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起上路
既是衆人在路上又這麽耽擱了一會兒,天色已是逐漸放亮;外帶着方麟手中的馬燈亮得很,錦繡也便一眼瞧出他臉上的玩味與幸災樂禍。
她就忍不住又有些恨恨的,恨她娘想不開、偏要将她送還父族,殊不知她這廂還在半路上呢,別人都已經期待起了她回歸父族後的笑話兒。
她當然知道眼下這年代與她前世大不相同,單憑她自己個兒一個姑娘家、在這樣的規矩禮法重壓之下,根本連蝼蟻都不如,肯定鬧不出多大風浪。
因此上她又怎會不懂,這位方大人哪裏只是想看她的下場。
這人定是想到了她父族那些人,以及那些人等到她回去後,又會生出什麽樣的反應,那反應必然熱鬧得很,不準還會成為京城裏的半年笑談。
只是她想歸想,她又怎會因此生出懼怕?
她雖然萬般難以接受她娘這樣的決定,也不過是不想離開娘罷了,她哪裏是在乎父族不是什麽好去處!
她就假作并不曾看見方麟的神情,也沒聽到他不停口的追問,一步便跨離了車轅,徑自扭身進了馬車轎廂。
就算她娘已經跟她擺明了真實身份,她也還沒猜透她娘為何不惜藥暈了她也要送她離開呢,她哪裏有工夫搭理旁人!
更別提這位方大人雖未穿着官服,他與馬隊裏那些人可全是一身黑色騎裝,連李勇這個錦衣衛百戶見了他都要下跪,這些官差哪裏是她惹得起的?
怎知就在她才剛回到轎廂落座,便又聽得方麟一聲輕笑,是輕笑卻帶着一絲惱怒,仿佛在惱怒她的無禮。
好在也不等錦繡細細尋思對策,就聽方麟輕聲問李勇道,最近這些日可曾發現大同府有什麽不同以往的動靜兒。
“……線報……我奉命前來緝拿……餘孽,誰知撲了個空。”
這話語聲雖是斷斷續續的,令錦繡無法聽清全部,“緝拿”與“餘孽”幾個最要緊的詞兒卻聲聲往她耳朵裏鑽,又一直鑽進她心底,才剛消失的恐懼登時又回來了。
難道這方大人真是前往大同府緝拿她娘的?!
那就怪不得那容家分明不是什麽好去處,她娘早之前也便一直下不定決心送她回去,終于還是寧可藥暈了她,也要将她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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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娘又該怎麽辦?這馬隊裏的人個個兒這般精悍,若真被這些人找到她娘的藏身之處,她娘豈不是無處可逃!
她也便根本不顧方麟最後那句話,“誰知撲了個空”,更來不及因此便替她娘慶幸幾分。
誰叫她清楚得很,如果她娘的身份果真暴露了,哪怕這種年代出行不便,尋人也難,她娘躲得初一容易,卻未必躲得過十五。
錦繡伸手便要去推車門,同時調整了臉上的神情,也好叫她自己個兒笑得更像個真正十四歲的姑娘,再在推開門後裝出殷切的樣,順着方麟的話喊他一聲“表舅父”。
可是就在她的手已經碰到了車門時,她突然就停了下來。
要知道她方才可搭理這人都沒搭理!
若她此時突然擺出一副懂禮數的樣來,管一個從未謀過面的人叫表舅父,這豈不是奇怪得很!
她是想先跟這人套個近乎、再多打聽些消息不假,譬如不知表舅父晝夜疾馳前來大同府是辦什麽差,也不知表舅父的差事辦得可還順利。
不論這些人到底是不是為了追緝她娘而來,她好歹也得知道她娘到底逃過沒逃過這一劫不是?
可哪怕換了她是這位方大人,她也不會上這個當啊!
別看這人口中聲稱她要喚對方一聲“表舅父”,這也不過是瞧着她與那個容三兒長得像罷了。
除此之外她還有什麽依仗,她怎麽就敢斷定這位方大人能跟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身邊兩個丫頭便眼睜睜瞧着她又将推車門的手飛快縮回來,兩人難免對視一眼又一眼,眼中全是疑惑與擔憂。
倒是其中一個更機靈些,順勢便想起臨行前,李百戶曾經交代她們二人,萬一姐要鬧騰,可得盡早告訴姐那信的存在。
外加上錦繡方才便将車夫挾持了,還用一支發釵将車夫的脖戳了個皮破血流,這丫頭慌忙出聲道,姐不如先看看太太給您留的信吧。
見這丫頭一邊話一邊指了指她的胸前,錦繡這才覺出懷裏是有些硌得慌,敢情她娘這是給她貼身放了一封信。
她便連忙扭身避開兩個丫頭的目光,悉悉索索從懷裏将那封信掏了出來,誰知這時就又聽得車外傳來喊着重新上路的聲音,錦繡頓時被吓了一跳。
她怎麽糊塗了!那個方大人和他的手下一大群人還在外頭,她就敢看娘留給她的信?
萬一這些人就是為着緝拿她娘而來,這封信裏又寫着她娘的去向,等方大人從李勇那兒得知此事,再跟她娘對上號兒,她這豈不是手遞手的将娘賣了!
她就飛快的又将那封信重新揣回懷裏——只要那位方大人瞧出了她與容三兒長得像,已是認定了她就是容三兒的女兒,她又是個十幾歲的姑娘,那人就不能來她身上搜查。
如今外頭已經喊着要趕路了,等方大人帶着馬隊離開了,她們這些人再坐着馬車慢悠悠往京城去,她再悄悄看信不是也不遲?
誰知等錦繡剛剛将信貼身藏好,轎廂的門也被輕輕敲響了,李勇的聲音便隔着門板傳進來,是他們這一行正好可以和方大人一行結伴上路。
“方大人五天前帶人前往大同,便發覺這一路很是不太平。”
言之意下便是告訴錦繡,這本是方麟的提議,也是為了錦繡與李勇一行人的安危着想。
錦繡的心立時咚咚跳個不停——那方大人一行可是快馬馬隊!
這人放着快馬不疾馳而去,卻偏要和她們這一方結伴而行,這是已從李勇口中聽了什麽?
她便輕聲詢問李勇道,這樣真的好麽:“我們的馬車趕路如此緩慢,會不會耽誤了方大人的差事?”
李勇便在車門外笑了:“姐放心,方大人本也是回京交差去的,早一日晚一日都沒什麽要緊。”
這方麟雖是北鎮撫司鎮撫大人,又自幼就失了親娘,卻是由外祖母清河大長公主親手撫養長大的,是嬌生慣養都嫌不夠。
那他能不知道路上緩行比快馬疾馳舒坦得多?偏要緊趕慢趕回去交一個辦砸了的差事,還不知要面對萬歲爺何等的雷霆震怒?
再就算這一趟差事辦好了,早回到京城又能休息幾日?鎮撫司衙門裏還不是堆得遍地差事,樣樣兒都等着打理處置,處處都要勞心勞神。
錦繡聞言就是一松,原來那位方大人竟是辦砸了差事的?
她也便笑着點頭應道,既如此便都聽李百戶安排——馬車就此便與方麟的馬隊彙合在一處重新上了路,等得車輪聲碌碌響起,錦繡這才垂頭皺了眉。
雖李勇将兩隊人合在一處一起上路的理由得再充分不過,可這當真不是李勇對方大人漏了什麽口風,才使得方大人寧願遲歸,也要和她一路?
錦繡就又伸手按了按胸前揣着的信,同時迅速打定主意,這一路上甭管是打尖住店,都得仔細留意方大人的每一樣話語和動作。
她不但萬萬不能叫他從她這裏看出一點點蹊跷去,更不能叫他詢問出她娘的一點點來龍去脈。
至于他這一趟差事究竟為何而來,能打聽出來當然更好,打聽不到也不強求,也免得落在他眼裏都是麻煩。
……這之後也就是大半個時辰工夫,錦繡便發現身邊的兩個丫頭全都困得不行了,每一次的馬車颠簸,都颠得兩人腦袋一頓,又飛速驚醒。
她便笑着招呼她們,左右她已是睡了一下午外加一晚上:“不如你們也踏踏實實補個覺,等停車打尖兒時我再喊醒你們。”
這兩個丫頭本就都是十來歲的年紀,才剛新被賣出來服侍人的,外加上兩人從未坐着馬車出過遠門,這一路上如此颠簸勞累又缺覺,可不早就熬不住了?
如今聽了錦繡的話,兩人便慌忙道起謝來,也來不及慶幸遇上個好話的主家,不一刻便靠在一起沉沉睡去。
錦繡就趁機将側窗的簾輕撩出一點點縫隙,朝外頭望了望。
見自己的車邊只跟着騎在馬背上的李勇,還有他那兩個随從,她這才徹底放了心,從懷中重新将那封信掏了出來,借着側簾的縫隙透進來那一點亮光,認真看了起來。
也就是這麽一看之下,她才算對自己的父族與她那個混蛋爹有了一個初步認識;原來她爹叫容程,出身于輔國公府,已是做了十年的錦衣衛指揮使。
錦繡默默的将信從頭看到尾,雙手忍不住洩憤一般、用力将那信紙徹底揉成一團。
原來這封信上的全部話語,都是為了叫錦繡得知父族的狀況罷了,再借此告訴她,單憑她父族的顯赫身份地位,便能護得她一輩。
而她娘将來的去處卻不曾在信中提到只言片語,更別論她娘的過去了。
那麽錦繡還有什麽不懂,她娘分明是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不論是她娘的過去還是将來,從此再與她無關?
虧她還以為她娘會在信裏交代她一個妥帖法,等她在父族徹底站穩腳跟,也好尋找娘的下落,哪怕母女倆不能團聚,也能時不常見上一面!
虧她還以為父族既然如此顯赫,混蛋爹又有着這麽一個牛氣沖天的身份,她也許便能想方設法借助這容家之手将娘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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