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地下室
Chapter 23 地下室
兩兄弟坐在房間裏互通了信息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許沫醫生遇害案不過是龐大冰山露在海平面上的一角而已,更加錯綜複雜的利害關系全部隐藏在深海之下。
齊爍第一時間調取了公司近十幾年來的全部財務狀況報告,摞得像山一樣高的文件全都在桌上,謝深秋挑了幾個關鍵年份的報告翻看着,其中就有許沫出事前後一兩年的。
“大伯最好面子,從謝先生那裏一手接過了錦華就總想着做出成績給大家看看。結果公司經營得一塌糊塗,他對家人只字不提。”
“醫藥公司造假他不可能不知情,”謝深秋翻看着文件上一行行數字,指給他道:“你看當時錦華已經差不多要被掏空了,這批藥品能賣掉是唯一的翻身機會,否則資金鏈斷裂公司經營不下去,家裏早晚會知道。”
齊爍掃了一眼:“他這是在自救。”
“沒錯。”
謝深秋将在魏家打聽到的詳細經過一五一十全跟齊爍說了。
“錦華、醫藥公司還有部分醫院的人在明知藥品有問題的情況下還是将它們推向了市場,這款藥品首次開放使用的記錄只有許沫一個人的簽字,使用人是樊梨花,也就是捅死許醫生的那個兇手的母親。這個女人在術後第二天出現了嚴重的藥物排異反應,當天晚上就去世了。”
齊爍嘆了口氣道:“大伯把全部的希望都壓在錦華身上了,藥品的事即便不是許醫生也會是其他人,以他的性格絕對會去找一個合适的替罪羊把事情壓下來,不然影響到公司股價,他在家裏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謝深秋目光深沉:“這是赤-裸裸的殺人,那批藥不僅害死了一個無辜的患者,還讓魏靖澤的母親跟着喪了命。”
回家之前他原本還抱着一絲僥幸,安慰自己可能事情有什麽隐情,期待着這件事不會影響到他和魏靖澤辛辛苦苦維護的關系。
可現在鐵證如山,的确是謝宗承徇私才釀成了不可挽回的惡果。
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面對魏靖澤。
“魏教授已經遷怒你了嗎?”
謝深秋攥緊了五指:“……沒有,但是他父親不太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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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太喜歡嗎?”
謝深秋抿緊嘴唇,長久沉默。
魏榮欽那番高攀不起的說辭已經是很維護他的面子在拒絕了,老爺子拿他們家人沒有辦法卻也不希望他和魏靖澤再有瓜葛。
可魏靖澤究竟是什麽意思,接連兩天的不聞不問實在過于反常,謝深秋現在拿起手機就忍不住想去刷他的消息,明明知道什麽都刷不出來卻還是執著地戳那一小塊屏幕。
兩人之間死一般的寂靜讓他心焦不已。
“深秋,如果魏教授執意調查當年那件事為他母親讨公道,你會怎麽做?”
齊爍的目光有些冰冷,面無表情地說出了一個謝深秋最不敢去想的糟糕結果,這件事本身就是大伯有錯,他是絕對不可能跟魏靖澤對着幹的,可是其他人……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魏靖澤要是真找到大伯那裏我無所謂,”齊爍率先表了态:“少了個禍害家族發展的人,謝先生也能省省心。可如果他敢動錦華,我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
謝深秋的一顆心直墜了下去。
“相信你也不會,”齊爍慢悠悠地說:“我們是一家人,是利益共同體對不對?”
“當然不對了。”
謝深秋像只驟然被戳到軟肋的小豹子,渾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手中的文件紙張被他攥得皺巴巴的:“你敢把心思打到他身上去,就不要怪我到時候翻臉不認人,論起對家族很多事情的了解其實你不如我,這些年叔叔伯伯做什麽我一清二楚,到時候大家一起完蛋,誰也別想獨善其身。”
齊爍被他氣得臉都青了,聽完謝深秋這段駭人的威脅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這個弟弟不禁刺激,一點就炸,和謝宗佑一個性格,得哄着得供着,才肯跟人好好講話。
“戀愛腦上頭了吧你!”
齊爍緩和了語調道:“他還沒決定跟你過一輩子呢,胳膊肘就拐到別人家去了。魏靖澤到底給你下了什麽迷魂湯,能讓你幫着他對付家裏人,可真是出息了!你以為你一顆真心向着他,魏家就會接受你嗎?”
想起魏榮欽,謝深秋難過得說不出話。
“謝宗承絕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如果真的因為這件事兩家沖突起來,他一個人倒下沒什麽大不了,就怕到時候拔出蘿蔔帶出泥,牽扯出家裏太多核心秘密。”
齊爍嚴肅地看着他說:“魏靖澤要是真在乎你的感受,他就不會選擇這樣魚死網破的方式來處理問題。要麽私下裏他們能把事情幹幹淨淨解決;要麽由我出面跟他談,想要錢或者補償都可以。
一個醫院教授就算奮鬥到頂峰一輩子能賺多少錢,我們可以給魏家十倍的賠償金,據我所知,還沒有哪個普通人的命可以要到這麽高的價格。”
“他不會收你的錢的。”
謝深秋篤定地說:“死的人是他母親,沒道理受傷最重的人還要受委屈。這件事是謝家欠他的,是我們沒理,我會和他好好談的,也會給他一個滿意的交代。”
“委屈?”
齊爍嗤笑道:“無緣無故得到一筆巨額賠償金,普通人一輩子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管這叫委屈?”
他怎麽忘了,謝深秋之所以會從家裏跑出去就是因為謝宗佑簡單粗暴只用錢管孩子的教養方式。用他這個弟弟的話來說:什麽都是父親給的,擁有的實在太多了,已經剝奪了他獨立奮鬥成長的價值感,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
謝家這一窩孩子都是從小拿錢砸出來的,培養出來的性情各有不同。
有謝英麟對金錢的揮霍,有他和謝英麒對金錢權力的渴求,有謝欣怡對金錢的計較,有謝芷涵對金錢的懵懂,最後還有謝深秋這樣的,對金錢嗤之以鼻,常年飄在雲端上的理想主義者。
“你的魏教授畢竟不是神,我知道你現在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什麽也聽不進去。”
齊爍頓了頓沉聲說:“但還是想提醒你,這個世界上像你一樣跟錢有仇的人不多,你能在巨額賠償金面前堅守本心是因為你有錢,只要你想,随時都有大把的錢供你花。你才有餘力去追求什麽真善美,搞那一套實現自我價值的論調。可魏靖澤不是你,要他完全不食人間煙火根本不可能,別把人都想得太完美了。”
謝深秋忿忿道:“我不和你争這些,我相信他,反正他就是不會。”
他繼續低頭查閱那對賬目報告,越往後翻越心驚,自從大伯接手了父親創立的錦華,這些年的經營簡直爛到了家,這個公司雄厚的底子竟活生生被掏空了。
幾乎每隔幾年都有一筆巨額款項流出,謝深秋疊放了幾個關鍵年份的報告,指着那一串驚心動魄的數字問道:“這錢都轉到哪裏去了,他到底在投資多大的項目?”
齊爍遞來兩份追蹤流水和公司調查報告,緩緩說道:“那恐怕要問問他本人了,目前查到的收款賬戶分屬于這兩家公司,我派人仔細調查過,明面上的公司就是兩個空殼,保密工作做得過于好了,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們應該還有別的錢款交易渠道。
最早的轉賬記錄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如果他真在投資項目的話,那可是個大買賣。你別看英麟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這件事沒有他的幫忙,謝宗承玩不到這麽大的規模。”
“還有謝英麒,他從政這麽多年,自己的父親整天在幹什麽會完全不知道嗎?”
齊爍想了想又說:“幾家公司的注冊地都在臺北,投資游戲玩了這麽多年都沒有被爆出來過,是誰在替他保駕護航。甚至再說嚴重些,英麒是三叔一手帶出來的人,你猜謝宗廷知不知道這些事?”
謝深秋倒吸了一口氣,垂眸凝視着白紙上那兩行公司的名稱——柏輝生物制藥有限責任公司、淩源應用心理學科技有限公司。
生物制藥、科技、心理學……謝宗承明明對房地産行業更有興趣,為什麽會在那麽早以前忽然投資了醫藥和心理學行業呢?
十幾年前,那個時候他也才剛剛從翠湖區別墅搬到中央區居住。
謝深秋忽然開口:“你的意思是,大伯和三叔私底下達成了一致要共同做些事,而且這件事不僅沒能給他們獲取金錢利益,還持續不斷地往裏搭錢,可能另有隐情。”
齊爍點了點頭:“沒錯,我們現在很被動。”
“投資人不是慈善家,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不賺錢的機器年複一年往裏白扔錢,如果這件事不是為了攫取外部利益,那很可能跟家裏人有關。”
“也不至于那麽悲觀。”
謝深秋說:“這件事秘而不宣十幾年,看來他們等到投資的“果實”還很遙遠。
可眼下錦華的窟窿堵不上父親很快會知道,還有當年醫藥公司出人命的事,只這兩個雷就夠大伯焦頭爛額的了。他又不敢直接去找父親坦白,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拿到錢,除了通過你還能找誰,這就是我們的籌碼。”
“跟他談,能撬出多少東西算多少。”
齊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天邊的雲彩淡了,兄弟倆吃了會兒點心聊到了月出時分,謝深秋拒絕了哥哥嫂子共進晚餐的盛情邀請,穿戴整齊往門外走。
“你這就要回去了?”
謝深秋站住腳轉過身:“我明天回廣州,今晚去找我的小跟班辦件事。”
齊爍一愣:“什麽事啊?”
奶油色的路燈映亮了腳下蜿蜒的十字路,回到他自己的小別墅院裏,謝深秋整個人放松了不少。他擡頭一看,二樓亮着燈。看來他不在的這些日子,小跟班果然沒有偷懶。
踩着木質樓梯上了二樓,書房裏傳來吸塵器嗡嗡的轟鳴聲,謝深秋半靠在門邊,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那個辛勤工作的人,唇邊露出淺淺的笑容。
“清輝,忙到這麽晚,你不餓呀?”
洛清輝筆直的身體驟然一僵,轉身的動作無限放慢了,在看到謝深秋的瞬間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下一秒直接奔了過去:“少爺,你可回來了,想死我了嗚嗚嗚!”
他狠心使勁掐了一下胳膊,嗷一嗓子叫喚出聲:“少爺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吃飯了沒有,我吩咐廚房讓他們現在給你做!”
“不用,減肥,不吃了。”
他和洛清輝的緣分要追溯到小時候,清輝是管家的兒子,很小就在謝家莊園裏玩,跟着他父親一起打理這個家,遇到謝深秋後兩人特別投緣,每次謝深秋彈琴,他就會站在一旁拼命鼓掌稱贊。
一來二去混熟了,謝深秋就把他要到了自己這一家來當小跟班,要說成長的歲月裏有什麽快樂的事,除了和齊爍拌嘴,剩下的就是和洛清輝一起玩了。小跟班洛清輝聽話得很,讓幹嘛就幹嘛,半句怨言也沒有。
“少爺,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可想你了。”
“我知道,”謝深秋抛着手裏的車鑰匙,下巴沖着門口一擡:“走,跟我辦點事去。”
洛清輝眼睛一亮:“好啊好啊好啊。”
車子穩穩停在翠湖區別墅的門前,許久沒人住的地方只有一盞淺白色的路燈,陰森森地照着月下凄冷的大地。
洛清輝看着面前黑魆魆的老宅,冷不丁咽了口吐沫:“少爺,咱們來這裏幹什麽?”
謝深秋下了車,從車後座上取了手電筒和小型的鐵鏟鐵鍬,一股腦兒全都塞進了洛清輝懷裏,認真地說:“幫我下一趟地下室,看看有沒有老鼠窩。”
就這?就為了一個老鼠窩?
洛清輝臉上的表情快哭了,那間地下室是死過人的,他有點不敢進去。可過世的是他家少爺的母親,貿然說出來恐怕會挨揍,只好站在原地磨蹭着:“少爺,這屋子不住人已經很多年了,定期都會有人來打掃,怎麽會有老鼠窩。況且齊少爺說,哎哎哎——”
謝深秋拖着人往那黑屋子裏走,他對當年的事情陰影太大,是決計不敢自己下去的,只能讓洛清輝下去幫他檢查一遍,不然即便回了廣州也總是心神不寧的。
“你怎麽這麽多廢話,快去呀。”
“少爺嗚嗚嗚……”
謝深秋兩柄手機遞給他一個:“我給你打語音電話,你看到什麽東西随時和我說,有情況的話我會找人下去幫你的,快去。”
洛清輝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黑乎乎的房間裏,謝深秋站在月下,聽着他咚咚咚下樓梯的腳步聲,一時也緊張起來。
“少爺,門上挂着鎖呢。”
“我不是給你鑰匙了,開門吶。”
“哦對對對,鑰匙能,開、開、開門。”
洛清輝的聲音斷斷續續發着抖,厚重的金屬門咯吱咯吱被推開了,濃烈的灰塵和不流通的刺鼻空氣嗆得他直咳嗽。
“怎麽樣,你看到什麽了嗎?”
洛清輝說:“沒有啊,這裏早就搬空了。”
謝深秋狠了狠心道:“找,把能翻到的地方全都翻一遍,一個地磚縫也不許放過。”
電話裏傳來鐵鏟敲地叮叮當當的聲響,間歇伴随着洛清輝的碎碎念,他一邊找老鼠窩,一邊給謝深秋彙報地下室的實時情況。
“少爺,這裏沒有老鼠盜洞的痕跡,地下室诶,既是密封場所又沒有屯米屯糧,老鼠就是挖到這裏來也沒得吃啊。”
謝深秋回他:“你少貧了,趕緊找。”
鐵鏟叮叮當當的聲音持續了約半個小時忽然停下了,洛清輝坐在牆角,難以置信地看着身邊那塊被自己一鏟子敲起來的地磚,茫然無措地拿起手機:“少爺,有一塊彈簧磚底下是空的,不知道通向哪裏。”
謝深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麽方位。”
“進門右轉靠牆的第九塊磚。”
謝深秋又問:“裏面有老鼠嗎?”
“沒有,”洛清輝打量着那個空心格子,“但是放下幾只老鼠應該不成問題。”
所以他當年在母親身邊看到的那群死老鼠是有人刻意放進去的嗎,誰會這麽做,目的是什麽,母親當年又是怎麽死的呢?
謝深秋重新發動了汽車,坐在駕駛位上對洛清輝喊話:“你上來吧,把動了的地方全部恢複原狀,明天我要回廣州了,我不在的這些天不要讓任何人靠近別墅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