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家事
Chapter 19 家事
年關将至,魏曉月的期末考試追着十二月的尾巴圓滿結束了。提前享受假期的孩子樂得飛起,天天追在魏靖澤屁股後頭當小跟屁蟲,自從這個孩子閑下來以後,他連和謝深秋獨處幾個小時的機會都找不到了。
讓青少年接受義務教育對于家長來說是多麽大的福音,正在廚房給曉月做飯的魏大廚默默盤算着孩子開學的日子,他至少還要伺候這個小祖宗一個多月才能重獲解放。
“曉月,去叫謝叔叔上來吃飯。”
魏曉月噔噔噔跑下樓梯敲門,剛叫了兩聲就聽見謝深秋在門裏嚷着什麽,皮鞋踏在地板上走來走去。敲門的手有點猶豫,小丫頭轉頭跑回了三樓:“舅舅,謝叔叔不開門,他在屋裏和別人吵架呢。”
魏靖澤疑惑地放下碗筷,摘下了圍裙:“你先吃,我下樓看看。”
走到門口,屋主人略激動的言辭從門縫裏傳出來,那聲音比平時說話的語調高了幾度,透着極度不耐煩的情緒,像機關槍似的向外掃射。除了血脈至親,大概也沒什麽人能惹得謝深秋驟然變得如此尖銳了。
“深秋,你開開門,是我。”
房裏的争執聲瞬間被消了音,魏靖澤聽見皮鞋走路的動靜,約摸過了兩分鐘房門開了,謝深秋一臉倦色站在他面前,眼底的情緒還沒褪幹淨,整個人顯得有些局促。
“你在外面站多久了?”
魏靖澤扒着門框笑了笑:“我剛下來,正要叫你上樓吃飯呢。”
已經黑屏的手機還在嗡嗡嗡震動着,謝深秋将手背到身後,攥緊那已經發燙了的機身外殼,側過身将人讓進了客廳裏。
“你等一下,我換套衣服。”
下班到家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他連西裝皮鞋都沒有脫,謝宗佑的電話追過來時他本想好好和父親說幾句話的,沒想到又是一場極度消耗的沖突。謝深秋走進卧室輕輕推上門,将冰冷的西裝外套和充滿攻擊性的外殼一起脫掉了,柔軟溫暖的居家服上身,他才勉強找回平靜柔和的自己。
點開還在震動的手機,是齊爍發來的消息。
“躲解決不了問題,你和魏靖澤好好談談,謝先生要見他也不是壞事,至少他是站在你那邊的人,只要過了家裏這一關,你們愛怎麽逍遙怎麽逍遙,不會再有人幹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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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秋回了條消息:“過關?我都過不了他的關,何況魏靖澤。”
“那可未必。”
齊爍又發了語音過來:“你對你們的感情這麽沒有信心嗎,還是對姓魏的沒有信心。家裏人早晚要見他,你是攔不住的。
我知道你擔心他受傷害,可這本就是他愛你的代價,是他踏進謝家大門的代價,也是你們這段感情本該承受的壓力。深秋,謝先生為你找的那位官小姐還在家裏作客,這時候你躲得不見人影,我怎麽幫你?”
謝深秋将手機扣在床上,仰身向後倒在了柔軟的床被裏。二十四年了,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也只想單純地喜歡一個人而已。為什麽非要在感情之上附加這麽多的評判、考驗和要求,謝家冰冷嚴苛的規則像無形的鎖鏈鎖住了他這個人,也鎖住了他拼盡全力想保護的純粹的感情。
“謝先生不在乎你喜歡的人是男是女,他只對人本身的價值有要求。你們兩個在一起這麽久,魏教授知道你什麽身份嗎?”
他有什麽身份可言,誰誰誰的兒子無非是狐假虎威的假把式,旁人眼裏看到的是他身後那位神一樣屹立不倒的父親,倘若沒有謝宗佑,他們這群人又算得了什麽。
如果可能的話,謝深秋不想像只提線木偶一樣,活在父親光芒萬丈背後的陰影裏。
“知道又有什麽意義,家裏的事亂我一個人還不夠嗎,我不想拉他去父親面前受審。”
上次兩個人巫山雲雨,魏靖澤精明到只憑床上的幾點小性癖就把他可能與親生父親不合這種事推斷了個七七八八,他哪裏還敢專門去說什麽。不告訴魏靖澤真相,一來确實是想保護他不受謝宗佑傷害的私心;二來他對這段感情也有許多不切實際的期待。
本能的,謝深秋不想讓魏靖澤知道自己家裏的不堪,也不想對他展現出面對謝宗佑時才會有的張牙舞爪的性格。
他希望,魏靖澤眼裏的他永遠都是完美的。
語音條裏傳來齊爍爽朗的笑聲:“你還沒告訴他你是誰是不是,深秋,擁有謝家這樣顯赫的身份還自卑的人,你是第一個。”
身份在謝深秋看來是最虛無缥缈的,可魏靖澤不一樣,他身上有很多謝家人沒有的閃光點。比如淵博的學識,熱情如火的性格,照顧人吃飯穿衣的體貼,還有對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懷等等。
謝深秋也發了條語音:“總之現在不是我帶他回臺北的時候,魏靖澤是個特別重感情的人,他和我們家的人不一樣。”
“那你呢,新年也不回來了嗎?”
齊爍嘆了口氣:“大伯那邊又有動靜了,你跟謝先生鬧歸鬧,我們這一家的事關起門來慢慢解決,可別讓外人鑽了空子。再怎麽說一手打下來的天下若是拱手讓人,那可就太丢人了。出門在外多加小心,別忘了芷涵的教訓,她到現在還癱着下不了地。”
聽到妹妹的名字,謝深秋有些難過:“醫生怎麽說的,她以後還能站起來嗎。”
謝芷涵是他姑姑的女兒,謝家上一輩有三男一女,謝宗佑在家裏排行老二,上有大哥下有三弟和四妹,他是幾個孩子裏最具商業頭腦的經商天才。謝家老二飛黃騰達了以後,其他幾家也借勢而上。原本是出于兄弟姐妹情誼的幫忙扶持,在巨大的利益分配面前,幾家人卻争得頭破血流搶紅了眼,僅剩的家族關系只靠表面功夫維持着。
謝深秋最小的妹妹謝芷涵,和當年的謝明博經歷了如出一轍的車禍,如今癱瘓在床。
他們這一輩四家原本有八個孩子,卻幾乎沒有哪一家沒有夭折過兒子。對外界只聲稱是車禍和疾病,可謝深秋和齊爍都心知肚明,哪裏有那麽多偶然的車禍疾病,謝明博的死若是仔細追查起來,怕是也禁不起推敲。
他實在不忍心把魏靖澤帶進這虎狼之窩。
齊爍發給他一個遺憾的表情,好半天沒有說話。謝芷涵今生還有沒有機會站起來,誰也不敢打百分百的包票。
“你不想回家我也不逼你,但是年後我們需要碰一面。錦華投資的那幾家公司出了點問題,大伯這幾年的胃口越來越大,涉獵的投資領域也越來越廣,我快兜不住他了。”
“好,到時候我去機場接你。”
謝深秋從床上翻身坐起來,想起幾天前那個光怪陸離的噩夢,又發了條消息:“翠湖區那幾套別墅的地下室裏是不是有老鼠窩?”
齊爍:“?”
謝深秋:“我是說以前。”
“怎麽可能呢。”
齊爍:“保潔全天都在打掃維護,地磚磚縫裏連灰塵都不會有,哪裏來的老鼠。自從你離家以後,翠湖區那片已經很久沒人去走動過了,你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謝深秋回道:“哦,沒事,就随便問問。”
翠湖區是他母親沈雨薇當年住的地方,母親離世後謝深秋就随父親搬到了象徽莊園的中央區居住,只偶爾回去一兩次。既然那棟屋子裏裏外外天天有人打掃,那當年他在母親屍體旁看到的一大群死老鼠是确有其事,還是真的從夢裏幻想出來的,他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怕老鼠的呢?
回首往事謝深秋才恍然發現,幼年慘淡的時光裏竟然有數不清的記憶空白點。
“深秋,你換好衣服了嗎,飯該涼了。”
“馬上就好。”
卧室門拉開的剎那,兩人的目光隔空相撞。魏靖澤滾燙的視線看得他心底發虛,那雙漆黑的眼睛裏盛滿了審視和擔憂,還有許多謝深秋現在根本無法和盤托出的疑惑。
淡色的薄唇剛張開就被一根手指點住了。
謝深秋道:“什麽都別問,可以嗎。”
魏靖澤反牽住他的手,沉默地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溫熱的手掌覆上他涼涼的臉頰,将那一小塊皮膚捂出了紅潤之色才松了手。
“走吧,我們上樓吃飯。”
他們兩人上去的時候,魏曉月已經光了一個盤子,米飯也盛了第二碗。像無數個尋常日子裏那樣,三個人圍在桌前談天說地吃完了極為豐盛的晚餐,魏曉月心裏惦記着樓下的小夥伴,吃飽了飯放下碗就跑小區樓下玩去了,魏靖澤耳朵邊難得清淨了一回。
“放洗碗機裏就行了,你別動手了。”
他難得勤勞表現一次,還被魏靖澤從廚房裏拽了出來。圍裙穿了不到三分鐘就脫掉了,兩個人面對面站在水池邊,魏靖澤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事跟你說。”
謝深秋眨巴着眼睛:“你說。”
“等曉月期末成績出來以後,我和她要回北京一趟,看看我爸順便過個年,春節假期你準備怎麽安排,要回臺北嗎?”
謝深秋黯然道:“不回,我留在這裏。”
“一個人怎麽過年啊,”魏靖澤兩條長腿伸得筆直半倚靠在水池邊,話裏話外一個勁兒跟謝深秋兜圈子:“你長這麽大應該都是在南方過的年吧,想不想去北方看看?”
“我的意思是,也可以去我家看看,大家在一起跨年比較熱鬧。”
魏靖澤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幾個月以上的戀愛對他來說已經可以見父母了,可謝深秋至今都不願意和他說起家裏的事,不僅不讓問而且從來不主動提,他心裏好像結了個疙瘩似的,猜不透謝深秋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帶你去看雪,給你做很多好吃的,我們還能陪曉月堆個雪人什麽的。我在家那邊有個單獨的小公寓,你不想見我家人的話,我們就住到公寓去,怎麽樣?”
魏靖澤冒死在愛人的心理雷區跳舞,時刻關注着謝深秋的表情變化。這次要是不成功,估計他以後都不敢主動提見家長的事了。
謝深秋淡淡道:“好啊,我聽你的。”
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魏靖澤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強忍住驚喜的沖動又小心翼翼地試探:“你是說,你願意跟我回家過年?”
“當然,北京那麽好玩,我為什麽不願意。”
謝深秋微笑着走近他,本以為對家庭情況的三緘其口是保護了愛人,沒想到真讓齊爍說中了。魏靖澤是渴望了解他的,只是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才一直不敢問罷了。
“我會答應,你是不是特別意外。”
魏靖澤漆黑的瞳孔裏映出他白皙的臉。
謝深秋柔聲說:“我不是故意要隐瞞你家裏的情況,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給我點時間好不好,等我想好怎麽說給你聽。”
比起魏靖澤和魏曉月紅紅火火的日子,他那個冰冷家庭裏能說的事情實在少得可憐,無休止的争鬥和時刻提防算計的緊張關系,幾乎已經把“家”這個字糟蹋得面目全非了。
“不必勉強自己。”
魏靖澤輕輕摟住他的腰:“我相信你有難言的理由,我也可以等。你願意和我回家,對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靜谧的夜晚兩人在樓下的卧室相擁而眠,謝深秋枕在魏靖澤堅實溫暖的胸膛上,數着月光下窗簾倒影的斑駁光點。多年後他時常回想起這一夜,如果當初沒有那麽快答應他,會不會他們的愛情還只是純粹的愛情,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一切都不會改變。
午夜時分,床頭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魏靖澤瞥了眼來電顯示後迅速按掉了,他掀開床被的一角,将謝深秋的胳膊從他身上拿開,輕輕塞回被窩裏,輕手輕腳下了地。
剛離床兩步都不到,衣角就被人捏住了。
謝深秋睡眼惺忪的,睡夢裏身邊凹陷的床鋪忽然輕了,他下意識伸手拽住黑暗裏一個熟悉的身影,迷離渙散的雙眸帶着幾分不解,緩緩看向頭頂上方的人。
魏靖澤俯身吻了他:“乖,單位的一個緊急電話,我去客廳接了就回來。”
捏住他衣角的手驟然松開了,魏靖澤給他掖好被子,拿着手機帶上了卧室門。
電話裏三聲忙音過後,一個男人渾厚的嗓音傳來:“老魏,監獄那邊剛傳來消息,樊浩淩晨服毒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