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腥味兒
其實錦繡醒了後,并不曾立時三刻喊出聲來。
她雖是被極度的口渴渴醒的,頭也有些悶悶的疼,等她睜開眼後還是立刻分辨出來,她此時所處并不是她的廂房,倒是更像睡在馬車上,馬車還正在趕路。
她一時便難免有些驚喜,驚喜于她娘竟在她睡着時便帶她上了路,原來她娘也想盡快離開大同府這個鬼地方,趕緊往南方去。
可她随即又心驚起來,只因她目力極好,馬車裏雖是昏暗無光,她也能隐約瞧見身前有兩個丫頭正靠着車廂兩側壁板酣睡,卻到底沒有她娘的影。
雖她們娘兒倆手上并不缺銀錢,可除了她太年幼時、家中也請過一個中年婦人幫忙照顧她,等她滿了五歲後,眼見着她越發懂事,她娘便将那婦人打發了,從此家裏再無下人。
如今細細想來,她娘也定是不願家裏常年住着外人兒,再将底細多少看了去——那這車裏的兩個丫頭又是哪裏來的?
如果這一次果然是她們娘兒倆的逃命之旅,依着她娘慣常的心,哪兒會在出發前便着急添人服侍,也免得有心人順着大同府登記在冊的奴籍一路追蹤而來,将逃命的大事全敗壞在兩個丫頭身上?
這就更別論錦繡已經隐約知道,自己應當是被藥暈了,要不然她也不會從中午一直睡到深夜,更不會醒來後便頭疼欲裂。
只是她也不願相信,那給她下藥的其實就是她娘。
她娘早之前雖然一直堅持叫她回歸父族,不是到底也被她動了,連院和鋪都很快出手了麽?
若她娘只是假裝被她服,這才方便她娘藥暈她,她此時豈不是就在被迫離開娘、被迫去找爹的路上?!
錦繡也就不再管什麽三七二十一,打算先将外頭趕車的車夫逼停了再也不遲。
她便悄無聲息的摸出轎廂,先是扯開嗓驚呼一聲、吓得車夫立刻勒缰停下馬車,這才從容的拔下頭上發釵,手疾眼快的抵在了車夫脖上。
那麽現如今竟被她聽得李勇張口就喚她“大姐”,錦繡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別看她娘天生便在骨裏帶着一股不清道不明的柔媚,其實她娘本來就不是那等随随便便、狐媚魇道的婦人!
她娘屢次三番将錦衣衛的人帶回家,先是假作守不住婦道,後來又亦真亦假的告訴她,如此做只是為了托人打探她爹的下落,這一切根本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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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娘分明是早就知曉她爹的下落,這才不停的往家裏領人,也好托付最妥當的人選将她帶走、将她一路送到她爹面前!
那天夜裏這李勇之所以趴了她的窗根兒,也許就是想等她睡下後,便聽從她娘的話帶她上路!
而她既然一直擺出一副不甘願的模樣兒,甚至連她寧願終身不嫁、也不要回歸父族的話兒都了出口,她娘可不是毫不遲疑的藥暈了她?
錦繡就一邊厲喝着怒問李勇“她娘呢”,一邊心裏已是明鏡兒似的,她娘定然前腳将她托付給李勇後,後腳便獨自離開了娘兒倆一同生活十四年的院。
此時莫她立刻就掉頭沖回大同府,哪怕她從此後的歲月裏使出渾身解數,歷盡千辛萬苦、歷盡無數春秋,再一點點翻遍這大明朝所有角落,恐怕她也再難見到她娘了……
錦繡的眼淚便随着那聲怒喝,争先恐後的滾落眼眶。
她是帶着前世的記憶出生不假,可她娘也是她這一世的親娘啊?她娘怎麽就能如此狠心,不要她便不要她了?
李勇也便不等趕緊告訴她一聲,她娘給她貼身留着一封信,待大姐看過那封信便什麽都清楚了,就眼睜睜瞧着方才還像獵豹那般兇悍的錦繡失聲痛哭起來。
他登時便有些手忙腳亂——這、這又是怎麽一回話兒的?
他可是先還在心頭腹诽道,就是指揮使像大姐這麽大年紀時,也還是個溫文爾雅的半大公模樣兒,為何這位大姐卻如此兇悍呢。
可她旋即便又哭得像個委屈滔天的孩了,他這腦都不夠用了啊!
李勇也便勸都不敢勸一聲,只管連聲命那兩個丫頭快将錦繡哄一哄。
卻也不等李勇的話音落下,衆人便都聽得身後來路上漸漸傳來一陣馬蹄聲,此時天色雖然還未放亮,那馬蹄聲卻是清晰得很,還離着衆人越來越近了。
痛哭的錦繡更是比衆人還更早聽到這陣馬蹄聲的,她的哭聲不由得一滞,心頭也不由得有些驚喜。
也許來人是她娘?她娘送走了她便後悔了,也便快馬來追趕她?
她便慌忙擦了淚,一直抵在車夫脖上的釵也被她收了起來,只管直起身來站在車轅上、極力朝來路望了過去。
只是還不待她看清什麽,她便已聽出那馬蹄聲并不止一匹馬,而是至少十幾匹一個馬隊,令她頓時又有些失望,失望中還帶着兩分恐懼。
馬隊便在錦繡的複雜心情中,漸漸離着她與李勇一行人越來越近了,每一匹馬脖上頭吊着的馬燈都越來越亮。
李勇連忙壓低聲音哀求錦繡道,大姐不如趕緊回車裏避一避,這條路上經常有那趕路的行商,甚至還會有攔路搶劫的山匪。
哪怕來人并不是什麽壞人,也不能叫旁人将大姐的臉看了去啊,姑娘家的聲譽比什麽不重要?
“等馬隊過去了,我再跟大姐細您想知道的事兒也不遲啊。”李勇就差跪下來求她了。
可也不知是李勇張嘴張得太慢了,還是那馬隊的腳力太好,他的話才剛出口了半句,那馬隊已是到了一行人身邊,速度也一直未曾減緩。
無數灰塵便伴随着馬蹄疾馳而過飄揚起來,頓時嗆得所有人都咳嗽不止。
李勇就一邊咳嗽,一邊很想破聲罵娘,可他到底也知道,他這一行人如今已經就快離開大同府的管轄地界兒,這馬隊他又不知道是何方神仙。
他不過一個百戶,頂多在大同府有些臉面,卻也照樣有很多人他都惹不起不是?
誰知也就在這一念間,已經疾馳而過的馬隊卻突然停了下來,旋即就又有一匹馬調轉馬頭朝着他們這邊行來。
等這匹馬行得離着他們的兩輛馬車不過十幾步遠了,那馬上之人便摘了馬燈提到眼前,定睛朝李勇一行人望過來。
李勇急得直想跳腳——這人一定是路過時便瞧見大姐站在車轅上了!
他便一邊伸手去摘自己的腰牌,一邊低聲吩咐身邊兩個随從護衛好大姐;卻也不待他邁開腳步朝那人走去,就聽得那人撲哧一笑。
“我就麽,怎麽方才經過你們身邊時聞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原來果然有人挂了彩。”
錦繡不由得有些驚駭。
之前她雖然拿着發釵将車夫脖抵出了血,可她也并沒想要人命,那幾滴血哪兒會發散出什麽血腥味兒,難不成這人長着狗鼻!
可她随即就又聽那人一聲輕笑:“咦?你這丫頭是容三哥什麽人?”
也正是這人出這句話來之後,李勇已是徹底看清了來人面貌,他連忙跑幾步來到這人馬頭跟前,單腿屈膝跪地抱拳道,錦衣衛大同千戶所李勇參見方大人。
原來來人正是清河大長公主的外孫方麟,別看他剛滿二十歲,去年便已官居北鎮撫司鎮撫,雖這官職比指揮使還差着幾層,論公論私也足以令李勇軟了膝蓋。
而這李勇既是給指揮使做過長随的,做了百戶後又要時常回京城辦差,方麟又怎會不認識他?
“原來我的眼力還不錯,果然是容家人!”方麟就笑着輕輕朝他虛晃了一下手中馬鞭,以此招呼他起身話兒。
李勇這才如釋重負的站起身來,卻也不敢接了方麟方才那句話,錦繡就是他的舊主容程容指揮使的親生女兒。
只要這馬隊不是山匪,他已是該連念一百個阿彌陀佛了;至于大姐歸京後的事兒,他哪裏摻和得來?又哪能這便替指揮使認下她?
錦繡聞言亦是松了口氣。
雖她方才也有些害怕來人是追緝她娘的,她娘到底沒跟她一行,哪裏用得着她太過擔憂。
可若這馬隊還是那個什麽“容三哥”的相識,她不是更不用擔心她娘了?
殊不知方麟早從錦繡站着的位置上便已判定,那車夫脖上的血跡定是這丫頭造成的,再加上這丫頭長得這個模樣兒,不禁令他好奇心越發重了。
他便又笑着用馬鞭虛點了點她:“你這姑娘到底是容程什麽人?我怎麽瞧着你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若你是容程的女兒,還不快下車來拜見表舅父?姑娘家見了長輩還站在車轅上,成何體統!”
錦繡難免皺起眉頭朝他望過去。
她當然已從這個方大人的話語中猜到,那個“容程”想必便是她那個混蛋爹了。
可眼前這位所謂的方大人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憑什麽張嘴便充大輩兒?
他若只是充大輩兒也就算了,可又自稱是什麽“表舅父”——她娘可沒有這樣的表親,他這是從容三兒的妻室那邊論的?
敢情她這是還沒回歸父族,便先被“嫡母”的親戚捏在手裏了?!
“咦?你這丫頭這是什麽眼神兒?”方麟登時覺得越發有意思了。
他既是還要喚容程一聲容三哥,又自稱是錦繡的表舅父,他又怎會不知道容程的底細。
別看他那容三哥今年已經三十四了,真正成親不過是九年前,那原配還過門一年便死了,後來續娶的便是他表舅父安親王家的幼女。
那麽眼前這個長得與容三哥十成十相像的丫頭,定是容三哥的私生女了?
他可不是有些好笑,好笑于怎麽這丫頭都十幾歲了,他卻從未聽過一點點風聲,他容三哥還真是長了一張死緊死緊的嘴。
非但如此,這丫頭竟然還沒有一點點外室女的覺悟,連看人的眼神都不掩飾好惡,看來幾天後的容家可有熱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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