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壞心
壞心
杜時莺連忙放下碗,跑出去看。
這天日裏,竟是連飯也不讓人好好吃了。
杜時莺一走出門,就見閣樓面前的空地上躺着一個人,看衣着是方才在廚房裏擠着的那幾個丫鬟之一。
此刻她正仰面躺在地上,露出痛苦神色,眉毛擠作一團,口鼻裏洇出血跡。
杜時莺掃視一眼,見這丫頭傷重,耽誤不得,三兩步走上前去,又不敢妄動。
樓上圍欄處站了一排排人,都被此情此景吓住,動彈不得,就連陳婆子亦是如此。
杜時莺只得對着她旁邊的裴文,急切道,“裴文,快去找郎中!”
裴文轉身正要去,就被樓上回過神來的陳婆子叫住,“這丫鬟生病,向來是不能去請郎中的!”
說着,她跑将下來,肥厚身軀一堵,便堵住裴文的去路。
杜時莺看着地上氣若游絲的丫鬟,只覺得心都要跟着她的血一同流出來。
她眼尾發紅,盯着陳婆子,不似往日圓滑,狠聲道,“到底都是人,如何請不得?”
陳婆子氣勢上弱了一截,于是想用大嗓門掰回一成,“這是規矩!就沒有請大夫到府上給丫頭治病的先例!”
杜時莺指着地上的丫鬟,質問道,“你讓她怎麽動?”
頓了頓,她看向裴文,“去吧!出了事,我擔着!”
陳婆子還在那裏大聲叫嚷着,杜時莺只當是有只蚊子在叫,不予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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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聽見這話,連忙推開陳婆子,跑了出去。
他雖是個童子,倒也不至于連個婆子都撞不開,只是自家公子不在,做事情難免掣肘一些。
好在杜時莺在,總不至于将一條人命白白葬送。
杜時莺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心裏總算松了一口氣。又轉過頭去,看那地上躺着的人,嘆了口氣。
這國公府,不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怎麽就來了此地,活活遭人糟踐。
陳婆子氣得幹瞪眼,卻又無可奈何,在旁邊直跺腳。
這一番下來,樓上那一群丫鬟也緩了過來,從閣樓上走了下來。
杜時莺見她們腿腳發抖,面色蒼白地走近,待她們停下,便開口問道,“她怎麽摔下來的?”
衆人皆搖頭,一臉無辜,只有那模樣相熟的那個膽大丫頭,好像叫什麽韻枝的,像熄了火的炮仗似的,白着個臉往衆人身後縮,眼裏滿是驚恐。
杜時莺心下了然,這事怕與她脫不了幹系,于是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诘問道,“說!這是怎麽回事!”
那韻枝神色慌裏慌張,還在大口喘着氣。
聽她這樣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甩開她的手,有些崩潰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杜時莺倒是沒想到,面前這瘦弱女子竟然能掙脫她的手,手心裏空空的讓她有些恍惚。
面前女子卻漸漸鎮靜下來,也不大喘氣了。
杜時莺靜靜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讓她有些無所适從,覺得自己好像被剝光了一般任眼前人觀賞。
随後又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将脊梁骨立起來了,站直了回看杜時莺,目光也不大躲閃了。
杜時莺偏了偏頭,有些疑惑,正欲開口,就聽見裴文氣喘籲籲的聲音從院子外面傳來,“大夫來了,快讓讓!快讓讓!”
杜時莺轉過頭去看他,他身後跟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兒,也是一樣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裴文為郎中開了路,好讓他進去診治。
那郎中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見到面前之人口鼻流血,竟也不慌張,動作麻利地放下身上的行藥箱,半跪在地上就開始診脈。
時而搖頭,時而點頭,看得杜時莺十分焦心。
好半晌,那郎中才面帶惋惜地站起身來,看向杜時莺,搖了搖頭,“這墜傷,傷及肺腑,怕是傷了根本。”
杜時莺定定地看着他,只問道,“能治嗎?”
那郎中搖搖頭,“不好說。她傷了肺腑,只能先吊命,這吊命的藥材十分珍貴……就算能治,以後也要在榻上過一輩子了。”
這話一出口,陳婆子就老大不樂意地叫嚷開了,“這知道的,知道我們買了個丫鬟回來,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國公府請了個祖宗回來!”
杜時莺沒有理會她,只是看着地上的人,“大夫,你先開,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那大夫搖搖頭,顫巍巍地拿了紙筆寫藥方,寫完遞給裴文,又從行藥箱裏拿出行針包,為那丫鬟布針。
行針過程漫長,陳婆子等不得,早早地走了,杜時莺也覺得清淨。
大概一個多時辰後,那郎中才結束施針。
結束的時候,施針的和被施針的都出了一頭汗,大夫顫巍巍地收了針。
再看那丫鬟口邊咳出了一灘黑血,豆大的汗珠凝在鬓邊,雙目微阖。面色雖仍蒼白着,但卻已經有了生機。
杜時莺松了口氣,從身上掏出一枚手帕遞給大夫,讓他擦汗。
那大夫卻沒接,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這深深庭院,高門大戶裏,是非是最多的,他可不會想不開去接後院的東西。
杜時莺收回手,摸摸鼻子,又想起什麽似的,問道,“那什麽時候可以動她?”
大夫看了眼地上的人,“稍微再過一會兒,等她能感覺到哪裏痛就可以挪了。”
說罷,便背起行藥箱要走。
杜時莺忙招呼裴文送客,那郎中最後深深看她一眼,“倒是有心了。這是她的福氣。”
說完這句話,他就跟着裴文一起走了。
杜時莺聽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卻是一頭霧水。
她不知道的是,地上這位丫鬟,身體底子本就不好,當下從樓上掉了下來,更是傷身體。
這種時刻,五髒六腑移了位,胸中有積血。若是杜時莺讓人先挪了她,這條命八成是撿不回來的。
陳婆子雖然走了,她帶來的丫鬟卻還站在這裏,不敢打擾大夫行針,便匿了聲音站在杜時莺身後。
此刻,她們也算是有大用場了。
杜時莺讓她們去閣樓裏拆一塊床板,只留下韻枝在她旁邊。
韻枝神色恢複如常,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高傲,看着那幾個搬床板的丫鬟,眼裏是止不住地嘲諷,嘴角微微勾起,好似有什麽大喜事要發生一般。
這一切,杜時莺都看在眼裏,卻沒有說出什麽來,她倒要看看這韻枝哪裏來的底氣!
衆人齊心協力搬了床板過來。杜時莺便吩咐她們輕輕地将人放在板子上去,還是沒讓韻枝動手。
倒是衆人擡起那受傷丫鬟要走的時候,杜時莺看到了韻枝悄悄伸出來的腳。
她并沒有讓韻枝收回去,而是假裝沒有看到,一腳踩了上去。
只聽韻枝一聲慘叫,得了逞的杜時莺輕輕地将腳擡開,笑着對她道,“沒瞧見,抱歉。”
韻枝覺得她就是故意的,卻也不能争辯,只得默默咽下這口氣。
杜時莺向來厭棄內宅争鬥,更何況,這已經算是害命了。沒有把她送去官府是證據不足。
杜時莺哪知道,這達官貴人,需不得什麽證據,不過是一個奴婢,打了罵了殺了,那都是應當的。
小心将那丫鬟安置好,杜時莺将衆人支了出去,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
她關上門,轉身走向床邊。
“是韻枝推你下來的吧?”
杜時莺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那丫鬟全身酸痛,動都動不了,但是看她的眸子還是雪亮的,聽杜時莺發問,眨了眨眼睛。
杜時莺見她不方便說話,也不再問,只默默替她蓋上被子,“你先好好休息,不要擔心。”
那丫頭紅了眼眶,眼裏氲了水汽。杜時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
這一通鬧,時已至晌午。
院子裏多了七張嘴,再讓杜時莺做飯也不現實。又沒有提前知會大廚房準備小院兒的飯菜,杜時莺可犯了難。
一個丫頭走上前來,在她面前站定,态度恭敬行了一禮,“側夫人今日想吃什麽,奴婢給您做。”
杜時莺有些驚喜,仔細瞧她。
她對這丫頭有點印象,這就是那個管住韻枝不要亂說話的那個姑娘,當下問了她的名,喚春從。
杜時莺今日累了,便也沒啥想吃的,只交代了讓她随便做,自己便跑去涼亭子上休息小憩。
正迷糊着,杜時莺就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她似有所感,擡起頭來,迷迷糊糊就見韻枝正在後面的游廊裏盯着她看,目光炙熱。
見杜時莺看過來,韻枝也毫不閃避,直直的回望過去。
杜時莺沒心思與她玩這種小孩子玩的把戲,率先撇過了頭。
韻枝見自己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便跺了跺腳,那腳方才杜時莺還踩過,到現在都隐隐作痛。
韻枝惡狠狠地掃了一眼亭中人,跛着腳,有些氣急敗壞的走了。
沒多一會兒,春從便将菜布來了涼亭。
她笑吟吟的端來一盆青筍肉湯,溫軟道,“料想午時氣候大,側夫人應是願意在這裏飲餐的,奴就自作主張了。”
杜時莺點點頭,她倒沒啥講究,平日裏也從不去餐堂用飯,小廚房午時氣溫是挺高的,在這裏就剛剛好。
春從想得周到,布菜完了就去接了沈靜秋來。
裴文今日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到飯點才回來,一回來就往石墩子上一坐,“今天的菜可香死我了!”
杜時莺拍了拍他的頭,嗔怪道,“淨說些胡話,喜歡吃就多吃點。”
裴文正要應答,就發現自己脖子一緊,從後面傳來一陣拉力,逼迫他不得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