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粉胭脂01
第10章 金粉胭脂01
謝月擇又生病了,眠之不想呆在東宮裏聞濃重的藥味,帶着護衛跑出了宮。
宮外好熱鬧,還有煙花放,眠之帶着護衛們走走逛逛就是不想回宮。
護衛甲說夜深了太子殿下會擔心的,懇請眠之回宮去。
眠之搖搖頭,支使護衛甲去給她買糖葫蘆。街道上到處是燈火,燈火的光澄亮亮的,照耀到眠之臉上時,襯得她像一朵河流裏的金蓮花。
護衛甲有些怔愣,眠之悶悶道:“聽到沒有,我想吃糖葫蘆了。”
護衛甲連忙低下頭,應了“好”,也沒提回宮的事了,側身到處看哪裏有糖葫蘆賣。
支走了護衛甲,眠之又對護衛乙道:“我要花燈,最大最明亮的花燈。”
護衛乙沉默地站着,眠之踢了他一腳:“聽到沒有,我要花燈。”
護衛乙的目光從眠之的繡鞋移到眠之的面龐,他沉聲道:“殿下會跑的。”
這不是郡主殿下第一次想跑了,之前就有先例,惹得太子殿下震怒。太子殿下身體病弱,怒急攻心吐了血,護衛們險些被打死,連郡主殿下也沒逃過懲罰,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黑屋裏整整三天三夜。
太子殿下昏迷了多久,郡主殿下就被關了多久,被放出來的那一刻她頭發散亂神情脆弱,跟被打的貓崽子似的,卻仍然不長記性。
郡主殿下并不是真的郡主殿下,她并非長公主的親女兒,只是記在了長公主名下,恩封了這個郡主的名頭。
太子生來病弱,太醫診斷恐怕活不過十歲,皇帝親自去找了國師,國師算了一卦,說要為太子殿下找個沖喜的女娃,或可延續太子性命。
國師那一卦,便将無父無母只有個養兄的三歲女娃眠之帶進了宮。
在國師的谶語裏,太子及冠之前不能成婚,不能有婚約,及冠後方可娶妻。既然命定的妻子是這小女孩,皇帝想了想,便将其記在皇姐名下,封了個郡主的名頭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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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與眠之同齡,眠之前些日子及笄了,若在尋常人家,是時候挑個夫婿成婚,但在東宮裏,她的作用只是給太子殿下沖沖喜。眠之名為郡主,實則太子的附屬品。
太子并非皇後的親子。皇帝子嗣艱難,而立之年才得了太子這麽一個皇子,視若珍寶。皇後沒有自己的兒女,對由自己撫養長大的太子十分重視,頭一次罰眠之黑屋禁閉便是皇後的命令。
整座皇宮裏,皇帝的子嗣只有一個太子和一個公主,小公主才五歲,柔妃娘娘誕下,亦是皇帝的掌中寶。
護衛乙不肯去為眠之買花燈,眠之只好支使護衛丙去。
護衛丙猶疑了片刻,眠之微惱道:“我看你們才不是什麽護衛,分明是看管我的牢頭。真威風啊,一個個都把我當擺件兒似的。”
護衛丙焦急道:“殿下,卑職只是擔心——”護衛丙沒有說下去,說下去分明是觸眠之的黴頭。
什麽擔憂殿下逃跑又被罰,簡直是直戳眠之的心窩。
皇後娘娘關眠之那次,皇帝來勸都不好使,硬生生把她關了三天三夜。一開始眠之還硬氣着,但屋子裏實在是太黑了,雖然有送飯的,但眠之只能跟狗一樣摸索着吃飯。
眠之大吼大叫要出去,仍是沒人來開門。她餓暈之後,有宮女進來給她喂食和清理身子,等她醒了又繼續關,直到太子殿下醒來,眠之才被放出來。
那一次之後,眠之徹底恨上了皇後。皇後也不待見眠之,覺得她不過是個好運氣的女子,要不是能給太子沖喜,哪能進入宮中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可恨這還不知足,不安分,不能哄太子開心。
眠之短促地笑了下,她知道護衛丙想說什麽,無非是上頭皇後壓着,她要是膽敢惹太子不高興,指不定又要遭什麽罪。不止她遭罪,這幫護衛也逃不過懲處。
皇帝罰護衛,是罰他們沒能看好眠之。太子醒了還要罰一遭,是罰護衛們沒能保護好眠之。
眠之心道,這群護衛可真夠倒黴的,可誰讓他們那麽讨厭,活該活該,她才不會替他們着想。
護衛甲買來了糖葫蘆,眠之一時之間竟忘了花燈的事,接過糖葫蘆吃了一顆,嘆氣道:“話本子裏說得那麽好吃,結果也不過如此。”
即使沒有那麽美味,可奇怪的是,每次眠之出宮游玩,總是要護衛們去買一根糖葫蘆給她。
大概是三歲那年,她還沒進宮,迷迷糊糊的記憶裏,她曾拉着養兄非要買糖葫蘆吃。
養兄窮啊,父母都死了,眠之是他在河邊撿到的,于心不忍才養了起來。
他自己也就八九歲大的孩子,為了維持生計捉襟見肘,都快去讨飯了,又哪來的銅板買糖葫蘆。
但是眠之生日那天,他還是想辦法買了一根回來,可惜眠之沒吃到就被皇宮的人抱走了。
眠之大哭着鬧,要哥哥要哥哥,養兄也氣得攔在帶刀的侍衛面前,說他們搶孩子。
太子病重,侍衛們沒有閑情解釋,推倒養兄,甩下十兩銀子,抱着眠之便快馬趕回宮中。
被侍衛抱在懷裏的眠之,隐隐約約還能聽到養兄一邊追一邊喊:“眠之,眠之!”
馬鞭揮得又重又急,養兄焦急郁怒的聲音很快就消散在了馬蹄聲聲裏。
當時眠之也就三歲,其實也記不起來什麽了,養兄的名字都忘了,面容更是想不起來,但不知道為何,那根沒能吃到掉地上的糖葫蘆,眠之卻久久沒有忘懷。
每次她感到難過的時候,就覺得自己也是一根掉在地上的糖葫蘆,糖上沾滿了塵灰,再也不能撿起來吃了。
她把自己浪費掉,別人卻覺得她毫不餍足。
眠之沒興趣吃下去,将糖葫蘆遞給了護衛甲:“扔了或吃了,你自己決定。”
護衛甲看着眠之,想也不想将糖葫蘆一下子全吞進嘴裏。甜得塞牙好生狼狽。眠之淺淺地笑了:“真是個笨蛋。”
她心情好了些,左看看右看看逛集市,護衛們一直守在她身邊,不讓人沖撞了她。
光影流動,不少人駐足,眠之好似沒有察覺那些流連她面龐的目光,自顧自逛着攤位。
不遠處好像在玩什麽雜耍,陣陣的叫好聲傳來,人流擁擠,眠之一個不小心就跟一個男人撞上了。
好疼,怎麽會有人的背這麽硬,一把重刀似的,眠之撞得眼眸冒出星星點點的淚水,護衛們連忙将她護在了身後。
被撞的男人回過身來,看到了護衛們護着的女孩,雙眸微濕,眼尾輕紅,水打的金粉胭脂似的。
又耀眼又破碎,燈火的光成了金粉,把她這盒胭脂攪得零零碎碎,直勾得人回不過神來。
“抱歉。”男人的聲音低沉,仿若深山老林裏清晨的鐘聲,又好似戰場上的悶鼓,直敲得眠之的心也鼓動了起來。
眠之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這麽高大威猛的男人。
他像一塊頂天立地的盾牌般,比常人高出了一個腦袋。樣貌似一把粗粝的刀,久經風霜仍不掩鋒芒,厚重而飽含歲月的蒼茫,他令人無端端想到大漠邊疆,又好似話本裏的江湖俠客,一把刀走天涯。
眠之年少的心一下子就被勾動,她眼睫上要掉不掉的淚珠滑落,她毫無所覺,注意到的護衛丁卻倏地拔了刀。
護衛丁跟個瘋子似的打攪了美麗的初遇氛圍。
眠之瞪着他,直瞪得護衛丁将刀插回了刀鞘。
這群護衛有時候還真是是非不分,分明是她撞到了別人,他們還要拿刀去砍人家。
眠之不想分心給護衛丁,将目光重新移轉到男人身上,她微微羞澀,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男人看出這群護衛的敵意,不想唐突了眼前的女孩,點了下頭便要離去。
眠之連忙道:“欸,欸——請問你——”
男人停下腳步,眠之卻又不知該說什麽了。男人包容地看着女孩,人流如織,擁擠着行人,眠之擡眼望着他,聲音微弱沒有底氣:“你叫什麽呀。”
男人沉默片刻,給出了他的名字。
“在下宿廬。”
回到宮中後,眠之心裏仍然流連着宿廬兩字。
宿廬指供住宿的房屋,從名字可以看出男人的出身不高,家裏的爹娘對他最大的期望,大概就是有吃有穿有住。
可偏偏是這樣的男人,一個與太子謝月擇截然相反的男人,勾動了眠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