交了出去,哪裏還有她娘的活路!
……錦繡既是徹底想通了她娘送走她的緣由,她這一路上就一直沉默着,哪怕打尖住店時也不再多一個字,更別提展露一絲笑容。
這沉默被李勇與方麟看在眼裏,不過以為她這是近鄉情更怯,可她的心裏卻從未停止打轉兒,一點點積攢着對未來的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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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等得又行了五日,眼瞅着前面馬上就是京城地界,錦繡這才終于長籲了一口氣。
那輔國公府不是開國的元勳,也是眼下僅存的三大國公府之一麽?
這家既然能在當今奪位時站對了隊伍,顯然便不是傻,還能叫她一個弱女流落在外,抵死不許她認祖歸宗,再壞了自家名聲?
既如此她只需要考慮等她進了輔國公府,該用什麽樣的手段拿到話語權!那種到底進不進得容家門的擔憂,她根本不用再想!
再她這幾日不是一直将李勇的殷勤看在眼裏麽——李勇到底做過她那個混蛋爹的幾年長随,對輔國公府與她爹再了解不過了。
那她是不是可以斷定,李勇的态度也幾乎代表了她爹的态度?至少她那個混蛋爹也是樂于見到她的認祖歸宗?
她倒是也發現過方麟這一路上只要瞧見她,眼中便會帶上幾分憐憫。
可誰叫她那混蛋爹早就娶了正室,死了一個又續了一個,她怎麽算怎麽都是外室女?就算順利進了容家大門,也沒有生母可以依靠?
若是外室女的回歸與立足全然沒有一點困難,将來的前程也坦途一片,那才是見了鬼呢!
倒是她那混蛋爹對她娘始亂終棄,一走就是近十五年毫無消息,若只看這個,錦繡對他也實在喜歡不起來。
只不過再想到她娘的安危還要着落在他身上,将來指不定要靠他多少幫手才能達成所願,她就算再不屑他的狼心狗肺,她此時也得裝作毫不計較不是麽!
她既然已經邁出了回歸父族這一步,又肩負着解救她娘的重擔,哪怕前路千難萬險,她宋錦繡又何嘗怕過這個!
這時錦繡便聽得車外響起李勇的勒馬聲,随即便又聽見他交代身邊随從,叫那人這就離開隊伍、快馬趕回京城給指揮使報信。
她連忙輕輕撩起側窗的帷幕問道,李百戶在這之前可給容指揮使傳過消息。
“若這還是第一次往回送信,不如叫你的随從将這個也拿着。”
她罷這話便從脖上摘下戴了十四年的白玉龍鳳呈祥吊墜,隔窗遞了出去。
別看她自打離開那個第一次打尖的鎮後便一直沉默着,車外的隊伍裏不論發生何事,她心裏都有數兒。
她既是這一路上都不曾聽李勇提起過,是早就給她爹傳過消息,如今又怎會不知道,這還是第一次?
她如今遞出去的這個白玉吊墜便是她娘給她的,據是當年還沒有她時,她爹送給她娘的唯一信物。
但願等那位容指揮使見了此物,哪怕他從未期待過她的回歸,甚至從不知道她的存在,也能因此回憶起前情、繼而軟下心腸……
李勇接過那吊墜便笑了:“大姐想得真周到。”
“只不過您實在多慮了,早在我們臨離開大同的那天頭午,我已經借助衛所送信入京的快馬給指揮使傳了消息,眼下這一次可不是第一次了。”
話雖是如此,這吊墜既是能證明大姐的身份,一道送去不是更好?他便連聲叮囑那個随從,務必要将這吊墜貼身放好,到時也好呈給指揮使瞧瞧。
也許這般一來,指揮使就會親自出城來接大姐,豈不也是替大姐開了個好頭兒。
錦繡聞言卻是忍不住皺起眉頭。
敢情李勇帶着馬車前往自家之前,就已經給她那混蛋爹送過信兒?
那這一路上李勇也不曾接到過混蛋爹的任何指示,難不成那人根本不歡迎她來?
她就苦笑着問道,李百戶就不覺得她送上這個吊墜也未必有用——要不這一路上怎麽從沒見過容指揮使的回信,顯然是容家并不想接納她。
李勇慌忙擺手:“大姐何來此話,指揮使若是不想叫大姐歸京,豈不早就派人一路迎來攔着了?”
他那信上可将沿途路線、會落腳的驿站與客棧都寫得明明白白的,只因他也怕自己猜錯了指揮使的心思,若是指揮使不想認下大姐這個女兒,路上如此漫長,還來得及補救。
眼下雖他一直都沒得着指揮使的回信,沒消息不正是好消息?
其實錦繡又何曾在意過誰歡迎她與否。
既然她這張臉就是她的招牌,哪怕容家打算緊閉大門、一輩都不會對她敞開,只要她頂着這張臉在京城招搖幾日,倒看着急的是誰。
她裝出一臉苦笑給李勇看,也不過是想提前判定判定她那個混蛋爹怎麽想的罷了;若他待她殷勤些親切些,她娘也就多了幾分希望。
那麽如今聽得李勇這麽一解釋,她一聽倒也是這個道理。
她是盼着父族乃至她那個混蛋爹比她想象得更好一點,也好為解救她娘多争取一點希望。
可是她連容家的半個人還沒瞧見呢,太過焦躁有什麽好處?
她爹就算此時滿臉是笑的策馬奔騰到她跟前兒,只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都怕掉了,她還能扯着他的衣襟、求他立刻去救她娘不成!
解救她娘可不是事兒,一點點沉不住氣都可能将後果變糟,更別論太過焦躁!
那麽她眼下所能做的也就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而不是主動去揣摩什麽……
誰知就在錦繡剛剛定下心來之後,馬車不過又行進了兩三裏路,李勇之前派走的那個随從又策馬跑了回來,手中還高高舉着一封信。
聽這封信正是指揮使今兒一早派人送進前面驿站裏的,那驿站剛遣了快馬将信送出來,正與這随從走了個面對面,李勇忙将那封信接了過來。
等他将那信裏的文字大概一掃,便轉頭對着錦繡的馬車笑道,怪不得大姐琢磨指揮使為何沒有信來。
“原來指揮使陪同萬歲爺去了湯山行宮,昨天傍晚才回到京城,也才瞧見我叫人送進京的那封信。”
這封回信便是叮囑他,務必将大姐一路照料好了,等快進京城時也要盡快給指揮使傳消息,指揮使也好出城迎接女兒。
錦繡不由得抿嘴兒笑了——原來她那混蛋爹仿佛也沒那麽混蛋?
她便在笑過之後對那随從擺了擺手,叫他盡管按照信中吩咐、速速進城給她爹傳話兒。
她們這一行雖然已經進入了京城地界,離着城門也還有三四十裏路呢,她爹若願意去城門附近迎接她,她何樂不為?
要知道她娘已在信中告訴她,那輔國公府雖然站隊沒站錯,也全賴她爹是當今聖上的心腹之故,根本就沒有輔國公幾分功勞。
那麽只要她爹對她的态度足夠好,旁人又能将她如何!
可是此時的錦繡卻也萬萬沒想到,等她們這一隊車馬緩緩又行駛了一個多時辰,在城門內等着迎接她的卻不是她爹,而是她爹那個續弦正室夫人華貞郡主。
她聽見李勇報進話來就呆愣住了,更別論立刻下車去給她爹這位夫人見禮。
華貞郡主派出來等着扶錦繡下車的兩個婆等了半晌,也不曾瞧見她打開車門露出臉來,心頭便忍不住腹诽起來。
這外室女的架還真是大呢!
虧了方大人還大張旗鼓的給郡主送信兒,叫郡主務必親自出來迎人,豈不知郡主給這丫頭面,這丫頭卻是個不懂事又不知好歹的!
倒是另外一個一起跟到車前來的丫鬟更妥帖些,見狀便将兩個婆請到了一邊,上前伸手輕聲叩響了車門。
“姐是不是還未醒盹兒?我是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鬟春英,要不要我上車服侍姐洗洗臉再下來?”
錦繡這才醒過神來,忙笑着回話:“春英姐姐不用上車來了,我剛擦了擦臉,這便下車去給夫人見禮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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