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
第22章 她
電話還在響着, 齊野握住電話的手一頓。
他不知道為什麽遲漫會來到這裏。
“我要進來了?”
齊野剛剛吐出一個單音節“嗯”的時候,門在這一刻就被打開了。
男人逆光站着,巨大且材質上好的落地窗清晰映出澄澈的藍天, 白雲悠悠。
他站着,像是一直踽踽獨行的人,永遠找不到停泊的港灣。
遲漫越走近, 越能發現齊野饒是外表矜貴, 可是眼裏還是流露着那麽幾分的惘然。
她心裏一揪,不由得想起了剛剛莊心月說的話。
齊野望着遲漫,臉上帶着笑,“站着什麽, 來坐在沙發上。”
遲漫與齊野坐在同一旁的沙發上,透過這兒,遲漫看到一條道路上的梧桐,茂盛且濃密。
二人靜坐着, 最終是齊野率先開口:“莊心月找過你了?”
“嗯。”遲漫并沒有否認。
“那她和你說了什麽?”齊野鴉羽般的睫毛顫了顫。
其實他并不害怕莊心月跟遲漫說了什麽,他只是不想遲漫同情自己,也不想遲漫因為那些憐惜的情緒,從而影響對自己的感情判斷。
遲漫開口:“她說你不愛洗澡, 不愛洗臭襪子, 整個人交了100任女朋友, 是一個超級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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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編亂造了幾句,遲漫扯了扯嘴角想笑, 卻發現自己也笑不出來。
反而是齊野扯了扯嘴角,象征性的笑了兩聲。
遲漫有些心疼, 趕忙開口,“不想笑就別笑了, 我知道我說的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沒有。”齊野的聲音有些啞。
那些細碎的陽光在這一刻也無法消退他黯淡的神色。他的烏眸似是泥沼,讓他掉落在過去,難以從那泥濘的過往所掙脫。
男人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
半晌,齊野開口,“謝謝你的關心,也謝謝你來找我。”
在這一刻,遲漫突然有了一種感覺。
好像今天的齊野不再是之前在日落酒店那個矜貴冷酷的齊總,他在這一刻變得異常的脆弱。
遲漫望着齊野,她向他靠近了一點點,秋眸中倒影出齊野的面容,“但我讓莊心月不要告訴我——有關于你的一切,我不會聽,也不會相信。”
她頓了頓,“因為我覺得,以前的你我很了解,我不需要從別人的口中認識你。”
從別人口中認識一個人,本身就是一錯誤。
齊野眉眼之間的陰郁消散了那麽幾分,他試圖讓自己露出釋然的笑容,“你以前很了解我?”
“很了解。”遲漫忙不疊地回答。
齊野着實愣了那麽幾秒,随即展顏:“其實我沒你想象的脆弱與難過,我只是怕……”
怕你覺得聽到無關消息的人,從而決定煩躁。
怕影響到你的生活,怕莊心月對你報複。
但現在,齊野不怕了,他沒有說完剛剛的那一句話,望着遲漫,“其實你可以聽聽的,畢竟你有權利知道追求你的人的過去與曾經。”
“我之前害怕你知道,但我現在才發現,你還是那麽勇敢且耀眼。”
被人這麽直白的誇,遲漫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這誇贊。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遲漫擡眸,與齊野四目相對:“比起其他人說的,我更相信你所說的。”
這樣毫無保留的相信與肯定,齊野覺得剛剛內心裏肆虐的傷感情緒,被逐漸的擊退。
他眉目清明,望着遲漫,“那我就告訴你。”
“不要告訴我了,我來,只是想安慰你。”遲漫抿唇望着齊野。
那些事情,應該讓他覺得很難過的事情。畢竟之前齊野跟自己說,他都讓自己不要因為愧疚而同情他,那麽肯定對他而言是一道傷疤,自己不喜歡揭開別人的傷疤。
齊野搖了搖頭不,“我知道你可能擔心我走不出去,但我想告訴你,或許,這道傷疤對我而言,是一種歷練與成長。”
遲漫在齊野的注視下緩緩點頭。
她靜靜的做一個聆聽者,靜靜的陪伴在齊野的身邊。
齊野的聲音帶着悠久的意味,讓人極其容易帶入那一個細雨天。
車禍,植物人,哭泣,死亡……
一切的事情齊野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了出來,就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
可是遲漫知道,那麽多年不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可以了解他那充滿愧疚的青春,也不是笑着說出口,就意味着當初發生的是一件小事。
遲漫聽完吸了吸紅紅的鼻子,她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所以在高中時期,莊心月一直纏着你人,別人說你對她有特別,是因為她父親的緣故嗎?”
“嗯。”齊野開口:“我當時太愧疚了,打完求助電話,母親節就帶我上了車。要是那時候我竭力讓母親把她爸爸送到國外醫治,那會不會,他爸爸不會成為植物人。”
“會不會,她爸爸也不會死去。”齊野的聲音有些低。
“他的死最大的兇手不是你。”遲漫語氣有些顫抖,“你不也是受害者嗎?”
不是身體受到傷害才能被稱之為受害者,冷暴力,推卸責任,語言PUA也算冷暴力。
齊野默不作聲。
遲漫心裏突然生出來一股無名的怒火,“你是不是傻子啊,警察都說跟你沒關系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愧疚,還要這樣幫她?”
“就你這樣,難怪莊心月天天來糾纏你。”
又覺得自己說話太重了,遲漫平複了一下心情,呼了一口氣。
她驀然靠近齊野:“等等,你也沒這麽蠢啊,難不成還有什麽事瞞着我?”
她相信齊野會動恻隐之心,可是,齊野不會是一味愚善之人。
想來,還有什麽關鍵。
齊野視線微垂,他嗓音也跟着變得很低,“那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都是他的優柔寡斷,就像母親所說的,心軟遇上錯的人,即敗北。
齊野抿了抿唇,幾欲開口。
遲漫望着他,打斷了他的話,“你不用說了,那些我都不在乎。而且,我相信,你會處理好跟莊心月的事情。”
“因為在我心裏,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聽到遲漫堅定的肯定自己,齊野心中的死水像是蕩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從小到大,不是沒有人肯定過他。只是那些肯定,摻雜着父母的關心與望子成龍;夾雜着旁人對家族背景,未來是否有利的評估;混雜着他數不清的錦上添花,還是諄諄教誨。
好像真的有那麽一個人的出現,讓你覺得,盡管她說的話與旁人所差無幾。
但你就覺得,她就是與旁人與所不同。
齊野擡眸,目光對上遲漫的視線,他嗓音微顫:“遲漫,謝謝你的支持。”
“不用謝我,我說的本就是實話。”遲漫視線與齊野對上,“齊野,還記得高中時期,你所說過的話嗎?”
望着齊野眼神有些迷茫,遲漫知道,她自然是不記得了。
她細柔的聲音緩緩開口,“高中學校征選全國新概念作文參賽人選,校園的初選的題目是——我的夢想。”
七月的陽光有些恍人,甚至臨近下午的陽光仍舊不可小觑,透過落地窗的陽光照在臉上仍舊燥熱。
遲漫忽然笑了一聲,“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作文的內容。”
那年她高一,齊野高三。
早在學校的公告欄上,遲漫就看到了齊野的優秀作文。
時隔幾日,遲漫沒想到謠言是真的,齊野真的會上臺演講自己的作文。
那時的她委實心裏高興了一番,然而當上臺後是其他人,心裏有些失望。
“齊野那麽低調,怎麽可能會上臺。”
“我就說學生會虛假宣傳,今天好多人又得滿載失望而歸了。”
經年流轉,作文的一字一句她自然記不清楚多少,只記得那麽幾句震撼人心的話。
如今,當初未在臺上演講自己作文的人坐在自己的對面,像是宿命的循環。
遲漫開口:“你說過,你的夢想是成為一個良心的企業家,你希望竭盡所能地幫助那些因為困苦,因為壓力,因為外界與自身的因素,短暫想要放棄人生的人。”
“生活中有太多的人,不是因為做不好,而是因為沒條件。”
“我們出生在別人渴望的終點,不是站在終點,憑借着自身的資源優勢,去嘲笑那些無法試錯的人。”
即使少年隐沒于臺下,可是足以透過文字,看到想象到他的意氣風發,光風霁月。
他的夢想不僅僅有考上大學,有未來的美好生活。也有想幫助更多的人,想做公益,想發展醫療行業,想成為不同的自己。
遲漫的聲音有些顫動:“你當初是不是因為那件事,才想齊氏發展醫學的?”
她記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學校裏都流傳着齊野要去美國攻讀醫學。
“有些許原因的影響。”齊野的薄唇輕啓,“但我最後覺得,沒必要因為別人改變我的人生軌跡,我可以用其他方式來補償。”
遲漫愣了愣,她開口:“幸好,你當初沒學醫。”
“因為你。”齊野的耳郭一熱,他開口:“你還記得你初中,進啦啦隊發生不愉快,後面我安慰你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情嗎?”
這樣的糗事遲漫現在想起還是覺得有些尴尬,那些青春期的肥胖,被人譏笑的時刻。
看着遲漫的神色,齊野露出的漆黑眉眼帶着缱绻的溫柔,他的語氣認真而又清晰,“你說,你不會因為別人的想法而改變什麽,你說你不會傷心,說“我”才是最重要的!”
女孩那泛紅的眼角在樹林裏的聲音,那麽的張揚。
“我遲漫才不會為那惡臭男傷心的,天大最大,我最大。我剛剛就不應該跟你走,我就應該對峙,好好的痛罵那男人一頓。”
他那時候只是覺得遲漫很樂觀,像耀眼的光,能吞下許多的負面情緒,然後不留餘力地照耀旁人。
高中時期,莊心月在籃球上陷害她的時候,她開口強有力的反駁與解釋。在自己為她做目擊證人的時候,遲漫一改往常對他的躲避态度,反而有些一改往常對他愛搭不理的态度。
遲漫沒想到齊野在初中的時候就注意到了自己,男人的視線太過炙熱,她避開了視線。
齊野語氣緩緩,“謝謝你,在你不知道的時光裏,溫暖且鼓勵了我!”
男人的面容不似剛剛的那麽喪頹,在這一刻竟然有了幾分釋然。
那眼神宛若一道光,點燃了遲漫心中枯柴,劈裏啪啦地在心間燒得正盛,好像心裏秘密隐藏的種子,要破土而出。
在她被否定的青春期,第一次被人肯定。
那初中家境破産,整個人青春期外形的自卑,在這一刻也被逐漸的釋然。
原來,不漂亮的她,也能在這一刻溫柔了旁人的時光。
遲漫嘴角露出清淺的笑,她擡眸望着他,不再伸出了手,緩緩地張開了手臂。
齊野有些懵:“你怎麽了?怎麽突然做康複運動?”
遲漫:???
她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心口統一地開口:“我第一次發現你有點傻,你是不是不看影視公司拍的電視劇啊?最近特別火的《漫野》,就是你們公司投資的。裏面的男主不是受傷落寞,女主就是這樣伸手抱他的嗎?”
傳來的是一聲哼笑。
遲漫後知後覺,臉頰有些發熱。
啊啊啊啊啊啊!!!
她剛剛是說了什麽?什麽男女主角?真的是瘋了。
其實不過幾秒,卻在遲漫的心中似乎過了一個世紀。
遲漫有些諾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然而下一秒,男人指腹溫熱,帶着些礫感的掌心拉住了自己的手,熱意透過掌心傳到了她的身體,酥酥麻麻的,直擊心頭,心尖的顫動經久不息。
“不是要安慰男主角嗎?”齊野尾音帶笑,“那來吧。”
他伸出了手,緩緩的虛握住遲漫的腰,不碰及她的肌膚。
可是即使齊野這樣的紳士舉動,還是讓遲漫覺得十分的不自在。
遲漫渾身一僵,她的心陡然跳得很快,像是要蹿出心房。
暮色四合,日頭逐漸從燥熱變成溫和,底下的梧桐不再是之前的無精打采,反而因為夜晚的溫度消退,看起來宛若人逐漸精神。
齊野磁性低啞的聲音響起:“謝謝你。”
因為認識了你,讓我的漫漫長夜不再陰暗,反而星光璨璨。
我的私人心房,逐漸的發光發熱。
也逐漸的,更加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