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囚籠
Chapter 42 囚籠
漆黑封閉的小屋四面不見光,死一般寂靜。
謝深秋躺在地上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是被這屋裏的冷氣凍醒的。天花板兩個換氣管道呼呼吹着冷風,狹小-逼仄的空間竟連窗戶都沒有,絕對黑暗中唯一一絲光亮是從門縫下漫進來的白熾燈燈光。
這是什麽地方,他不是在精神病院嗎?
謝深秋揉着小臂酸澀僵麻的肌肉,踉踉跄跄摸索到房門用力一擰,是上了鎖的。他的目光落在手背橫貼的醫用膠帶上,有人幫他打了點滴。昏迷前的瀕死感漸漸褪去,身上已經不疼了,只殘留着能量耗空後的疲累。
他又渴又餓,滿腦子想的都是從這個黑漆漆的冰窟裏逃出去,勉強撐起身體走了幾步,眼睛就眩暈冒星星。謝深秋背靠冰冷的牆面滑坐到地上,一邊回想昏迷前的種種事情,一邊用拳頭擂門。
“咚咚咚,咚咚咚。”
“開門,有人嗎,好冷。”
幾分鐘後冷氣停了,換氣管道開始新一輪輸送新鮮空氣到房間,謝深秋此刻已經清醒了大半,目光環視一周才發現屋裏什麽都沒有,這房間的格局過于熟悉,雖然不記得在哪裏見過,但本能的,他很排斥這個地方。
“深秋,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
突兀的聲音穿透黑暗鑽進了謝深秋的耳朵,原本靠着牆的人驟然繃緊了後背,謝深秋找了好半天也沒找到聲源,他警覺地瞪着漆黑的房間,濕潤明亮的雙眸寫滿了茫然與惶恐,眼前什麽都看不見,卻又不得不警惕可能出現的危機。
“別找了,我不在房裏。”
這個聲音娓娓道來,是他常能聽到的語調。
“但我能看見你,你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救你回來那天情況很危急,醫生下達了三次病危通知書,我真怕你就這麽撒手走了。”
謝深秋舔了舔幹澀的唇,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他試探叫道:“……瀾青?”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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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兒,你快開門讓我出去。”
謝深秋等了好半天都沒聽到他答話,濃重的漆黑将他整個人糊了個密不透風,待在這樣的地方幾秒鐘都度日如年。他不順暢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氣,人開始有些焦慮了。
“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回答我!”
整個房間只有門縫下滲進來的亮光驅散了部分黑暗,謝深秋緊挨着那點彌足珍貴的光,沾了灰塵的手指在微光下顯現出修長圓潤的輪廓。燈只亮了一會兒就滅了,像在故意和他作對似的,世界重新歸于黑暗。
謝深秋想起了過往無數個黑夜。
那時候湯圓就睡在床邊,夜雖漆黑,但布偶貓均勻的呼嚕聲和柔軟的皮毛給了他無限安全。再後來他有了魏靖澤,相擁而眠的夜裏他總是篤定地相信,黎明的晨光會再度照亮卧室的窗。
可如今他一無所有,獨自蜷縮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裏,對抗着黑暗幻化出的無數景象。
“師兄,你快放我出去,我知道你能聽見。”謝深秋焦躁地拽門,卻只不過徒勞消耗着力氣。這裏太靜了,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大部分感官刺激消失後,人對自我和世界的感知會漸漸遲鈍。時間的流逝開始變得漫長且難熬,謝深秋坐在地上,時不時要踹兩下門或者用頭撞牆,他忙着在房間裏制造出各種各樣的聲響。
一些并不屬于他的,物質世界本身的聲音。
那會讓他感覺很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兩個小時過去了,房裏的人昏睡了又醒。攢足了力氣的謝深秋對着房門又踢又叫,他快要被逼瘋了,或者也許已經瘋了,想要沖破黑暗牢籠的欲望和寸步難行的兩股力量極限拉扯,幾乎要撕裂他脆弱的神經。
謝深秋貼着房門,嘴裏嗫嚅着:“有沒有人,
放我出去,我受不了了。”
監控攝像頭外,霍瀾青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裏行為舉止逐漸變得幼稚的男人,深瞳裏流露出一絲淡淡的不忍。
“深秋開始退行了,我們是不是讓他——”
費啓南瞥了眼時間:“才兩個小時而已,退行啓動到人格解體需要時間,現在最重要的是有耐心沉住氣,稍後把實驗材料放進去,你在這裏好好做記錄,看下應激反應。”
“老師,”霍瀾青叫住要出門的費啓南,斟酌了片刻還是開了口:“他才剛醒,幾個小時滴水未進,我們是不是可以等他吃過飯以……”
“可以啊。”
費啓南披着外套,皮笑肉不笑地瞪着他:“你還可以等他休息充足,享受了你的燭光晚餐,再做完SPA和護膚舒舒服服地送他進籠子。你看謝深秋到時候還會不會聽你的!”
霍瀾青面色不虞,但識趣地閉了嘴。
費啓南出去了,偌大的房裏只剩他一個。窗外的雨還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霍瀾青看着屏幕裏的男人,目光漸漸凝重:“別怪我深秋,要是你當初選擇的不是魏靖澤而是我,後面的一系列事情也就都不會發生。”
昏昏沉沉的謝深秋跌坐在門邊,腦袋裏亂糟糟的一團漿糊,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讓他快要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有沒有可能這根本就是一個夢呢?沒有霍瀾青,也沒有和他說話的人,他只是在睡覺而已。等從噩夢裏醒來,依然可以看到明媚溫暖的太陽。
然而,謝深秋的自我安慰“精神勝利法”在幾秒後就被無情戳破了。
寂靜漆黑的房間裏忽然傳來吱吱吱的動靜,他屏息靜聽那聲音似乎是從最遠處的牆角發出來的,最開始只有一兩聲,後來是越來越密集如潮水般此起彼伏的鳴叫。
謝深秋吓得僵住了,這個、這個聲音是——
他回身奮力拍門:“快開門,有老鼠!”
塵封在心底的畫面突兀地跳出來,他終于明白這種詭異的熟悉感從何而來。翠湖區別墅的地下室,他曾在那裏和母親的屍體和滿地的死老鼠待了很久很久,這間房的格局幾乎還原了那個狹小壓抑的空間。
這是他心底一輩子都不敢再提及的噩夢。
“放我出去,霍瀾青,你到底要幹什麽?!”
空曠的房間裏再度響起霍瀾青的聲音,卻不似剛才那般溫柔,他冷冰冰地說:“這裏的老鼠會咬人,你可千萬不要只顧着躲。”
“開門!救命!!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
那些吱吱吱的小東西完全不害怕人似的,黑暗裏有幾只蹭在謝深秋腳邊,順着他的褲子往身上爬,他驚叫着抖落身上的老鼠,沿着牆疾步往房間另一邊走,卻又不巧踩到了一只老鼠尾巴,腳底軟塌塌的東西在蠕動尖叫,謝深秋崩潰地大喊一聲,吓退了幾步。
他靠牆站着,腳尖微微踮起不敢落地,既不敢往前走,也不能退回去。漆黑的狀态下雙手抱臂作防禦狀,卻也揮之不去那種有東西順着衣服爬進脖領子裏的幻覺,突如其來的刺激讓他止不住地流淚,在極度恐懼下逼出的生理淚水,謝深秋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
“你怕老鼠啊?”
百鳳山暴雨夜的小山坡出現在黑暗中。
魏靖澤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又轉過頭去端詳那只饑餓的小老鼠:“個頭這麽小的老鼠不咬人的,路過找吃的來了。”
“它們走了嗎?”謝深秋小心翼翼地問。
魏靖澤:“已經趕跑了,你睜開眼睛看看。”
睜眼,卻又是此起彼伏的吱吱聲。
霍瀾青的聲音又在腦海裏響起:“這裏的老鼠會咬人,你可千萬不要只顧着躲。”
老鼠們與他互不打擾的局面并沒有維持多久,短短幾分鐘鼠群就幾乎占滿了房間的每一塊角落。謝深秋避無可避,他抹掉臉上的淚一直退,卻還是有成群的老鼠往身上撲。
“滾下去,滾啊,別過來!!”
饑餓的老鼠哪裏聽得懂人話,謝深秋的褲腳不一會兒就被咬了個洞。他腳踝忽然刺痛,随即擡腿甩出去一只老鼠。
“救我,魏靖澤——”
霍瀾青聽到這三個字,眼底的不忍剎那間消散得幹幹淨淨,他按下擴音對着屏幕:“你還敢叫他,知不知道姓魏的做了什麽,如果不是他的話,你也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謝深秋忙着撲打老鼠,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叫了誰,只是在和無數老鼠奮戰的時候,心底隐隐認清了當下的處境:這一次,不會有任何人來救他了。
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事,在鹿溪公司裏和法庭上,那些錯綜複雜的關系此刻變得越來越模糊,唯一清晰的就只剩下直播間屏幕裏魏靖澤冷冰冰的臉,因昏迷而沉寂的疼痛再度在心底死而複生。
謝深秋被老鼠咬到了手。
謝深秋踩死了一只老鼠。
溫熱腥臭的血噴濺到他的臉頰,而他摸到了扭曲柔軟的老鼠屍體。
饑餓的老鼠們在啃食同伴的屍體,謝深秋坐在老鼠屍堆旁持續地幹嘔。
“深秋,這只是實驗的開始。”
霍瀾青忽然出聲:“老師要塑造出最優秀最強大的人格結構,創傷體驗這關你必須得過。別怪我,我也是為了你好。歷史上無數的心理學實驗都是帶血的,我們的行業本就是踏着一路屍骸走過來的,你得想開些。”
謝深秋衣衫淩亂,他昂起頭望着天花板上聲音發出的方向顫聲道:“放我走,現在。”
霍瀾青遲疑了半晌,平靜地說:“你不能走,我永遠都不會讓你走,你得跟我在一起。”
話音剛落,角落裏又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
謝深秋幾乎不敢相信,成群結隊的老鼠再一次從房間各個角落湧進來。
“不,不,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