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實驗
Chapter 17 實驗
午後的日光帶着溫吞的熱度隔着玻璃窗潑灑在藏青色雕花地毯上,米博彥透過落地窗凝視着身後模糊人影輪廓,緩緩出聲:“在你眼裏,霍瀾青是個什麽樣的人?”
謝深秋想了想,說道:“我師兄為人正直又親和,讀研那幾年都是他一直在幫我,鹿溪咨詢中心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沒。”
“所以你對他是感恩?感謝?”
“都有吧。”
回想起求學那段時光和霍瀾青的生活,謝深秋的确是充滿感激的。他雖然選了費啓南當導師,但是許多的觀念和老師是格格不入的,加上家裏人強烈反對的壓力,日子過得并不是很順利。在認識魏靖澤以前,霍瀾青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
米博彥轉回身:“那他的事你了解多少?”
謝深秋說:“瀾青是全獎入學的研究生,家裏經濟條件不太好,在校的時候時常自己兼職賺外快,這些年身邊知冷知熱的人只有幾個一起創業的朋友。他很少和我們聊個人私事,就連去馬爾代夫做心理咨詢個人體驗,也是你提起我才知道的。”
“這麽說,你也不能算是很了解他了。”
米博彥琢磨着他剛才的話輕笑了兩聲:“經濟條件不好,他是這麽跟你說的?”
“你知道我們咨詢所的價位吧,”他伸出手給謝深秋比劃着:“單次時薪比國內翻了幾倍不止,這還只是普通資歷咨詢師的價格,專家級別的人還會向上浮動五到十個點。四年前他來的時候還是個沒畢業的學生,如果真像你說的,學費全靠獎學金抵沖,哪裏有餘錢參與這樣的奢侈消費。”
霍瀾青離開的那段時間只說是出門做項目賺點學雜費,謝深秋從沒想過他會只身跑去馬爾代夫做體驗,而且為什麽非得是海外呢?
“博士,”謝深秋目光灼灼:“四年前在馬爾代夫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米博彥望着遠方天空的飛鳥,陷入了沉思。
很多瑣碎的細節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中褪色,唯有那個青年歇斯底裏的呼喊和咨詢師冰冷的模樣深深映刻在米博彥心底。他微微張開嘴唇,回溯起那場令所有人心力交瘁的咨詢拉鋸戰——
“霍瀾青和Amy的咨詢在初期非常順利,他們的治療同盟關系是我這麽多年來見過的最友好最穩固的,那段時間你師兄來咨詢所很頻繁,臉上始終是帶着笑的。後來Amy要照顧孩子,家裏的事情多了難免冷落了他,霍瀾青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鬧脾氣,攻擊咨詢師後又道歉,再攻擊再道歉,直到Amy接到出差外調任務,那一天他們的關系突然急轉而下,霍瀾青第一次失控打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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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秋瞳孔驟然放大:“……什麽?!”
米博彥注視着他繼續道:“最後那場咨詢是我緊急叫停的,Amy拒絕再為霍瀾青提供咨詢幫助,她說要去找她的督導師冷靜幾天,出發以後一直到現在都沒再回來。”
安靜的房間裏傳來兩人淺淺的呼吸聲,謝深秋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米博彥嘴裏描述的霍瀾青和他認識的那個和藹可親的師兄根本對不上號,垂在身側的五指下意識攥住了袖口冰涼的扣子:“這只是你作為旁觀者的一家之言,他們咨詢過程中發生了什麽事誰也不清楚,光憑這些還不能證明那位咨詢師失蹤和我師兄有關,她的督導師不也該是懷疑對象之一?”
謝深秋擡起頭認真道:“博士,那場咨詢他們兩個都出現了移情反應,我本來還以為是什麽感情糾葛,沒想到會發展成暴力事件。霍瀾青不是會用拳頭解決問題的人,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或者也可能是咨詢本身的刺激導致退行提前出現了,所以他才失控動手打——”
“你聽聽你這道理說得過去嗎?”
米博彥瞪着他道:“你們相處時間久,我三言兩語說服不了你,也改變不了什麽。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個人的人格是多面像的,潛意識裏的內容貿然蹦出來有時連本人都會吓一跳。你覺得他是一時失控,你覺得是咨詢本身的刺激,可如果沒有這些“刺激”,背後的危險永遠不會被看見。”
謝深秋深吸一口氣:“他沒有傷害過我,況且如果他真的有問題,四年了,警察早該把我師兄查個底朝天了,可事實上并沒有不是嗎,所以這件事情應該是有誤會。”
“各打五十大板解決不了問題。”
“如果我告訴你,這不是霍瀾青第一次參加圓桌會議,你會怎麽想?”
米博彥摸出手機,在相冊裏劃找了半天找到一張邀請函的照片遞給他看:上一次我們收到圓桌會議的邀請,時間是四年前,在霍瀾青還沒到達馬爾代夫的時候,我和Amy還有他,在這片土地上見了人生中的第一面。”
等等,眼前這個人在說什麽?
謝深秋茫然的瞳孔一瞬間清亮起來,他像在看陌生物種一樣凝視着米博彥,喉結上下動了動,好半天都沒有說話。他們原本就是被莊七釣來的,如果不是魏靖澤執念魏思嘉的下落,兩個人壓根不會來參加會議。
來之前他有過猜測,這場會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那個意,和魏家的過往有關。可如果圓桌會議本身就是一個循環邀請,那霍瀾青四年前到馬爾代夫做咨詢,也和這個未落地的人格實驗有關嗎?
“……我們本着知情自願的原則甄選第一批實驗咨詢師和來訪者……”
也就是說,上一批甄選出的咨詢師和來訪者很可能就是Amy和霍瀾青。
“博士,你總共收到過幾次邀請?”
米博彥收起手機垂眸道:“只有這兩次。”
謝深秋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今天會場上的新面孔除了我和魏靖澤,還有誰?”
米博彥擰起眉頭:“這我怎麽記得住。”
正當兩人說話時,房門口傳來“滴——”的開鎖音,魏靖澤眼底的焦急在看到謝深秋的瞬間漸漸平息下去,大步走上前來:“怎麽跑這兒來了,說好在大廳等我的。”
“博士你也在,你們在聊什麽?”
“沒什麽,随便閑扯淡。”
魏靖澤像條大狼犬一樣,進門就把人護在了身後,隔開了兩人的距離。米博彥也不惱,笑着拍了拍魏靖澤的肩,“時間不早了,我先下樓了,以後有緣再見吧。”
房門從外面輕輕合上,魏靖澤松了口氣緩緩抱住謝深秋的腰,軟腳蝦似的半挂在他身上甕聲甕氣地酸道:“我在會議室看個資料的功夫,你就跟姓米的跑單間來了,你們倆說什麽悄悄話呢?”
“你別瞎琢磨。”
謝深秋錘了他一記:“他兒子比曉月都大了,人家夫妻感情好着呢。我是專程去問他那個失蹤咨詢師的事情,結果問出了一大堆了不得的事情。”他将剛才的事從頭到尾給魏靖澤複述了一遍,也提到了對兩次圓桌會議說辭的疑點。
“米博彥在撒謊。”
魏靖澤松開他,在房間裏繞了一圈總算摸到了一支打火機,點燃了手裏的香煙。他不經常抽煙,唯二的兩次都是在遇到和魏思嘉相關事情的時候情緒波動,才會點起來。
“不,應該說,他的話半真半假才對。”
謝深秋挑了挑眉:“怎麽講。”
“圓桌會議的循環召開為真,他本人參加了四年前的會議為假。”
魏靖澤吐了口煙圈,灰白色的煙蒂啪嗒一下掉在了地毯上,“費啓南給我看了那份咨詢記錄的原件,上面寫的內容基本都能和我們家的情況對上,來訪者有九成的可能就是魏思嘉,而那份報告的時間是在八年前。”
八年前,剛好是他大學畢業回家探親的時間。也就是說魏思嘉出事後到曉月出生的時間裏,已經和圓桌會議的咨詢師有了聯系,也專門因為性創傷和抑郁症來做心理咨詢。而那時候,魏靖澤收到賓大錄取通知書,已經遠赴大洋彼岸深造讀研。
謝深秋恍然明白了,“按你的邏輯,你姐姐八年前參加圓桌會議成為了實驗來訪者,米博彥說四年前霍瀾青應邀去做個人體驗,到今天我們受邀到場就已經是第三次了,圓桌會議每隔四年召開一回。”
“對。”
魏靖澤道:“所以他要是真參加過上一次的圓桌會議,今天他該是來興師問罪的,對着費啓南那套激情澎湃的說辭也就不會問出“我們為什麽幫你”這種話了,他知道許多咱們不知道的事情,但對環境和周圍人卻很生疏,最有可能的是Amy失蹤以後他順藤摸瓜查到了會議,然後就收到了邀請。”
謝深秋看着他,一字字道:“所以,四年前真正受到邀請的人,是Amy和霍瀾青。”
“可他為什麽大費周章撒這個慌呢?”
“為了讓你相信他,或者,借由你的幫忙來接近霍瀾青,調查當年的真相。”魏靖澤聳了聳肩,透過眼前彌漫的灰白色煙霧望向謝深秋,冷不丁笑了:“老霍裝得還真像那麽回事兒,這回的新面孔不會只有咱倆吧。”
“瀾青他不說,應該是有自己的苦衷。”
謝深秋并沒把霍瀾青和Amy沖突的事情說出來,私心裏他還是願意相信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霍瀾青,而不是一個從未謀面的異國咨詢師。這件事的真相沒有明朗之前,沒必要再讓魏靖澤增加多餘且無根據的揣測。
“你不用替他辯解,”魏靖澤忽然說:“我對老霍保有他的個人隐私沒意見,只是你有沒有發現,目前說到的參會人員裏,我姐姐和那個叫Amy的咨詢師都失蹤了。”
魏靖澤勾來煙灰缸按滅了煙,嚴肅道:“人格重塑技術不是對所有簽字人員公開的,這批與會者中只有小部分被選做實驗對象的人才有資格接觸到核心機密,其他人不是陪跑就是為他人做嫁衣,供人員供場地供資金,否則幾年下來,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
“可是這說不通啊。”
謝深秋窩進他對面的沙發裏,輕聲道:“完全沒有私心獻身學術研究的人并不多,沒有切實的好處落實到位,他們為什麽要心甘情願幫忙呢?”
他們是為了尋找魏思嘉的下落進來的,而米博彥是為了他那位失蹤的咨詢師同事。白若飛無利不起早,熱衷于跟鹿溪搶地盤搶市場份額,但凡能惡心他和霍瀾青的事都會跑來橫插一杠子,那其他人又是為什麽。
“我們剛剛趟進這趟渾水,很多隐形的利益分配還不清楚,但那幾位投資人不會做賠本的買賣,這項實驗項目絕不像表面說得那麽光鮮亮麗。”
“靖澤,你相信人格重塑嗎?”
魏靖澤認真望着他,冷聲道:“我只知道臨床咨詢治療确實有人這麽幹過,病人不懂內行不說,只要治好了病,大家都心照不宣。
真正的“破舊”會從一個人的頭發絲否定到腳後跟,病人會在短期內被導入抑郁狀态,從輕度直墜入重度抑郁,所有的人格都軟塌塌的,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拿捏。先告訴對方他們人生裏的一切都是錯的,包括行為、認知和各種想法,然後再告訴他們什麽才是對的,這就是“立新”。”
謝深秋目光變了變:“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通過這種方式來改變的。過程裏只要有任何一個保護者人格頑強抵抗,都不會成功。”
“你明白打碎是什麽意思嗎?”
魏靖澤說:“是人就有軟肋,很多時候根本不需要和外層人格對抗,只需要摸清這個人的七寸,取得最柔軟的人格的信任,後面的事情不用咨詢師做什麽,病人內部的人格群體自己就會打起來。”
謝深秋搖了搖頭:“顏教授說得沒錯,不該拿來訪者冒險,即便他們知情且允許,但技術上的信息不對等依然會導致欺騙。”
“技術與風險總是相伴的。”
“比起費啓南做這項研究,我更關心的是,他到底要拿這種實驗結果來幹什麽?”
魏靖澤凝視着他,沉沉道:“同樣一把刀,拿來殺人和救人全在醫生的一念之間。”
“話說回來,深秋,你不打算問問霍瀾青,四年前到底發生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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