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珸

第9章 無言

無言

第八章，無言.

魔族之子，需懷胎百年，而這百年之內，謝小琈自是戒了酒，戒了外出，也戒了各種形形色色的可有可無之事………

長卧榻間，便是無言……

看那日升月落朝夕往複，獨對日暮。

他也便似乎再沒見過嚴翙，唯見偶爾前來的侍女眼神躲閃。

她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怕了謝小琈，行事亦是小心翼翼了起來。

這或許有怕驚了謝小琈肚子裏的胎的緣故，也或許是因謝小琈越發沉默寡言，面無神色……

而那僅有的，可以讓謝小琈有所寬慰的，便是他肚子裏小小生命的心跳，那微弱卻又不失生命力的震動……

“叫你什麽好呢……”謝小琈喃喃着，深吸了一口氣，“歲歲平安喜樂，就叫‘歲歲’吧，好不好………”

小生命自是給了他肯定的回答，惹得謝小琈不由地淡淡一笑……

卻是垂眸，“可惜，娘親可能不能陪着你長大了………你要好好的，好好修煉，知道嗎？”謝小琈輕撫着肚子，黯然神傷……

還記得他上一次見到嚴翙，已是不知幾年之前。

燭火撲朔，映着他的背影，卻仍是使他的臉隐于昏暗之中，看不出神色……

“魔尊大人………”謝小琈忽地叫住他，皺了皺眉又咽了口唾沫。

晚風趁機徐徐而來，撥動着隔在兩人之間的紗簾，便更如雲似霧，平添朦胧，卻又帶着淡淡的涼意，才有了深秋的實感，更配隐花香……

“何事？”嚴翙用向來平靜地語氣道，卻并未回眸。

“你放心，我會平安地把小皇子生下來，但從此以後，你我二人，再無瓜葛………”謝小琈頓了頓，忽地沖上前去，一把掀開了紗簾，将一書箋塞到了他手裏，“這是合離書，還勞煩大人簽了……”

一剎沉寂，謝小琈卻忙抽回了手，轉身，退了出去……

而耳後，反聞嚴翙輕輕地允了一句：“好……”

便再無其他了……

也不知是為何那一夜偏是大雨滂沱，卷了滿地落花，污于塵泥………

當然自此以後，謝小琈便再未見過嚴翙了。

而他也并非是沒回魔宮，只是單純地不想再見謝小琈罷了……

畢竟，目的已然達成，繼續陪他演完這場虛妄，也實在沒有什麽意義……

謝小琈又苦笑着，嘆了口氣:“你說，你要什麽時候，才能出世呀………”

謝小琈早已談忘了時間，而且，最近他也是越發地昏昏沉沉，也越發地噬睡了。

這一日之中，大半的時間，他都是在睡夢之中度過的……

或許，只有閉上雙眼，沉入虛無之中，他才能有一剎的安心……

而這過去的不知多少年之中，謝小琈也盡是一個人承受着懷腔的所有苦痛。

幸而，他都已是習以為常，毫不在乎了，也甚至開始學會了享受孤獨……

謝小琈則再度輕倚在了一側，放松了身體，日光惺忪，至少還有那一抹淡淡的暖意，撫着他，再度合上了雙眼……

一陣喧鬧便漸漸襲了上來，緩緩将他籠在中間。

一團團模糊的彩微散，也在他眼前悄然展開，便是一張凡間花燈圖！

環顧，更是人山人海，滿河燦爛，花燈琳琅，敢與星河相較。

“賣糖葫蘆喽！酸甜可口的糖葫蘆！快來看看啊！”

“哎，這邊兒有燈迷！彩頭還挺大的！”

“放河燈許心願！要不要來一盞？可靈啦！”

“客官裏面清，好酒好肉好月色，不容錯過啊！”

更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又配樂聲陣陣，從不知何方飄然而來，勾上眉梢……

更有孩童嬉鬧，從他身側恍然奔過，惹得謝小琈不由地抿唇而笑。

漫無目的地緩步而前，也的确很是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他很久未嘗體驗過了………

不覺發間銅鈴輕響，又于燈光之下微閃，引着一人步步靠近。

而眸光之時.也盡是謝小琈……

萬般明媚光影，皆不敵他回眸一笑……

至少于那一日，是如此吧，如此地不加掩示的歡喜……

也正似那日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而四目相對的那一剎，謝小琈下意識地又倒退了幾步………

皎月清輝，清風拂面，萬籁俱靜，空餘二人的相視………

謝小琈從未想過能再見那日與他執手同游的少年，見他于溫黃燭光之下的明眸，再十指相扣，把酒言說………

或許，再遇見嚴翙之前，謝小琈也從未想過與某人共度此生，從未生出過這般虛妄。

不免紅了眼眶，蘊着點點晶瑩，順着眼角而下，又綻于淡紗之間……

“小琈……”那少年卻先他一步恍然開口。

而謝小琈發間朱紅發帶便先猛地撲了出去，跌入他掌心之中，一陣銅鈴脆響，擾亂心神……

而謝小琈也總能為他流連，難舍這一份過眼雲煙：“你當真是嚴翙？”

“嗯………我是。”嚴翙苦笑着，柔聲答道，又忽地上前，一把将他攬入懷中，便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心跳……

謝小琈不由地勾了勾唇角，長舒了口氣。

嚴翙懷中的暖意，還真是讓人沉淪……

而謝小琈卻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暖光依舊，又聞雀鳴，還算得婉啭動聽。

而恍惚之間，仍見眼前，的少年，也正将他攬在懷裏，輕拍着他的背……

“嚴翙？”謝小琈愣了愣，試探地又問了一句，又伸手戳了戳他。

嚴翙這才緩緩松開謝小琈，眸光閃爍，卻仍是落在他臉上：“怎麽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沒有………”謝小琈盯着他，又搖了搖頭……

嚴翙，是只有在夢裏才會出現的，真有幸，至少在夢裏，還能延續着謝小琈那漂渺的虛妄……

那謝小琈自然是會欣然接受的………

他伸手扯着嚴翙的衣角，抿着唇：“為什麽都不來看我，我真的很難受，每天一個人在這個房間裏呆着………沒人跟我說話，我就只能一直睡覺，一直睡覺………我………我也只有在睡着……睡着的時候，才能見到你………我身上也難受，老是頭疼……我……”

他說着，眼淚就顆顆往下掉，自是委屈極了，還輕輕搖着嚴翙的袖子。

嚴翙也是皺了眉頭，揉着謝小琈的腦袋：“怎麽會呢………我每次回魔官，都會來看你的……”

也是的确，只不過每每他來，謝小琈都在睡覺。

而嚴翙也只得在床邊落坐，安靜地打量着他，看着燭火映在他頰上，明明滅滅，直至燭火熄滅，一日徹底宣告結束………

他喜歡這麽一直望着謝小琈，望着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和他妻子肚子裏的孩子。

只要相伴，便是歲月靜好……

“你騙人……”謝小琈仍是淚眼蒙眬地瞧着他……

嚴翙，或許，也真的不會愛謝小琈，但至少……

謝小琈卻忽地一把托住了嚴翙的腦後，将雙唇貼了上去！

促不及防的溫熱讓嚴翙也不覺愣了神，任氣息長驅直入，唇齒相依………

做夢嘛，總是要做得徹底些，夢醒之後，才不會留有太多的遺憾………

而謝小琈也學會了肆意妄為………

紅暈順着耳根逐漸泛上頰側，也帶了些許灼熱……

當然誰都沒有将真心宣之于口，空餘一片殘陽斜照，不知何時，謝小琈又重新睡了過去。

而當他再變醒來之時，嚴翙自然也便早已不知去向……

魔尊仍是魔尊，上神亦是終将回歸于天界，他們亦是不得不走，到了那一步……

“照顧好歲歲……”謝小琈咽了口唾沫，扭過臉去，裝成風輕雲淡。

“嗯，再會………”嚴翙也只是點了點頭，目送着他，踏上祥雲，翩然而去，轉眼之間，便再不見其蹤跡……

除了歲歲，謝小琈好像什麽也未曾留下……

“我放你離開，究竟是對是錯……”嚴翙苦笑着喃喃自語，又望向懷中仍睡着的歲歲……

“我也願你，歲歲平安喜樂，自在潇灑，切誤被外物所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