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執念
Chapter 37 執念
“謝先生,四少爺出事了。”
謝宗佑猛然睜眼,他從陽臺暖融融的躺椅上下來,蹬了雙拖鞋走進幽暗清涼的室內。醒目的新聞标題赫然映入眼簾,他對着那臺電腦研究了一會兒,越看越火冒三丈,連帶着對管家都沒了好臉色。
“這是又給我惹事了。老瑞,話說清楚點,你現在連出事和惹事都分不清嗎?”
管家老瑞連連致歉:“對不起,謝先生。”
“現在,立刻,打電話給他。”
謝深秋早知這件事遲早驚動家裏,本以為做好了面對狂風驟雨的準備,看到謝宗佑電話的瞬間心裏還是咯噔一跳。他戴口罩擋住大半張臉,從公司後門走到了大街上。
“爸,你看到新聞了。”
“我以為你跟我要三年時間是想做出一番事業的,沒想到剛過了一年就看見你榮登各大新聞榜首。不是向來不願意和我扯上關系嗎,連“謝”這個姓氏都巴不得丢得遠遠的,怎麽偏偏這次把錦華拉下水了,你是什麽意思?”謝宗佑嚴肅道。
“你搞搞清楚,現在是我被誣陷,”謝深秋拉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座上,汽車引擎發動後儀表盤上的指示燈全部亮起來,“連那些新聞的真實性都不辨就跑來興師問罪,你關心過我哪怕一句嗎?我的公司根本就沒有——”
“我對你的新聞不感興趣。”
謝宗佑粗暴地搶了話:“但就像你當初說的那樣,你是你,我是我,你要為你做過的所有事情承擔責任,錦華是我一手打下來的江山,我不容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危害到它的存在,去把你自己的爛攤子收拾好,這種事再有下次我絕不……”
“不會再有下次了。”
謝深秋的車重新熄了火,他向前傾身兩條胳膊墊在方向盤上緩緩趴了上去。視線透過方向盤中空的地帶落到地毯上,仔細描摹着那沾了灰塵的祥雲紋路,沉默良久他才又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放心,我保證不會讓你的錦華跟着我受牽連。”
“事情沒解決前,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
“那你想聽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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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具體方案來!”
謝深秋笑了一下,他現在越來越不懂父親的心思了。小的時候渴望與他親近沒有機會,長大了卻又因種種隔閡而無法靠近,謝宗佑何以讨厭他到這種地步,他不明白。
“在你眼裏我到底算什麽,一個可以随意使喚的賺錢工具,還是一個光鮮亮麗、提線木偶似的繼承人兒子?”謝深秋忽然想起了那個幼年時常常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謝明博,也想起了他死時父親冷如冰霜的态度。
“爸,如果有一天我也消失了,你會不會…”
“滴——”
謝宗佑驟然挂斷了電話。
“二哥,你對深秋別太苛刻了。”謝雅君端了盤切好的水果施施然走進了房間,“再怎麽說也是謝家的孩子,也有正常的親情需要,你這樣不聞不問他會傷心的。”
“我看他就是感情世界太豐富了,性格才會變得毫無血性且優柔寡斷,”謝宗佑重重嘆聲道:“雅君,我們現在的形勢不太樂觀。錦華這座山若是交到一個沉溺于兒女私情的人手裏,只會比現在崩塌得更快。”
謝雅君勸道:“孩子們成長需要時間,過度揠苗助長對他們也沒好處。”
謝宗佑負手望向陽臺明媚的陽光,從這個角度能瞭望到遠處翠湖區別墅中央那尊最高大的創意雕塑,他目不轉睛地看着亡妻昔日的住所,半晌沉沉出聲:“你知道嗎,雨薇死前和我說過一句話。”
“什麽?”謝雅君站定。
“謝家的下一代,一将終成萬骨枯。”
謝宗佑緩緩轉過身來,看着她:“家豪病逝,明博車禍,你的女兒芷涵坐在輪椅上這麽多年站不起來,還有當年雨薇的死,所有的事情終會有個交代,這一天,不遠了。”
媒體記者圍在謝深秋家門口裏三層外三層,把路堵得水洩不通。看到那條新聞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事可能會爆雷,沒想到還不等他回到家門口,雷就憋不住炸了。
謝深秋坐在車裏,嚴實的口罩之上又架了副偏光墨鏡,撥通了物業的電話。借口鑰匙丢了,軟磨硬泡二十分鐘硬是讓門房老大爺把還沒睡醒的湯圓帶了下來。他抱着貓重新躲回車裏,一腳油門,調轉車頭絕塵而去。
齊爍早就在家裏坐立不安的,聽到樓下的汽車鳴笛音迫不及待趴在窗戶邊向下看,朝謝深秋招了招手,轉身去開門。
門板吱呀開了條縫,一只貓“嗖”地從腳邊竄進屋裏,剎那間不見了。
“什麽時候了,你還惦記着伺候貓。”
謝深秋摘了口罩和墨鏡,長舒了口氣:“我家回不去了,好多記者在蹲點,湯圓自己待幾天肯定就餓死了。”
“再鬧幾天你也差不多要社死了。”齊爍道。
兩人踱步至客廳,寬大的沙發上坐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是錦華高層管理人之一,也是少數不屬于謝英麟派系的精英人才。齊爍坐在兩人中間,開門見山:“我已經派人去調查裴家的身世背景了,裴明亮的起訴動機非常奇怪,單從你公司的角度分析得到的結論過于單薄,如果能查到他背後是不是有人指使,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謝深秋目光變了變:“你在懷疑誰?”
旁邊的高管咳嗽了兩下,出聲:“謝總,自從您和齊總來到總部,錦華內部懸着的心就沒落下來過。前段時間翻出陳年舊帳顯然驚動了一些人,不排除有人會選擇斷尾求生,若說真有可懷疑的人,恐怕還是……”
高管看了看面前兩人,欲言又止。
“你的意思是禍水東引咯?”
齊爍道:“在調查最關鍵的節骨眼上轉移大衆視線到深秋身上,以為這樣就能把錦華十幾年來不見光的東西蓋過去了。”
謝深秋托着腮:“謝英麟最近在忙什麽?”
高管回道:“謝總帶女朋友出國旅游去了。”
“他跑得倒挺快的。”
“你可千萬別掉以輕心,”齊爍語重心長地囑咐道:“不管最後查出什麽,表面這場官司還得按部就班地應付。這件事牽連的範圍太大,不僅有你個人、你的公司還有錦華。處理稍有不慎就可能葬送我們幾代人的心血。我聽律師分析過了,現在已有的很多證據都對你不利。”
“那也不可能把白的硬說成是黑的。”
湯圓從卧室裏溜達了一圈出來,悄悄跳上沙發,腦袋一拱鑽進了謝深秋懷裏。
謝深秋“啧”了聲,單手捏住貓後頸上的軟肉,将這礙事的家夥提溜到了地上:“我的咨詢流程是有記錄的,他們想抓的把柄不過就是催眠技術是否合規的問題。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公司也是受害者,我們并不是在沒有完備手續的情況下進行咨詢的,裴琳雇人僞造簽名,成功糊弄了所有人。”
“裴明亮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我給裴琳植入了什麽陌生記憶,這個案子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賠錢,我就當是幾個月白幹了。”
齊爍眯起眼睛:“恐怕沒那麽容易。”
“最不穩定的因素就是裴琳,你就那麽确定她到了法庭上不會反咬一口嗎?”
謝深秋沉默了,他想說些什麽替她辯解也替自己找回點安慰,可胸口郁結的煩悶愈演愈烈,他嘴唇微張,卻半天都沒擠出個字來。
“純粹做心理咨詢,在你發現她僞造簽名的時候,你們的咨訪關系就結束了,他們也沒有理由和動機秋後算賬;如果是有人背後指使,裴家會善罷甘休嗎,還是你覺得鹿溪的賠償款一定會比他們真正的金主給的多?”
齊爍黯然:“你現在是高空走鋼絲,每一步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高管忽然道:“齊總,錦華的股票今天跌破歷史最低點了,我得現在趕回去。”
“快去。”齊爍沖他揮了揮手。
謝深秋太陽穴突突地跳,謝宗佑那些極具壓迫性的話語又在腦海裏反複盤旋。
“當務之急,挽回企業形象最重要。”
齊爍轉頭對他道:“深秋,去出具一份心理健康報告吧,最好能有權威背書的那種。魏靖澤不是也在鹿溪挂職,本人又是精神科醫生,他若是出面幫你作證,輿論應該能在最短時間控制住了。”
“他……”
謝深秋頓了頓,眼裏的光剎那間消失了。他攥着手機緩緩站起來,沒敢再和齊爍對視,低着頭往書房走:“這點小事不必麻煩他,我給瀾青打個電話,他也可以幫我證明。”
“等等,你回來——”
齊爍扯着他胳膊将人拽回沙發上,煞有其事地觀察着謝深秋躲閃的目光,問道:“你們兩個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我跟你說的是權威背書,你師兄的說服力能跟魏靖澤比嗎?”
謝深秋捏着手機,不反對也不搭話。
魏靖澤會幫他證明嗎,應該不會了吧。
身旁的齊爍突然伸手奪過了他的手機,在謝深秋還沒反應過來的三秒,已經将電話撥給了魏靖澤。
“哥,哎你別——”
謝深秋扶額直嘆氣,沙發上像長了釘子刺得他再也坐不住,起身焦灼地踱着步。
等待電話接通的十幾秒,謝深秋度秒如年。他希望魏靖澤接電話,可又怕他口無遮攔對齊爍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懸着的心像等待審判一樣煎熬,直到忙音後“滴”的挂斷音響起,他才茫然松了口氣,襯衫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
魏靖澤沒有接,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拒絕。
謝深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坐下了。他臉上雲淡風輕,一副我早就知道打不通的模樣,心髒處密密麻麻的疼痛又再度蔓延開來。
齊爍愣了愣:“他現在都敢挂你電話了。”
又一通電話打到了京溪精神病疾控中心魏靖澤的辦公室,助理周安伸了個懶腰慢吞吞接起了電話:“謝老師,您找魏教授啊。”
“他人呢?”齊爍問。
“回北京了呀。”周安遲疑了幾秒:“魏教授沒跟您說嗎,外甥女在學校傷得挺嚴重,他請了幾天假帶孩子回老家養病去了。”
在廣州待着妨礙他陪孩子養病了麽?!
齊爍挂斷電話,心裏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他還了謝深秋手機,又準備用自己的號碼再次撥給魏靖澤,一只手伸過來按住了他。
“別打了。”
堅韌的心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謝深秋不想在齊爍面前承受魏靖澤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眼底似有水光閃爍,咬緊牙關沒讓內心磅礴的情緒巨浪奔湧而出,只是淺淺提了提唇角,認命道:“我們去找別人,精神科醫生也不是只有他一個。”
齊爍盯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
“當初你在家裏待着不開心,毅然決然離開臺北到了廣州,我以為你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至少會開心一點,可自從魏靖澤出現以後很多事情都變了。深秋,你沒談過戀愛,就這麽一門心思放在他身上怎麽能行,若論對感情的掌控和利用,你根本不是魏靖澤的對手,你玩不過他的,懂嗎?”
謝深秋臉色有些僵硬:“周安不是說了,他只是回北京照顧曉月,只是回去散散心。”
“就偏偏在你出事的時候回去?”
謝深秋驀然道:“大概是因為,你給的那張支票,刺激到他了吧。”
齊爍一愣,抿了抿唇:“你在怪我。”
“沒有。”謝深秋搖了搖頭:“我只是想不通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補償他的,這件事歸根結底是我們家的錯。”
“他就是這麽說你的?”
齊爍窩了一肚子火,“對不起他的人是謝宗承,你那個時候才多大呀。況且這幾個月以來你我忙前忙後查錦華,不也是希望揪出事情真相,給他一個交代嘛。”
“深秋,你不欠他的。”
“以你的條件根本沒必要一味縱容他,談戀愛而已,什麽樣的人你找不到啊——”
“可我只喜歡他!”
謝深秋搶斷了齊爍,目光裏帶着某種難言的執念,緩緩出聲:“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只要他回來和我說那些都是氣話,我還是可以原諒。哥,我想和他在一起,永遠。”
“那他呢?”
齊爍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弟弟,擲地有聲地問:“他也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