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錦華

第31章 豐收

31   豐收

◎今日遴選已經結束◎

官員們駐足在這幅繡品前, 各自發表着意見。

“這構圖之精巧，令人嘆為觀止。夜色深濃如墨，只有秉燭之人的手中, 攜着一簇暖光，映照在這朵盛放的牡丹花上。你們看這露珠, 在燭光下光彩閃動, 這花瓣的顏色, 随着燭火的明暗，層層漸褪，可謂是秉燭夜游作花伴，韶光轉眼瞬息間, 此情此景，實在是美得讓人無法言喻。”

若說此前那幅繡貓, 已經是繡技的最高形态，那麽這一幅秉燭賞花，便是構圖、巧思、技藝三者的結合。

一位大人看了許久，才緩緩發話：“可我們是要選出繡技最高超的繡娘, 咱們不妨從繡技上多作衡量。”

聽他這麽一說，其他官員表示贊同。

“這幅秉燭賞花确實很美，構圖巧妙，立意別具一格, 可咱們的遴選終究重在繡技。”

一位官員出聲反駁：“這幅繡品的針法雖然不如繡貓複雜，但你們看這裏的燭火，設色自然到足以以假亂真，分層加色, 來來回回暈染施針, 明暗之間自然交替, 能夠将繡技還原到如此逼真的程度，還稱不上最頂尖的繡技嗎？”

最開始的那位官員高聲提醒：“你們難道忘了，這可是一幅雙面繡。”

說着，便将繡品的另一面翻了過來。

他們的确是忘了，忙着欣賞這幅黑底繡品的精巧美麗，一時間竟忽略了它是一幅珍貴的雙面繡。

在場的幾位官員裏，只有內務司的大人見過雙面繡，其他人倒是第一次見，衆人睜大了雙眼，另一面所繡的，與前一面一模一樣。

雙面繡這種幾十年都難得一見的技藝，難學難繡，而且近乎失傳，除了世世代代以織繡為業的大家族以外，已經很難在市面上見到。

只要走線稍有一絲錯處，背面的繡圖便會露出破綻，要達到兩面完全一致，每一根絲線的走向都不能出錯，所以雙面繡也是最困難的技藝。

這幅雙面繡技藝遠超其他繡品，幾位官員商量了一陣，定下第一輪的結果，宣布秉燭賞花獲勝。

聽到結果時，金佩蘭的臉色慘白，那幅繡貓已經用盡了她十幾年來所有高超繡技，沒想到還是輸給了別人。

她有預感，那幅秉燭賞花繡品，定是出自葉汝錦之手，除了她，不會有人會有如此膽量，敢在遴選上拿出黑底繡品，這實屬冒險之舉，對色彩把握的要求更高，也更難體現出繡技水平。

在她一旁的正是金元富的母親金陳氏，安慰道：“不過是第一輪讓這雙面繡冒了頭，第二輪比的是巨幅繡品，重在審美和立意，再說，這麽短的時間，不可能再有人繡出雙面來。”

很快，殿內擺出了第二輪比試的繡品。

第一輪都是半尺規格的小幅繡品，到了這一輪，則是三尺規格的巨幅繡品，評審臺外面的繡娘、以及圍觀的百姓，都能得以遠觀。

不出葉汝錦所料，這次的第二輪遴選，各家的繡娘都拿出了看家本領，張氏布莊當家繡娘所繡的雙鳳朝陽，大氣端秀，李氏繡館呈上的是大氣磅礴的千裏江山圖，趙氏繡館則是一幅令人目眩神迷的芙蓉鯉魚繡。

劉氏繡館最為擅長明豔繁複的五色孔雀，花紋繁缛豐滿，設色熱鬧歡快，極具視覺沖擊。

......

瑞安城的頂級繡娘齊聚此處，繡品争奇鬥豔，将“繡花能生香，繡鳥能聽聲”的境界，完美展示在衆人面前。

評審臺上，一幅繡品脫穎而出，被擺在了首位，供臺下的人觀瞻。

臺下圍觀的人群人頭攢動，甫一見到繡品真容，一片嘩然之聲。

這是一幅八佛普世之圖！

以紫衣觀世音菩薩為首，旁邊各站了普賢菩薩、金剛手菩薩、文殊菩薩等，一共八尊菩薩，各個頭頂佛光，腳踩各類珍禽異獸。

最妙的便是八尊菩薩的臉，每一個的容貌形态都刻畫得細致入微，又各不相同。

金剛手菩薩三臂六目，獠牙露齒，滿臉威儀，身上纏繞着藍黑色巨蟒，赤目圓瞪，令人怖畏。

普賢菩薩凝神靜氣，赤腳騎在一尊靈牙白象之上，手持一朵靜心蓮，只需看上一眼，便可讓人心神清淨。

紫衣觀音眉眼含笑，手持淨瓶輕踏蓮座之上，一雙慈悲憫懷的眼睛将衆人都看盡眼底。

“這也太神奇了，無論我走到哪，菩薩的眼睛都在看我！”

衆人聞聲看去，果然如那人所說，菩薩的眼睛就像活過來一樣，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像是在注視自己。

金佩蘭見到自己的八佛普世擺在了首位，心裏暗暗歡喜。

這是她冥思苦想才有的巧思，大乾朝最為盛行佛教，采用這樣的構圖，不僅符合大衆的審美，而且象征着吉祥美好的祝願，任誰見了，都得對這幅繡品贊賞有加。

不少百姓見了這八尊佛像，已經開始喃喃自語，祈求佛祖保佑，甚至有婦人牽着孩童，就地跪拜祈願，以示誠心。

只因這八佛普世，繡得實在是過于傳神。

葉汝錦旁邊的幾位繡娘正在竊竊私語，臉上盡是黯然，這幅八佛普世圖已然是人心所向，她們的繡品沒有一點勝算。

劉繡娘悄聲對蘇婉道：“我聽他們說，這幅繡品是錦繡坊的金佩蘭所繡，此圖一出，今年的資格怕是要落定了。”

而臺上的幾位官員還在争論不休。

“等等，你們真要選這幅八佛圖作為魁首？”一位清瘦的官員從後面走出來。

張大人是江蕪州的糧官，此次被選來陪審繡品，但他對織繡并沒有其他幾位大人精通，因此，他一直沒怎麽發言。

張大人指着身側的一幅繡品，語帶焦急：“還請各位大人，來看看這幅繡品！”

他所指的，是一幅繪着五谷豐登之景的繡品。

這幅繡品被擺在最後，又被八佛普世圖的風頭壓過，直到現在，還未被其他官員們看到。

內務司的大人率先走了過去，身後的官員也跟了上去。

這幅繡品上，繡着金秋的田野，五谷糧田，麥實甸甸，秋果累碩，繡工精巧針線無痕，如同實景，隔着繡布，仿佛能聞見田間那股暖香。

麥田的盡頭，連接着淺金色的天幕，幾束陽光穿透了厚厚的雲層，映照在水池、田埂上，也映照在幾位紮根在泥土裏的農民臉上，面對豐收之景，每一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與希冀。

衆人駐足在繡品前，這幅繡品傳達出的溫暖真摯，直擊人心，一時間竟無一人出聲。

見衆人都被眼前圖景引走了心神，張大人心懷激蕩地開口：

“各位大人，我雖是一介糧官，看不出繡品上的太多門道，可我觀這幅繡品時，就像親臨至金秋十月的糧田，和這些揮灑汗水的百姓一樣，被暖陽照耀着......比起那神佛虛像，這才是真實的人間，這才是天下百姓應該追求的希望。”

張大人的話如雷貫耳，說到了衆人的心坎裏。

天下百姓的幸福，從來不在天上神佛的庇佑之下，而在他們紮根的這片土地上。

“張大人所言極是。依我看，這幅繡品的繡技也也是登峰造極，你們看這些農民的臉，比起那八位佛像，尺寸小上十倍，但是各個神貌生動，若是貼近細看，甚至能看出臉上的褶皺。還有這破雲而出的陽光，本官對繡品也算有所研究，卻看不出這是何種針法，将這陽光繡得這般通透真實。這幅繡品無論構圖、立意，都是極品之作，”

出言的官員正是內務司的李大人，他的一席話，幾乎奠定了今日的勝者，将會是這幅五谷豐登圖的繡作者。

衆位大人也紛紛表示贊同，當今聖上是位仁君，将黎民百姓看得很重。此次遴選之後，會将繡品呈給聖上，到時候，将繡品的立意舉托一番，昭示聖上賢明治世才得到這樣的豐收景象，定會惹得龍顏大悅。

屆時，選出這幅五谷豐登圖的每位官員，都将是功臣。

幾位官員回到座上，很快便商議出結果，後由內務司的李大人行至臺前，高聲宣布，本輪遴選勝出的繡品為五谷豐登圖。

随後，原本放在首位供衆人觀仰的八佛普世圖，與其他作品都被撤了下去，只留下五谷豐登圖，被擺在了人前。

金佩蘭看着自己的作品就這樣被撤了下去，雙肩頹了下去，一臉的失神落魄。又聽見耳邊響起李大人的聲音：

“今日遴選已經結束，葉氏布莊的兩幅繡品均繡技卓越，經各位評審大人商讨決定，由葉氏布莊負責明年的織繡內務。”

另一邊，李大人已經親手為文書蓋上紅印，葉汝錦攜着蘇婉走上臺前，接過了卷軸。

葉汝錦經過金佩蘭時，只是淡淡一瞥。

經過門檻處，一群衙役氣勢洶洶沖了進來，拿着長刀将門口攔了起來。

“你們誰是錦繡坊的掌櫃，站出來，否則一個都不準走！”

沒有人願意惹這些是非，聽到衙役是來找錦繡坊的人，人群中有人朝着金佩蘭和金陳氏一指：“官爺，就是她倆。”

金佩蘭二人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就被衙役從身後反剪了雙手，狼狽地被一路拖綁着，被押回衙役接受審問。

葉汝錦面露疑色：“奇怪，怎麽她倆像是不知情一樣？”

蘇婉給女兒整了整領口，氣定神閑道：“不管她們怎麽樣，相信這次以後，他們錦繡坊，在瑞安城就再也沒有立足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