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李素萍聞言,耳尖的緋紅立馬退了下去,端起正色來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這只是我目前的一個猜測罷了。”拿不出證據的李鳳鳴,謹慎地說道:“按奎哥的說法,他判的那個案子是個證據确鑿的鐵案,就算有疑點,聖上一查就能查清楚,怎麽會拖上這麽長的時間?”
“何況奎哥可是聖上親點的八府巡按,聖上斷不可能只因為這小小一件事,就削了他的官,還将他下到大牢裏去。”
“你以為如何?”李素萍問。
“我懷疑是奎哥太過正直,擋了誰的路,所以被人利用這個案子故意陷害。”李鳳鳴篤定道:“姐姐你有所不知,在官場上,這種事情絕非罕見。那些人為了功名利祿,什麽都做得出來。”
“那該怎麽辦?”李素萍焦急道:“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陳奎被冤枉吧?”
“姐姐別急,既然事情還未成定局,就一定有轉圜的餘地。”李鳳鳴早有主意,安撫姐姐道:“你先回客棧,我去找我那些熟識的同窗好友,探探消息。”
李鳳鳴同科及第的好友不少都留在了京城內為官,他心知自己眼下的份量,想要救陳奎,非要求助自己的那些好友不可。若是不行,就再去找他的座師當朝的禮部尚書幫幫忙。
“那你速速去吧,我自回客棧。”李素萍送走弟弟的同時,不忘叮囑道:“萬事都以小心為上。”
“是。”李鳳鳴應了一聲就跑遠了。
李素萍孤身回到落腳的客棧時,已至日暮時分,小二問她要不要用點晚飯,她卻是搖了搖頭。現在的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什麽也不想吃。
她拖着疲倦的身體回到房間,此時的房間裏已布上一些黑暗。李素萍似乎遺忘了油燈的存在,徑直走到窗邊,打開窗扉,讓外頭所剩不多的夕陽照射進來。
客棧外頭是一條長街,街上來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全都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李素萍依靠在窗邊坐下,目光呆滞地看着樓下的行人。
這裏既不是她生長的地方,也不是那一間小小的富春院,這裏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那麽的陌生。
官場、權力、聖上……這些也同樣都是李素萍從未涉足過的事務,當她初次面臨這些東西的時候,難免覺得有些心驚膽戰,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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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她也僅是一個局限于一方之地的女子,雖讀過不少書,經歷波折,但在此前她既未到過京城,對那些官場上的事情亦不甚了解。
陳奎到底得罪了誰?會不會有生命危險?自己來到這裏能不能幫得了他?該怎麽幫他?能幫多少?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尚在未知之中,讓李素萍好生迷茫。
李素萍一邊想着,一邊倦意襲來,讓她不知不覺間就在窗邊支着腦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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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打碎了李素萍的夢境,讓她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
李素萍睜開眼睛後,才發現外頭已月上中天,而屋內因為沒有點燈,也如同夜色一般漆黑無光。
“姐姐,開開門啊。”李鳳鳴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李素萍理了理鬓邊的長發,強使自己清醒過來,摸黑走到門前,打開了門。
李鳳鳴走進屋,乍被房間裏的黑暗吓了一跳,疑惑道:你“姐姐為什麽不點燈呀?”
“我忘了。”李素萍仍有些恍惚,搪塞道。
“忘了?”李鳳鳴更加疑惑了。
李素萍兀自去點燃了桌上的油燈,黑暗的房間驟然有了光亮,她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打聽的怎麽樣了?”
李鳳鳴動動唇,剛想說什麽,肚子卻先一步咕嚕了一聲。
“姐姐有什麽吃的嗎?我好餓。”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他在外面跑了一天,既沒有吃也沒有喝,此時早就腹中空空。
李素萍恍然大悟,連忙喚小二煮碗面來。
在等面的空隙裏,李鳳鳴先給自己灌了一大盅茶下去,勉強填填肚子,然後說道:“我找了幾個同窗問過了,奎哥這回恐攤上大事了。”
“他所判的那個案子,表面看上去雖平平無奇,無非就是惡少強占清白少女,縱容手下逞惡行兇,打死少女的老父親,逼得少女跳河自盡以保清白。但是要命就要命在那惡少的身份非比尋常。他乃是當今皇後的遠房小侄子,也就是皇親國戚。
當時惡少的家人想送銀子賄賂奎哥,讓他手下留情,饒惡少一命。然而奎哥剛正無邪,執法如山,嚴詞拒絕了那家人的賄賂。按律将惡少以及一幹随從斬首示衆。那惡少的家人懷恨在心,便暗通書信,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告訴給了皇後,求皇後為他們主持公道,讓奎哥殺人償命,一命抵一命……”
李素萍心一驚,急急問道:“可有什麽辦法能救得了陳奎?”
“按目前的情況來看,皇上僅聽信了皇後的一面之詞,未全識事情的真相,才會誤解奎哥。若是有人能替奎哥在皇上面前伸冤,奎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李鳳鳴欲言又止:“皇上年少,當今朝廷國丈當道,權傾朝野,就算是賞識奎哥的國相也不敢輕易替奎哥說話。”
李素萍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喃喃自語道:“難道我們真的要眼睜睜看着陳奎去死不成?”
“若是我的官不曾被奎哥罷免,或許……”李鳳鳴掃興的搖搖頭,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這個做什麽。
面上來了,姐弟倆相顧無言,唯有壓抑的氣息在房間裏蔓延。
一碗面即将見底時,李鳳鳴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了辦法。他火急火燎地将嘴巴裏的面吞下肚,說道:“姐,我想到如何讓天子見冤了!”
“在午門外有一面登聞鼓,昔日太祖建國時,曾言過‘凡有冤而不能自伸者,皆可撾其鼓,皇帝聞之,必親自過問,還其公正。’我們大可以去試試。”
李鳳鳴這麽一說,李素萍泯滅的希望又重新複燃了起來。
兩人經過一番讨論,決定由李素萍執筆,寫一本為陳奎鳴冤的陳情奏折,明日姐弟倆一同前往登聞鼓詣闕上書,但求能救陳奎一命。
深夜的客棧裏,李家姐弟倆一人研墨,一人執筆,斟酌字句,反複敲定用詞,最終寫成一本陳情奏折。
房間內直至東方既白,才熄了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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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色才大亮,登聞鼓的響聲便響徹整個午門內外。
掌管登聞鼓的官吏聞聲而來,只見一藍衣女子站在登聞鼓前,高舉着鼓錘,正在敲打登聞鼓,當即呵斥道:“是何人在此擊鼓?”
李素萍見有人來了,便停止了擊鼓,不卑不亢地跪下道:“小女子有冤要訴,請大人替小女子呈遞冤情給聖上!”
官吏一臉狐疑地打量着她,訊問道:“你有什麽冤情,非要呈遞給聖上不可?”
“因為此冤情非得聖上親察,才能撥雲見日,還小女子一個公正。”李素萍铿锵有力地應道。
官員輕蔑一笑,道:“本官先不論你的冤情是為何,你可知道敲這登聞鼓有什麽後果嗎?”
“自是知道。”李素萍道。她當然知道,正是因為知道,她才撇下鳳鳴,獨自前來。
“知道?”官吏不相信她的話,言明:“國法有令,為了防止爾等小民無端找事,造謠生非。在這登聞鼓前,凡是擊鼓訴冤者,無論是誰,都得吃過三十計殺威棒,才能進一步遞狀伸冤。若是察得所告之事實乃弄虛作假,則發戍邊充軍,絕不留情。”
“本官大可告訴你,已經近三十年未有人敢敲響這鼓了,上一次敲響此鼓的人,還未伸上冤情,就死在了殺威棒下。”
“如此,你還要訴冤嗎?”官吏試問道。
李素萍昨晚已從弟弟口中得知了這條規矩,所以早有心理準備,不假思索道:“小女子願承受一切代價,只求聖上能還小女子一個清白。”
官吏看她小有姿色,心生憐憫,再次好言相勸道:“并非本官恐吓你,尋常的成年男子都挨不住幾下殺威棒,何況你這肩單體薄的小小女子呢?本官勸你還是放棄吧,免得死在殺威棒下,做了冤魂。”
“小女子不懼。”李素萍咬着牙道。
她如此堅定,官吏也無奈,只能按律行事,呼來幾名衙役,将李素萍帶到了刑椅前。
李素萍看到刑椅上殘留的暗紅色血跡,渾身不覺一震。
官吏以為她怕了,道:“此時你若反悔,還有離開的餘地。”
李素萍慘淡一笑,搖了搖頭,謝絕了官吏的好意,徑直走向刑椅。害怕是真,不懼也是真。
在行刑前,官吏最後給了李素萍一個機會:“你若是悔了,随時都可以停下來,不告了便是。”
李素萍聽在耳朵裏,卻仍未有半分退意。
第一棍落下來,李素萍後背猶如開裂一般的傳來疼痛,疼得她險險叫出聲來。
還未等她喘過一口氣,第二棍、第三棍緊随而來,李素萍只覺得口內腥甜,皓白的牙齒已然咬破了下唇。
富春院那些男仆的棍子雖狠,卻尚有躲避的餘地,不肖這殺威棒打得結結實實,避無可避。
四棍、五棍下去,李素萍後背細嫩的皮膚綻裂,衣物漸漸透出血色來。她的額頭上更是布滿豆大的汗水。
就算是見慣了打打殺殺的官吏,也憐憫的不忍再看這女子受罪的場面,刻意地別過頭去。
十棍才過,李素萍半條命已然休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