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交心
交心
李玉帶着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回了自己行宮,又命令下人将押回來的那個少年扔進偏殿。
三五個大人拎着一個瘦弱的童子,看起來有些滑稽。
等到了偏殿門前,為首的一個侍衛一腳踹開門,随後身後的那些人一腳将他給踹了進去。
那人被踹地倒地不起一動不動,那些人也沒有絲毫擔心。
這人雖然看着瘦弱,卻命硬得緊,之前陛下百般折磨他,他都沒有咽氣,也就這樣小小地摔一下,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他們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童子,笑了笑關上門就回去複命去了。
地上的童子趴在地上,直到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他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坐下,擡起頭來,那窗戶縫隙透過來的光穿過他雜亂的頭發,直直地照在他臉上。
若是杜時莺在這裏,一定能認出來這就是她走丢的那個弟弟!
雖然杜時聞已經确信押送他的人已經走了,但是他從懷中掏出信紙時候,還是小心翼翼顫抖着手。
他其實心裏也在埋怨姐姐,為什麽不來找他?
他也一直不敢相信,今日狗皇帝帶他去狩獵場上狩獵,他本心中十分怨怼,卻陰差陽錯得到了他以為這輩子都再也得不到的兩人的消息。
他這樣想着間,淚水早就模糊了他視野。
當初進京,他不甘心想要逃跑,被抓回來以後被施以酷刑他沒哭,皇帝親自下手折辱他,将他周身捏得青紅發紫,他也沒有哭,更甚至被拿去喂毒,讓他疼的死去活來再為他解毒,他也沒有哭。
卻在得到這封家書,親人信跡的時候,連打開的勇氣都沒有,只坐在那裏,臉埋在兩腿間,哭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年紀也才十來歲,本正是在父母膝下哭鬧撒嬌,胡鬧的年紀。
他哭得背上,聲音卻是不大的,他怕哭聲引來了駐守在外面的侍衛,到時候他連這唯一的一封信件都保護不了。
他苦了好半晌,将這幾個月受到的委屈都哭出來以後才作罷,他将信件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視若珍寶般輕柔地将它打開,看着杜時莺熟悉的字跡,他不由得又落下淚來。
恍惚間就想起了還在天益縣的時候,杜時莺經常讓他去進貨,也是用的這種字體。
只不過才短短幾個月,一切都物是人非了。他看戲者,繼續看下去。之前那侍衛看不懂的是後面杜時莺那尖利的物品戳的洞,這個難不倒杜時聞。
他常年跟在杜時莺身邊,很多時候杜時莺給母親抄寫藥方子的時候,他都會在旁邊看着,因為娘親總是不按時吃藥,也不會熬藥,每當這時,姐姐就會将藥方子抄寫下來,每天夾在父親的畫像裏。
杜時聞這樣想着,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懷念的神色,只有他自己知道,母親也是不情願自己熬藥的,所以每次杜時莺寫了藥方子都是杜時聞自己熬的藥,但是杜時莺一次也沒有發現。
他回憶着過去,似乎過去的那些回憶才能支撐着他活下去。想着過去的事,他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淺笑。雖然弧度很小,但總歸是有了。
他心情愉悅地摸着杜時莺的信件,不知道摸到了什麽,竟讓他有一些慌亂,那被他視若珍寶的信件都随着他的動作從他的膝蓋上飄落下來。
他卻沒意識到一般,也不伸手去将它撿起來,他就那樣呆呆地坐着,了無生趣,仿佛方才那肉眼可見高興起來的并不是他一般。
時至晌午,各個宮室都有專人去取飯食,李玉這邊崇德殿是專人送來。
直到送飯食的侍從往偏殿走來,杜時聞聽見腳步聲才回過神來,他慌亂地三兩下就将地上的信紙揣進懷裏,忍着身上的疼痛爬到桌子邊兒上去。
他剛一坐上去,房間的門就被推開,走進來的是一個約摸和杜時聞差不多大小的一個姑娘,應該是近幾年剛招進來的。
那姑娘梳着丫鬟髻,臉上還有奶膘,看得出來生養她的人家不是富貴就是疼惜她,也不知怎麽要送進來受罪。
那姑娘一走進來就打量着杜時聞,許是不适應她不加掩飾的打量,杜時聞一直低垂着頭,來避免與姑娘對視。
那姑娘看着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事,臉上忍不住笑,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杜時聞面前的桌子上,“我還是頭一次見一個人在宮裏還能這般形容狼狽呢!”
她瞪着那雙葡萄大的雙眼看着杜時聞,手上動作卻不停,将食盒掀開,露出裏面精致的食物,那誘人的香味順着縫隙就飄了出來。
小姑娘問着杜時聞,卻被這香味吸引,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杜時聞覺得這個小丫鬟屬實是沒有一點眼力見,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小姑娘見狀也不惱,只是小聲嘀咕,“宋姐姐也沒說這裏面住的人是個小啞巴啊!”
她說着将食盒中的食物都擺在桌上來,菜有三個:翡翠燒鵝、玉釀葫蘆雞、香燒筍幹,還有個雲燕乳鴿湯。
那小丫鬟将最後一碗米飯從食盒中拿出來,“小啞巴,快吃吧!這翡翠燒鵝可好吃了!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說着将筷子塞進杜時聞手裏,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說話聲音低落下來,“以前在家裏,我娘也會經常給我做翡翠燒鵝,只可惜,她走得早……我就再也沒有吃過翡翠燒鵝了。”
她說着,低下頭去,沒有注意到杜時聞的複雜神色。
就聽啪的一聲,什麽斷裂的聲音響起,小丫鬟猛地擡起頭來,就看到杜時聞将手上已經折成兩半的筷子遞給她一半,她呆立在那裏,一時間忘了動作。
杜時聞見她一臉呆,半顆淚水還挂在眼睫毛上的樣子,搖了搖頭将筷子塞進她的手裏,“喜歡吃就一起吃,我吃不完的!”
他突然開口,吓了小丫鬟一跳,她下意識地拿起手中的筷子,指着杜時聞驚訝道,“你不是啞巴?”
杜時聞無奈地看她一眼,“啞巴會跟你說話嗎?”
小丫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誰讓你不說話的!”
她小聲反駁,杜時聞卻是全都聽到了。他也不說話,只是将放在自己面前的翡翠燒鵝放到了對面小丫鬟面前。
這時候,小丫鬟才明白他并不是拿自己打趣,而是真的要請她吃翡翠燒鵝。
這一認知讓她有些急促不安。要知道,宮女飯食雖然不差,卻也是吃不上這種菜的。也不知道這人是什麽身份,在這崇德殿偏殿還要受折磨被囚禁,吃食卻并沒有受到苛待。
這些事,她雖年幼,進宮時日也短,卻也知道有些事不應該多問。她又看到桌子上那油光發亮,誘人可口的翡翠燒鵝,心裏那點子事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本想着和杜時聞客套幾分,卻耐不住有貨,當下拿起筷子夾起了一塊翡翠燒鵝放進嘴裏,杜時聞看着她站着吃肉的狼狽樣,伸出手一把将她落在凳子上坐下。
小丫鬟自進了宮,什麽時候同人這樣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當即就有些呆住了。
她一回過神來就見杜時聞正慢條斯理地夾了一筷香燒筍幹放入嘴裏,她看着杜時聞那樣子,猛地咽了一大口口水,結結巴巴道,“你今日請我吃了翡翠燒鵝,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對不對?”
杜時聞聞言,遲疑地看了她一眼,心裏覺得她有些愚蠢,和自己做朋友,只會惹上麻煩。
只是當他看到對方那如璀璨明珠一般透亮的眼神,卻遲疑了,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小丫鬟看見他點頭,心中升起一股難言地喜悅,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道,“我叫襄垣,這是陛下賜的名字。”
杜時聞夾菜的手頓了頓,“那你自己的名字呢?”
襄垣嘆了一口氣,“原來的名字嗎?我沒有名字了……”
她想起了娘親屍骨未寒的時候,爹爹帶回來一個女人,當着她的面,爹爹說,她的名字是娘親給取的,娘親沒了,她留在家裏就是個晦氣的。
結果沒過多久,她就被那女人和爹爹送進了宮。
杜時聞看她神色憂傷,也知趣地沒有再問她,只是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不多一會兒她就撐着腦袋看向杜時聞,眼裏帶着探究,“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杜時聞認真地看着她,“我叫杜時聞,”他一字一句地說,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補充道,“也許我以後也會跟你一樣被改名,但我希望,你能記住我真正的名字。”
襄垣堅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了!杜時聞,我會一只記得這個名字的!”
她說完這句話,又想到什麽似的沮喪地垂下了頭,“只可惜,我只是代宋姐姐來為你送餐的。以後估計就沒什麽機會來見你了。”
杜時聞頓了頓,沒有接話,沉默着又塞了一筷子筍幹進嘴裏。若是不能再見,也挺好的。至少不會被他拖累。
他正這樣想着,面前就有一張小臉在自己跟前漸漸放大,耳邊傳來襄垣的小聲低語,“要不我每次都纏着宋姐姐帶我一起來,好不好?”
小丫鬟的低語撓得杜時聞的耳朵癢,心裏也跟着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