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陳奎走後,李家姐弟兩人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姐姐日常做些刺繡貼補家用,弟弟除了幫姐姐幹點活以外,就是專心的用功讀書。
但這種平靜并沒有維持多久,不知是誰将姐弟兩人是八府巡按的家眷,且都還未成婚的事傳了出去,導致方圓百裏的想和八府巡按搭上親戚關系的人都湊了上來,各式各樣的媒婆差點将小院的門檻踏破。
首當其沖的就是那個被陳奎懲戒過的縣官,他帶着媒婆親自過來求親,想要将自己的一個侄女嫁給鳳鳴。
李鳳鳴一看到那個縣官就變了臉色,臉臭得像茅坑一樣。李素萍擔心他再次得罪那縣官,于是三言兩語就婉拒了縣官的好意,将人哄走。
稍後,又有想和李素萍結親的人家上門,左一個黃財主家的小兒子,右一個謝家即将科舉的秀才公子,條件一個賽一個的出色,但李素萍絲毫沒有動心的樣子,也一一将他們婉拒了。
若說之前劉海那麽差勁,遭拒是情有可原,那麽後面這些人被拒,就讓李鳳鳴就有些不解了,難道他姐姐是打算終生不嫁嗎?還是心裏另有其人?
他也不是想要把姐姐強嫁出去,只是實在好奇姐姐心裏是什麽樣的想法。若她對陳奎真的有意,又在顧慮什麽?他姐姐前半生過的太苦,他不願讓她再受三綱五常的束縛。
這樣挨過了兩三天,在李素萍又一次拒絕了一戶人家的媒婆後,李鳳鳴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些上門提親的男子條件看着都不錯,姐姐為何不答應他們?難道姐姐不想嫁人嗎?”
“在陳奎的身份被人得知之前,你可有見過這些人上門拜訪過嗎?”李素萍沒有回答李鳳鳴的問題,反而不緊不慢地問道。
“沒有”李鳳鳴明白姐姐的意思:“可結親不就是講究一個門當戶對嗎?”
“那他們想對的是我們李家的門楣嗎?”
李鳳鳴一下子被問住了,憋紅了臉。
李素萍仍做着手頭的針線活,耐心道:“陳奎是陳奎,我們是我們。我們不必借他的光,他也不必護我們的短,萬事皆是如此。”
李鳳鳴承認姐姐說得沒錯,但是他想知道的并不是這個。他偷偷觑着姐姐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心裏是有奎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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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原本氣定神閑刺繡的姐姐,聽到這句話後,臉上的神情出現顯而易見的一慌。再不需要回答,李鳳鳴對這件事已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和他只有姐弟的情分,僅此而已。”李素萍慌亂的情緒僅是一瞬,須臾又鎮定了下來道。
“姐姐不見那些戲文裏的義兄義妹都能成恩愛眷屬,義姐義弟又算得了什麽?”李鳳鳴若無其事地道。他以為姐姐對陳奎并非沒有情,只是心裏那道檻過不去,無法接受兩人身份驟然發生變化。
李素萍不搭腔,卻是幽幽地說道:“鳳鳴如今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不知沒有心儀的女孩?如果有的話,可以告訴姐姐,姐姐可以上門去幫你提親。”
喂喂喂,怎麽話題突然就扯到了自己的身上?李鳳鳴識破了姐姐妄想轉移話題的詭計,大大咧咧道:“哪有弟弟先姐姐一步成家立業的道理,姐姐一日不結親,弟弟我自然也只能一直打光棍了。”
李素萍眉頭一皺:“我不結缡,你不成婚,那我們李家豈不是要絕後了?”
“那姐姐趕緊和奎哥成親吧,好讓我李家的香火有望。”李鳳鳴湊近姐姐,呲着大牙道。
李素萍一惱,抄起身邊的枕頭作勢就要朝李鳳鳴砸過去,哪知李鳳鳴早有防備,快一步的腳底抹油溜走了,邊喊邊跑道:“鳳鳴只認奎哥做姐夫,其他人我都不認!”
李素萍氣壞了,直接将手裏的枕頭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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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李鳳鳴想到去除姐姐心裏那道檻的辦法,壞消息就從遠方傳了過來————————陳奎不知因何故被去了官職,被下到了牢獄中,等待發落。
李鳳鳴得知這個消息也是意外。
縣中大集,他帶着姐姐的繡品來到縣城想要換些生活費,再買兩本新書帶回去。在茶坊歇腳的時候,偶然間聽到隔壁在讨論八府巡按的事,因為關心陳奎,所以他就支着耳朵多聽了兩句,沒想到會聽見陳奎被罷官的事。
彼時已将近中秋,此前他們還收到陳奎的來信,說要中秋回來與他們團聚。他姐姐表面上雖然沒有歡喜之色,私底下卻讓他将家裏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遍。這次他到縣城,也是打算為陳奎回來買點東西做準備。
李鳳鳴問清楚事情屬實後,只覺得天昏地暗,難以接受事實。陳奎做事一向老成持重,怎麽會無端被罷官?
事發突然,他來不及多想,趕忙跑回家,将這件事告訴了姐姐。
李素萍得知消息後,臉色也是一白,不敢相信。姐弟倆當機立斷決定上京去看看陳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日夜兼程,曉行夜宿,當姐弟倆風塵仆仆的到達京城的時候,早已過了中秋。
李鳳鳴打聽到陳奎眼下被關在刑部的大牢裏,聖上剛指派官員對他所涉的案件展開審理。
姐弟倆顧不得停下來歇歇,就輾轉找到關系,打點了一番後,才得以被允許進入刑部大牢,看望陳奎。
大牢裏陰暗潮濕,鼠蟻橫行,臭氣熏天,到處都是雜亂的稻草和莫名的水漬,隐約還能聽見大牢深處受刑人的哀嚎聲。若不是因為陳奎,李素萍這一生恐怕都不會涉足于此。
剛進入大牢,看到此情此景,姐弟倆人心都涼了一截。
她們尚不知道陳奎犯了什麽錯,但無辜受罰的人也不至于淪落于此,陳奎此行怕是兇多吉少。
李鳳鳴和李素萍各懷心思的跟着引路衙役走着,在經過不知數的牢房後,她們終于在一間較為幹淨的牢房裏看到了陳奎。
看到他時,他身上穿着囚服,盤坐在地上,背對着牢門,手裏拿着一節樹枝,正蘸着水在地上寫寫畫畫,臉上絲毫不見慌亂或是緊張。若不是衙役出聲提醒,他都沒有發覺有人來看望他了。
陳奎看到李素萍姐弟二人也是詫異:“恩姐…鳳鳴,你們怎麽來了?”
李素萍目不轉睛地看着陳奎,雙目含淚,泫然欲泣。
她沒有接話,李鳳鳴只好代她答道:“我和姐姐聽說你出事了,擔心你,所以趕了過來……”
“你到底是犯了什麽錯,怎麽會在一夜之間,淪落至此?”李鳳鳴憂慮地問道。
陳奎輕笑一聲,風輕雲淡地說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沒想到會讓你們如此擔心,早知道陳奎就該拜托衙役代陳奎寫封信,告知于你們的。”
“到底是怎麽了?”李鳳鳴追問道。
“原因是一起我審判過的案件,有禦史參我在那起案件裏,處置不清,濫殺無辜,為了政績制造冤假錯案。聖上聽聞後一怒之下就将我罷了官,下了獄,靜待處置。”
“陳奎若真的徇私枉法,聖上如何處置陳奎都是應該的。只是那起案子人證物證俱在,案情清晰明了,陳奎的判處依律而行,也未有半點差池,所以陳奎涉及這件事屬實無辜。”陳奎苦笑道:“陳奎也不知道禦史為什麽要拿這起案子來參奏陳奎。”
李鳳鳴急忙問道:“既然你是無辜的,那現在為什麽還被關在這裏?”他們從得知消息,再趕到京城,路上足足花了半月有餘。若陳奎真的是無辜的,那這件事豈不是查清楚就可以了?
陳奎嘆了一口氣道:“此時聖上應該另派他人對這起案件重新進行審查,至于為何遲遲沒有釋放陳奎,陳奎也并不知曉。”
“但當今聖上慧眼如炬,至聖至明,稍加時日,定能查清所有事,還陳奎一個清白,所以你們也不必為陳奎憂懼。”他勸慰姐弟倆道。
“最好是這樣……”李鳳鳴無奈道。
他看姐姐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有說上一句話,以為是自己待在這裏礙他們了,于是體貼的說道:“姐姐一路過來都很擔心你,也沒有怎麽好好睡過,她應該也有不少話想對你說,我先出去等着,你們有什麽話可以慢慢說。”
陳奎本不太敢去直視李素萍的,但一聽李鳳鳴這麽說,頓時就緊張了起來,再看李素萍,才發現她眉眼間都藏着疲倦和憔悴。
陳奎心疼不已,向前走了兩步,手裏抓着牢門的木柱道:“恩姐要多多照顧自己,不必為陳奎擔心。”
說完,他又嘆了一口氣,神情黯然失色道:“官場水深,暗箭難防,有這樣的事,陳奎也不意外。”
李素萍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從袖子裏掏出手帕來,仔細的替陳奎擦去臉上無意沾上的污垢。
陳奎看着她似水的眼睛,心一動,擡手握住了李素萍替他擦臉的手。
兩人的體溫剛觸及時,李素萍明顯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陳奎牢牢地抓住,擺脫不得。
當她看到陳奎眼中的執着時,一直以來的堅持似乎崩塌了,沒有再抗拒陳奎的接近。
陳奎望着她,眼裏溫柔似水,語氣卻堅定無比:“恩姐放心,陳奎一定會出去的。”
李素萍緊抿着唇,點點頭。
李鳳鳴在外頭沒有等多久,就看到姐姐出來了。
他驚訝于兩人這麽快就将話說明白了,而完全忽略了自己姐姐耳尖上的緋紅,一本正經的将自己的思考告訴給了姐姐:“姐,以我對官場的了解,此事恐怕不會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