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憤
心憤
傍晚，裴懷雁回到國公府的時候，沒見着裴文，只得自己将馬牽去馬廄。
回了院子就見杜時莺四仰八叉躺在院子裏，裴文也累脫了力似的賴在磨子上，見着他進來都起不來了。
沈靜秋正将磨上剩餘的米粉掃進盆子裏，可惜眼睛不大清明，掃出去了好些，雪白的粉末灑了一地，像冬日初雪，煞是好看。
見他進來，杜時莺覺得此刻自己有些不雅觀，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便坐了起來。
這一動彈可了不得，她只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似的酸疼，四肢百骸都在叫嚣。
裴懷雁見她面上痛苦，又見地上狼藉，冷着臉問道，“這是做什麽？”
裴文見自家主子不高興了，便掙紮着從磨盤上爬起來，“公子，今天杜姐姐做了米粉，可好吃了，我去端來給你嘗嘗！”
說着，他就要進廚房裏去，卻被裴懷雁叫住了，“不必了，今日有些乏了。”
這句話一出，杜時莺才仔細端詳起來，見他臉上确實有青黑之色，便也不再方便請教心中所惑，只是米粉隔了夜，怕就只有浪費了。
杜時莺嘆了口氣，又聽裴懷雁接着道，“以後按以往的規矩來，禁食宵夜。”
說完這句話，他便自己回房了，留下三人在院子裏。
杜時莺一聽這話，便知曉裴懷雁這是在點她，心裏有些忿忿：昨兒的烙餅真是進了狗肚子裏了，狗還知道報恩呢！
裴文比她更傷心，垮着一張臉，止不住地發出一聲聲哀嚎，“杜姐姐，這可怎麽辦啊！”
杜時莺笑着看向他，狡黠道，“他不讓，我們不讓他看見就行了！”他自己餓了都會出來尋吃的，還不許百姓點燈了？
将這磨子收拾好，也已經有些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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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各自回了房中歇息。
*
月色皎皎，照得院子裏雪白一片，都不用點燈的。
有一條瘦弱人影扶着牆角，順着暗處的影子摸進了春辭居。
來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知抱有什麽目的，在院子裏溜達去，溜達來，最後在杜時莺晾米粉的架子前駐足。
月色與米粉一樣，照得他無所遁形。
他近乎有些慌亂地抓起一把架子上的東西後就飛快地溜了出去,月色未變，只有那一個窟窿證明着夜裏有人來過。
暗處有雙眼睛，從高處窗戶邊一閃而過。
*
翌日
杜時莺依舊是早早地起來做吃食，想着師徒一場，還是不計較昨日他的言行有失。
昨兒的米粉已經差不多可以用了，杜時莺加上面粉和水，倒了點蜂蜜進去，加上曲種讓面糊發酵。
又趁這時間做了雞蛋烙餅。
但是裴懷雁今天早晨并沒有來。杜時莺有些失落。
辛辛苦苦忙活一早上的成果，無人品嘗。
不等她難過多一會兒，院子裏就傳來了嘲哳老人婆粗粝的嗓音，“這是在做什麽好吃的，竟也舍不得拿去孝敬孝敬國公爺和夫人。”
這聲音，除了陳婆子，還有誰？
話音未落，就見她龍卷風似的卷了進來，杜時莺攔都來不及，便被她順走了兩塊餅。
可誰知這剛出鍋的餅熱氣未散，拿在手上跟燒紅了的炭似的。
就這樣陳婆子也能忍住沒扔，見杜時莺沒能攔得住她，得意一笑，“側夫人不要小氣，我就吃一個餅。”
說着，她将手上的兩個餅卷作一團，一口塞了下去。
一口兩個餅實在是勉強，吞咽不及，腮幫子裏全是餅，高高鼓起。
她今日裏穿的又是翠綠色的襖子，這樣形色狼狽，活像一只翠綠的大□□。
杜時莺忍不住笑了出聲。
這陳婆子仗着自己在國公府上待的年歲長，便作威作福，把自己當了這府上的半個主子，半邊天了。
實際上，還是個奴才！
杜時莺并不看清為奴為婢的人。她認為許宴知說得對，世人百态，行業不同，都是謀生罷了。
可是她可以輕看陳婆子，陳婆子抖的小機靈，她杜時莺樣樣知道。
譬如，她在裴青山和蘇雲棠面前自稱“老奴”，到了她與裴懷雁這裏就成了平輩的“我”。
又譬如，剛進來的時候說她杜時莺不孝敬長輩，自己就走進來拿餅吃了。
杜時莺心裏瞧她不起，鼻子尖卻突然聞到一股子糊味兒。
她也顧不得陳婆子了，連忙轉過身去翻鍋裏的餅，一翻過來，只見剛翻上來的這面已經漆黑得不成樣子了。
陳婆子笑開了花兒，一張老臉褶子堆了老厚，像那千瓣白菊花，溝壑層層。
她一邊笑，一邊數落，“側夫人還是太年輕，煎餅這種小事都能搞砸，”
雖說剛糊了一個，但是問題不大。
屋子裏還是鋪着濃厚蛋餅香味，加上蒸了米糕的清香，讓陳婆子有些按捺不住地又伸手去拿案子上的餅吃，話都不曾說完。
像很久沒有吃過飯一般，陳婆子狼吞虎咽吃完一個餅，有些得意地看了杜時莺一眼，随即對着外面拍了拍手。
只見一陣紛亂腳步聲響起，嘩啦啦一群丫鬟竄了進來，将廚房圍得水洩不通。
杜時莺還以為這老婆子不要臉，竟結伴成隊來搶吃的，連忙将做好的餅子端起來護在懷裏，這才得空來看這些小丫鬟。
說是小丫鬟，其實也不算小了，和杜時莺一般年紀，十五六歲。
約摸有六七個，廚房太小，擠不下這多人，她們就擠作一團。
杜時莺晃眼掃過去，竟還有幾個出落得水靈的。當下也知道這是個什麽事。
這拆人情緣，可不是她杜時莺會幹的事。她站在那裏不做聲，等着陳婆子開口。
陳婆子見她臉色如常，笑道，“這夫人啊，憐憫世子無人照顧，特意挑了幾個新入府的丫鬟婢子來服侍世子。”
陳婆子還想看杜時莺受了刺激撒潑打滾的潑婦模樣，杜時莺現下的反應卻讓她大失所望。
杜時莺一臉無所謂，壓根不放在心裏，這人家的事，她摻和什麽。
又想了想裴懷雁那性子，沒準是直接把人攆出去也不一定。
這樣想着，她便露出假笑來，“那便有勞陳婆婆，給她們安排住處了。”
陳婆子瞥她一眼，扭着脖子，将她手中的盤子奪走，陰陽怪氣道，“聽側夫人的。”
随後揮了揮手，将這些丫鬟帶了出去。
杜時莺這才覺得寬敞許多，不像方才烏泱泱一片都是人，氣都喘不過來。
她看看鍋裏那糊的不成樣子的餅，将它鏟出來，重新放糊糊進去烙。
烙着烙着又想起剛剛那些丫鬟的臉，手下的鍋鏟愈發的用力起來。
等她回過神來，手下又廢了一個餅子。
好容易烙好餅子，杜時莺就要去叫沈靜秋吃飯。
就見小閣樓面前圍了一群人，不就是剛剛在廚房裏的那夥人嗎？
杜時莺小跑着過去，就見陳婆子在那邊頤氣指使，讓丫鬟們将沈靜秋的東西搬去樓上，留下的這幾個丫鬟住樓下。
杜時莺正要說話，沈靜秋就拉着她的手，“樓上采光好，就去樓上。”
杜時莺握緊拳頭，沈靜秋那眼睛，上下樓一點都不方便，可是沈靜秋捏着她的手愈發的緊。
沈靜秋笑着，讓她們搬自己的物品。
搬到最後，還剩下一張嬰兒木床。
陳婆子要她們搬去庫房，卻被沈靜秋打斷。
沈靜秋拿着它不松手，丫鬟們扯了好半天也扯不動。
沈靜秋好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死活不松手。
杜時莺嘆了口氣，由着她去了。
搬着嬰兒床的丫鬟有些不情願，邊上樓邊竊竊私語。
有個模樣标致的膽大丫頭耐不住性子，當下就嘲諷道，“這一張破床，寶貝什麽似的，又不是金子做的。”
她旁邊的丫頭戳了戳她，“韻枝，別說了！”
那喚作韻枝的丫鬟輕蔑地瞥她一眼，像是不耐與她搭話一般，卻還是閉了嘴。
杜時莺面色冷然，她原以為這些丫鬟與陳婆子是不一樣的。
現下見了韻枝，才發現這高門大戶裏，竟是丫鬟都是高人一等的。
不過入了春辭居，她杜時莺也不是吃素的！
杜時莺這樣想着，冷着臉将沈靜秋拉下去用飯。
回到廚房，裴文正往桌子上布菜。
除了米糕之外，還有兩樣糕點是杜時莺未曾見過的。
裴文見她盯着那兩盤糕點看，便指着那盤橢圓形的糕點，為她介紹道，“這是鹽酥，”
他手指移動，指向另外一盤方形的糕點，“這是豌黃糕。”
見杜時莺興趣不錯，他又解釋道，“這兩樣，都是京水閣的招牌，全皇城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頭百姓的，未有不知這兩件的。
只是這價格在那裏，平民百姓家也只有逢年節才會去買。”
杜時莺用手撚了一個豌黃糕放進嘴裏。
與東州的甜口糕點不同，豌黃糕是鹹的。
鹹味兒裏聞得出來芝麻香，豌黃本身又帶着一絲甜味。
口感層次分明，可是杜時莺卻吃不慣這種。
她蹙着眉，将手中剩下的一半全扔進嘴裏，囫囵一口吞。
許是塊兒有些大，她險些噎着，還好裴文見機為她倒了一杯水，好在還是順下去了。
正吃着，又聽院子裏傳來一聲巨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