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精神病
Chapter 40 精神病
“啧,排隊先去外邊等,叫你了再進來。”
聽到推門聲魏靖澤不悅地擰起眉頭,從北京重新回到崗位上這幾天他脾氣似乎變大了,對患者的耐心也大不如從前。只要是沒順了他的意,哪怕很小的事情都能挑動起他本就不平靜的心緒。
站在門口的李仁忠紋絲不動。
“聽沒聽到我說話,叫你先出——”
魏靖澤擡起眼皮望向門口,看清來人是誰後還未說完的半句話斷在喉嚨裏。僅僅十個多月不見,眼前的中年男人已經蒼老得不像樣子。李仁忠還穿着譽瀾滄江配發的統一工裝,身上沒有了濃重的機油味道,胳膊肘和袖口卻依舊磨損得泛白。
“魏教授,我來看看你。”
李仁忠湊近了正在看病的患者,烏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魏靖澤,眼神冰冷呆滞沒有一絲笑意。他的目光順着白大褂一路向下,最後停在了那只價格不菲的腕表上:“這十個月你過得挺不錯的,又買了新表。”
“你到底有什麽事?”
魏靖澤拽着袖口遮擋住腕表:“敘舊的話我們另約時間,你打擾到別人了,出去。”
“我有挂號,我專門挂了你的號。”
李仁忠黝黑的雙手在胸前胡亂摸了幾把,又伸進裏衣口袋翻找那張揉皺的挂號單,結果單據沒有掏出來,卻掏出一把銀亮的匕首。
魏靖澤只看到銀色的光芒沖他刺來,人還沒有從椅子上站起,寒光已然沒入了小腹。鋒利的刀刃刺破白色衣衫,伴随着“撲哧”一聲輕響,滾燙的血滴濺到了患者臉上。
“啊啊啊殺人啦———”
凄厲的尖叫過後,門從外推開了。女患者顧不得抹掉臉上的血,像受了驚的兔子一般飛快竄出門診室,在走廊裏抱頭狂奔。房間裏的桌椅在打鬥中翻倒,李仁忠殺紅了眼,舉起匕首狠狠刺下:“我要的不多,只是一個吃飽穿暖的工作而已。你害得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今天我活不了了,你也別想活。”
“開除你不是我的決定,找錢總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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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李仁忠吼道:“沒有你們來辦什麽心理講座、健康診斷,我也不會失業。”
魏靖澤的手生生攥住了匕首,血水順着小臂回流到袖子裏,他半躺在地上和李仁忠僵持,腳下奮力踹過去,将人踹到了牆邊,沾血的匕首“當啷”一聲落地。
喧鬧的人聲像忽然炸了鍋的沸水,保安和醫護人員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已經神志不清的李仁忠被拷走了,只剩下他還躺在地上,單手捂着腹部汩汩冒血的兩個血洞。
魏靖澤瞪大了眼睛,眼前卻只有一片光芒正盛的虛影。他看見了魏曉月和魏思嘉,也看見當年倒在血泊裏的母親——
真是諷刺,兩代人,同樣的宿命結局。
”上呼吸機,他快不行了,馬上準備手術。”
謝深秋剛踏入京溪疾控中心的大廳,急診手術室的門便緩緩合攏了。有兩個穿白大褂的小護士在人群中見到他立刻迎上來:“你是謝老師嗎,來找魏教授的?”
謝深秋眸光一暗:“他人呢。”
“在住院部查房,”小護士笑得甜美:“魏教授知道你要來,特地讓我帶你過去呢。”
繞過九曲回旋的長廊,謝深秋跟着兩人來到了疾控中心住院部。病房走廊兩端挂着兩把鎖,每個獨居間的房門外也有鎖,身着藍白條病號服的患者三三兩兩在走廊曬太陽,見他們三人走近,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
那目光直勾勾的,熱切而興奮,像是在看動物園裏的動物。偶爾有愛湊熱鬧的患者擠到謝深秋旁邊與他并肩而行,大抵是沒見過生得如此清秀樣貌的男人,屢次側目端詳,手指直往他臉上戳。
“他到底在查哪間房,還沒有到嗎?”
謝深秋疾步追上她們,都已經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走廊,眼見着就要從對面出去了,他卻始終不見魏靖澤的身影。這地方他以前從沒來過,也從沒見過兩個陌生的小護士,而身後剛摸他臉的那位年輕人還像只跟屁蟲一樣綴在屁股後面。
“你找誰呀?”
年輕人樂呵呵地湊上來拽他袖子:“這裏所有的人我都認識,你問我啊。”
謝深秋瞥了他一眼:“找醫生。”
“哦,”年輕人若有所思地:“你什麽病啊?”
“到了,魏教授就在裏面,謝老師請進。”
這是間挺大的兩室病房,帶獨立衛浴間和陽臺,陽臺窗戶外已經全部用鋼條焊死,進門的客廳擺的全都是醫用儀器,裏間卧室有張皮質醫用床,潔白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魏靖澤,你出來把話說清楚。”
謝深秋繞了一圈都沒找到人,這裏根本不像有人常住的病房,他也沒聽說過魏靖澤的哪個病人是住這麽大的病房的。這時客廳忽然傳來咔噠上鎖的聲音,兩個小護士臉上的笑容倏地不見了,幹淨利落地将他關了起來。
謝深秋沖到門口:“你們幹什麽,打開。”
小護士仰起頭冷冷道:“308號病人謝深秋,人格診斷結果B型邊緣,我們有魏靖澤親筆簽署的收治通知書,建議你住院治療。”
“你胡說——!!”
謝深秋将栅欄門晃得咣咣作響,“讓他現在來見我,我當面跟他對峙。這根本不符合收治規定,誰給你們的膽子敢這樣做事?!”
小護士煞有其事地瞟了他一眼,根本不是看正常人的眼神,而是帶着漠視和冷淡的,仿佛他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仿佛和他多說一個字都會掉智商。謝深秋所有的解釋都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點波瀾,整件事情朝着失控的方向極速狂奔。
“好,我可以不見他。”
謝深秋抓緊門欄,終于妥協:“你們安排其他醫生給我,我沒有病,我要求重新診斷。”
護士嗤笑:“這裏每個人都說自己沒有病。”
“喂,你們兩個別走,放我出去!!”
巨大的恐慌瞬間淹沒了理智,謝深秋看着那兩個小護士消失在走廊盡頭,擡腳猛地踹在門上,屋裏能扔能砸的東西全被他掃落,哔哩啪啦的動靜引得門外年輕人拍手直笑。
“看什麽看,滾出去——”
“我已經滾出去了呀,是你自己出不來。”
年輕人扒着欄杆沖他傻樂:“你長得這麽好看怎麽比我們還瘋,醫生說沒規矩的人是會被懲罰的,你再吵再鬧就完蛋了。”
魏靖澤先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擺他一道,随後又在法庭上落井下石,靠着一份心理測評報告把他騙到這個鬼地方關起來,自己卻遲遲不露面。所有的事情串起了完整的陰謀,謝深秋實在不能相信身為精神科醫生的他會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可眼下的境況又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
短短幾小時,謝深秋從雲端摔進了爛泥裏。
事業毀了,名譽沒了,現在就連獨立人格和自由都要被強行剝奪。密不透風的房間連信號都沒有,他不甘心就這樣成為別人複仇路上的工具,無論如何他得逃出去。
短暫中斷的踹門聲又響起,走廊裏幾個本就神經衰弱的病人聽不得刺激,咣咣咣的動靜吓得他們病又犯了:“地震啦,快跑啊!”
謝深秋砸碎了客廳窗戶,幾根堅固的鋼條堵死了跳窗的可能。他如今就像囚籠裏的困獸不甘心地暴怒掙紮着,即便撞得頭破血流也還是找不到通向自由的那條路。
細碎的玻璃碴紮進掌心裏,血順着指尖緩緩滴落。仿佛是刻意要用一種形式的疼掩蓋另外一種疼,他不知疲倦地砸東西、踹門,直到客廳裏再也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謝深秋累到虛脫貼着牆滑到了地上,幾秒後門竟然開了,身穿白大褂的醫生陸陸續續走進來,為首的男人指着地上的他道:“瘋成這個樣子,愣着幹什麽,給他注射鎮定劑。”
門外的年輕人還在拍手:“哈哈哈我說什麽來着,你不聽話就要被懲罰。”
謝深秋望着醫生身後虛掩的房門,突然起身不管不顧地往外沖,推搡中帶倒了幾個白大褂,半條腿已經邁出了大門外,又被人硬生生拖回卧室。
“放開我,你們到底是誰?!”
兩個孔武有力的白大褂将他按倒在床,另外兩人連忙抽出束縛帶五花大綁将人捆在了床上,謝深秋雙手被縛在胸前,像條垂死的魚在岸上掙紮,這樣的場面幾乎每天都在這裏上演,從醫生到病人沒有任何人會稀奇。
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到徹骨的恐懼,謝深秋額頭上青筋暴起,猩紅的雙眸盯着離皮膚越來越近的針尖,唇角滲出了血:“你不是這家醫院的醫生,你是誰,讓魏靖澤來見我。”
“我當然是這裏的醫生,魏教授忙得很,他特地囑咐我好好照顧你,”男人笑了笑,捏着針筒在他眼前晃了晃:“別怕,這只是一管鎮定劑,能讓你做個好夢的東西。”
“我不打,放開我,救命——”
針尖戳進皮肉的瞬間謝深秋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時間好像靜止了很久,他眼睜睜看着那管淡青色的液體推進身體裏,整個房間像螺旋槳一樣旋轉起來。白大褂醫生俯身貼在他耳邊,聲音溫和卻越來越幽遠:“天底下的事無非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你要恨就恨魏靖澤,他心裏到底還是容不下你。”
濃夜,無星無月。
霍瀾青下車走在夜風裏,兜裏的電話嗡嗡嗡震動不停。來電顯示跳出“齊爍”兩個字,他的電話從謝深秋失蹤就一直沒停,可霍瀾青始終沒有接。這通當然也是一樣,他拇指微微一滑挂斷了電話。
“出爾反爾不是什麽好習慣,你只說眼不見心不煩,你可沒說是要讓他死。人我帶走了,有生之年只要有我在一天,絕不會讓他再回到這片傷心地,天高皇帝遠誰也威脅不到誰,你我各退一步,收手吧。”
語音條在霍瀾青松手的瞬間發送完畢,夜色中一抹修長的黑影閃進了住院大樓。漆黑的住院部只有走廊的燈帶還亮着,霍瀾青身穿白大褂戴白口罩,低頭走向了308號房。
推開卧室半掩的房門,他看到了床上被綁成粽子的男人。謝深秋在睡夢中仍緊皺眉頭,淩亂的發絲被冷汗打濕,他臉色蒼白,唇角破皮的地方還有未幹的血漬。雙手被束縛帶固定成祈禱式壓在胸口,仿佛壓抑抵抗着什麽,整個人看起來脆弱又無助。
霍瀾青的指腹點上他的額頭、鼻尖和嘴唇,即便是這樣輕微的觸碰也讓睡夢裏的人露出痛苦的神色,謝深秋昏昏沉沉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那雙深邃明亮的瞳仁此刻空洞漆黑,看不到往日令人心醉的靈魂。他嗫嚅着動了動唇,卻沒有聲音發出來。但霍瀾青看懂了那個無聲的口型——
謝深秋在叫他的名字。
“乖。”
霍瀾青看着他,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耐心,他摸了摸謝深秋濕漉漉的頭發,俯身道:“別怕,師兄這就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