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白日夢
Chapter 38 白日夢
魏曉月睡了近十個小時。
天已經黑了,屋內沒有開燈。城市的霓虹光星星點點灑落進來。她穿了件粉紅色睡衣光腳下地,揉着眼睛扒在窗前往外看,遛狗的王爺爺剛剛路過環形花臺,院子裏的桃花已經抽枝開放,這裏是她北京的家。
“咳咳咳,舅舅。”
她擰開房門噔噔噔走了出去。
書房裏吵吵嚷嚷的聲音愈來愈大,滿桌滿地的文件資料淩亂不堪,魏曉月冰涼的腳丫踩到了一張紙,她拿起來只草草掃到“創輝醫藥公司XXX”幾個字,紙就被奪走了。
魏靖澤寬大的手掌覆在她額頭上,眉宇間憤怒的神色緩緩收斂,他拿遠了手機低聲對她道:“不發燒了,去把拖鞋穿上。”
“魏靖澤,如果不是為了我弟弟,你我之間根本不會有今天這通電話,誰先違約不重要了,但這是你和深秋最後的機會。”
電話裏男人怒不可遏的言語被魏曉月一字不落聽了去,她隐隐約約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仰起頭看着面色陰沉的魏靖澤:“你在和別人吵架嗎,在說謝叔叔嗎?”
魏曉月朝房門外看了看,又扭回頭:“他怎麽沒有和我們一起回來?”
話還沒問完,她就被大人牽着手一路領回了屋,房門合攏的瞬間魏靖澤刻意壓抑過的、帶着幾分愠怒戲谑的聲音又響起來,順着走廊越來越遠。
“好啊,我可以幫他證明。”
“三天後就動身。”魏靖澤推開書房門,面色陰沉:“深秋的案子開庭前,心理健康報告保證交到你們手裏。除此之外我還可以出席庭前直播,在鏡頭前親自為他辟謠。”
摁斷電話的下一秒,手機“咚”地落地甩出好遠,魏靖澤俯身跪在地上,不停地摸索翻找那些七零八落的紙張裏最重要的一頁,能夠形成完整控訴證據鏈的一頁。他越找就越暴躁,紙頁翻得嘩啦嘩啦響,直到鋒利的紙沿劃破手指,鮮血從指腹汩汩湧出。
“一堆破紙也來和我作對!”
腳邊零落的每一頁都是重複的內容,魏靖澤腦仁像有利刃在切割,他頭疼欲裂,手上的血染紅了紙面——這麽多重複內容的資料是誰打印的,是誰把書房弄得這麽亂,他這是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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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記憶停留在剛到北京那個晚上,魏曉月高燒不退,魏靖澤急得飯都顧不上吃就忙着找醫生看病,夜深人靜時守在魏曉月床邊寸步不離,思緒卻漸漸飄忽到幾千公裏外的那座城市——想起莊七的惡毒,想起謝英麟的颠倒黑白,也想起謝深秋臨走前,看向他的驚怒受傷的眼神。
原來已經分手了啊,是他自己親口提的。
魏靖澤又難過又憤怒,郁結之氣仿佛要破胸而出。這之後呢?之後他又做了什麽?
整整二十四個小時,完全沒有任何記憶。
直到齊爍的電話打來,他才逐漸清醒。
書案堆裏露出白色藥瓶的一角,魏靖澤扶着桌沿站起來,擰開藥瓶倒在掌心裏兩顆,又兩顆,又兩顆。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問題,無論是情緒問題還是人格解離。
錦華如今上上下下亂成一鍋粥,魏曉月的病情穩定後他總算可以放心大膽地回去,回去做他該做的事,清掃該伏法認罪的人。
三天後,客機平穩降落在白雲國際機場。
魏靖澤在第二日如約出現在醫院辦公室,助理周安叩響房門探進上半身:“魏教授,謝老師已經等在一樓大廳了,叫他上來嗎?”
“不必了。”
魏靖澤埋頭寫材料,眼皮都沒擡:“單子已經開好了,帶他去測評室做完全部人格類項目測試,有結果了給我送過來。”
“……啊?”周安撓了撓頭應道:“哦,好。”
房門“咔噠”響了一聲,魏靖澤的筆尖驟然懸停住了,紙面上密密麻麻寫的全都是“謝深秋”三個字。他擱筆起身,将紙揉成一團丢進了垃圾桶。
測評室外間有塊碩大的玻璃窗,魏靖澤隐藏在雪白牆面後靜靜向裏看,視線鎖定了那個身材修長的側影,幾日未見他好像又瘦了很多,像個單薄的骨頭架子。謝深秋站在周安身旁,形容落寞:“他不願意見我嗎?”
周安搓手尴尬道:“魏教授工作有點忙。”
“好,”謝深秋認命似的:“我們開始吧。”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再次傳來說話聲,背靠牆面閉目養神的魏靖澤驟然睜眼,他側過身往裏看,謝深秋正向周安攤開手要那摞剛打印出來的測評報告,“我只是想替你送上去。”
“哎喲謝老師,你別為難我呀,”周安退到牆邊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了上去:“魏教授今天心情不好,臨走前專門跟我囑咐過的,要不你換個時間單獨約他吧。”
周安就差把“他不想見你”這句話說出來了。
謝深秋板起臉:“你給不給?”
“哎喲……你……我這……唉。”
厚厚的證明報告還是被搶了過去,就在謝深秋轉身出門的剎那,窗外一抹熟悉的身影閃過,他仿佛被雷擊中原地僵硬了幾秒,目光瞬間變得雪亮,大踏步追了出去。
“魏靖澤,等等——”
電梯門合攏的縫隙裏,他看到了魏靖澤深邃黯淡的眼睛。謝深秋順着樓梯走向那間熟悉的辦公室,房門已經從裏面反鎖了。他站在門口,額頭輕輕抵在門板上:“靖澤,我知道你在裏面。”
“周安說你心情不好,是因為曉月嗎?她最近有沒有好一點?”
魏靖澤背靠房門站着,聽着一門之隔的外面謝深秋疲憊的聲音,五指緊握住門把手,緊繃的手指扳動機簧,不動聲色地給房門又上了一把鎖。他始終沉默不說一言,耳朵卻豎起來将門外所有動靜都聽得真切。
謝深秋悶悶地說:“我……我很想你。”
如果不是知道齊爍又給魏靖澤打了電話,如果不是知道他願意為自己出面作證,謝深秋是無論如何也不敢主動上門的。此刻他站在門外,微微紅暈從臉頰爬到了耳根,心裏充滿了期待和惶恐。
也許,事情還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魏靖澤會不遠萬裏飛回來為他證明,說明他并不是完全沒感情的。也許那天他說的不過是氣話。他們兩個都氣昏頭了,才會互相傷害到那般田地。
因為相信所愛的人,謝深秋才敢再次壯着膽子捧出全部的坦誠和真心,說出以前從來不會說的情話,期待自己今天主動向前的一小步,還能挽救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
魏靖澤揉着發痛的眉心,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又在胸口叫嚣翻湧起來。他想立刻開門沖出去,手腕正要發力又被心底強烈的憤怒沖擊得松了力氣。
“我應該開門,我得開門。”
“為什麽要開,他是謝家的人。”
“謝家的……是什麽人?”
“你的敵人,是你的敵人!”
心裏的聲音愈演愈烈,魏靖澤喘着粗氣沖向辦公桌,又摸到了那瓶藥。兩顆,兩顆,又兩顆。時間再次從生命裏消失了,等他完全醒來時窗外明月高懸,那份測評報告靜靜躺在門口牆邊,走廊早已空無一人。
最終的評估報告終于在開庭前一天完成。
魏靖澤在那行檢查結果為“正常”的印刷字體下龍飛鳳舞簽上了名字,然後拿着厚厚的材料去了裝訂室。再繞回辦公室的時候,推門只見一個人正站在他書桌旁翻找什麽,他咳嗽了兩聲走進來:“寧璐?你來幹什麽?”
這是鹿溪的新人之一,程曦沒出車禍前他們兩個總是形影不離的。
“魏教授,對、對不起……”
她緊張得碰掉了桌角兩本書,又趕忙彎腰撿起拍了拍放回去:“謝老師讓我來拿報告,我看你人不在這兒就翻了翻。”
魏靖澤将手裏的牛皮紙文件袋遞給她。
“庭前直播幾點鐘開始?”
寧璐答道:“八點半,播大概四十分鐘,九點半準時開庭。”
“登錄鏈接發我,你可以走了。”
寧璐抱着文件沖他微微躬身,向後退出了這間充滿低氣壓的辦公室。轉過人來人往的回廊,她撥通了一個熟悉的電話。
“東西到手了?”
“嗯,”寧璐疾步快走穿過回廊:“我不想再參與你們的事了,程曦已經死了,我不想最後也把命丢在這裏。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別再追着我了。”
“把文件送過來,我還你自由。”
入夜,禦兮別墅區3-206。
門鈴響了三聲,門自動開了。寧璐穿着高跟鞋踩在院中堅硬的石板路上,她擡頭看向燈火通明的二層,袅袅升起的暖光像是心底微弱的希望——馬上就要自由了。
她走向旋轉樓梯,樓上沙發裏的男人只露出半個挺拔的背影,穿着件昂貴的襯衫,黑發梳得一絲不茍,周身皆是冰冷的氣息。
“這是你要的文件。”
男人不慌不忙打開檢查報告,看到檢查結果時嗤笑了兩聲,又把紙頁裝了回去。
“幹的不錯,今晚你就自由了。”
他向後揮了揮手,寧璐連話都不想再說扭頭就走,右腳剛踏上臺階只聽“撲哧”一聲,這聲音是從她身體裏發出來的。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視線緩緩向下看到了胸前貫穿而出的淌血的刀尖。
疼痛襲來的時間并不長,她看着自己如枯葉一般從樓梯上飄然墜落,最後的幾秒鐘寧璐仰躺在地上,仰頭看着樓上的男人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意識很快沉入了無邊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