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泥
花泥
王向山斂了神色,頗有些不悅,将手上的裴懷雁松開,也不作回答。
朗逸見氣氛不對,忙解圍道,“這有些時日沒見了,裘公公還是風姿依舊啊!”
裘思懷見他如此,面色稍緩,看向裴懷雁,“裴世子,跟咱家走吧!”
裴懷雁回頭對着王向山行了個禮,以示感謝。
随即跟着裘思懷先行進宮去了。
太子屬東宮,與大臣朝行之路并不通。
看着消失在宮門裏的裘裴二人,王向山叉着腰,思索道,“阿逸啊,你說這裴家小子,是不是裝呢?”
朗逸笑了笑,不語,只是推他一把,兩人并肩走了進去,後面的一團馬車也龜速漸進了。
宮門處的事,杜時莺并不知道。今日她早早做罷一個院子裏的人的吃食,便又回到房間看裴懷雁交給她的書了。
屋子裏光線不好,杜時莺将案幾挪到窗戶下面,打開窗,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杜時莺方覺心中暢快了點。
裴懷雁給她那書簡并不長,卻頗有些晦澀難懂。杜時莺做了标記,打算等裴懷雁回來再請教于他。
前朝舊事在當朝,是頗有忌諱的,杜時莺生得晚,沒趕上朝代更疊的時候,她也不理解為什麽說當今聖上皇位得來不正。
如今見了這書,方從史官這二十多年的虛假摘記裏窺得真相。
二十三年前,史官記,昭告天下:前朝皇帝自愧,德不配位,深省,遂禪位與子侄趙玉。不惜筆墨大肆渲染,民間由此對新帝感懷不盡,家中常以香供之。
實則是奸相顧懷之策同當朝皇帝李玉謀反,子時在京正門發動兵變。兵變過程異常順利,受後妃恩惠……
Advertisement
後面的字杜時莺再也看不下去,她合上書簡,打了個冷顫,明明是暖洋洋的春日,她卻覺得寒冷。
手上的書簡仿佛是淬了毒的冰塊,冰寒冷徹骨髓,蟄得人心裏發苦,杜時莺将它放在桌上,回身給自己倒了杯茶壓壓驚。
她不甚聰慧,卻也懂得兵變是政鬥中最常見的、最血腥的手段。
她不敢想象那日京門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少人喪命,甚至,新帝是用了怎樣的雷霆手段在短時間內讓所有人都對他臣服,替他掩蓋。
以至于兵變之事,民間一點風聲也無。
杜時莺不知道的是,兵變涉及牽連的人,都在最初被新帝威脅,往後長達數十年裏,都是在對這些知情者無情的打壓和抹殺。
喝完一杯茶,思緒稍平,杜時莺将前朝舊歷放回書架,卻在放上去的時候愣住了。
她似乎……忽略了一個問題。
裴懷雁常年在天益縣,裴文告訴過她,裴懷雁身邊除了他和奶娘再無旁人。
那麽,這等重要的文獻,怎麽會在裴懷雁手裏?并且這麽随随便便的就交給她?
可是……裴懷雁不蠢,她能想到的東西,裴懷雁應該也能想到。
一陣撲棱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她偏了偏頭,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只通體漆黑只在尾巴處露出一點青色羽毛的鳥兒在窗邊撲騰,卻怎麽也飛不出去。
杜時莺向窗邊走了過去,她越靠近,鳥兒就越是着急,撲騰得更厲害了。
終于,杜時莺抓住了它,小小的一團,溫暖柔和,仔細感受還能感受到它的脈搏跳動。
杜時莺将它舉起來,對着亮光觀察,見它只是架勢足,并沒有受傷,便放下心來,将它放出窗外。
幾乎是剛放開的時候,小鳥就噗的一下張開翅膀飛了出去,沒作半分停留。
杜時莺看着它越飛越高的身影,只覺得自己也是一只闖入別人家裏的鳥,卻沒有那麽強的意志力,也沒有幫她一把的好心人。
這樣一想,她便對張三、馬庚以及裴懷雁存了無限怨怼。若不是他們,自己本可以帶着弟弟母親來到皇城盤一間小鋪子,做些吃食。
可是就算她心裏不滿,懷疑裴懷雁動機,她又能怎麽辦呢?她不過是一介草民,聖喻一句,便可定她生死。
杜時莺這樣想着,嘆了口氣,再也無心看書,匆匆将窗戶放下來便走了出去,打算在院子裏逛逛,不知不覺中便過了橋,走到了蘇雲棠的花苑裏。
還是淡淡的花香味,一點兒也不膩人,杜時莺往裏走。
許是苑子裏還有許多花未開,整體色調是偏綠的,只有擡頭才能看到一些別樣的顏色。
杜時莺眼尖,看着最裏面靠牆角的華臺旁邊露出了一點粉色,有些好奇,悄悄的走了過去。
走近了就聽見花臺後面傳來了一陣陣啜泣聲,伴着聲聲碎語,杜時莺聚集了大部分精神才隐約聽到一點:……香啊,你要怪就怪……怪夫人,別來找我……
杜時莺疑惑,阿香昨兒不還是好好的嗎,杜時莺将頭靠進點繼續再聽,卻不小心撞在了花臺上,弄出了不小的聲響。
聽見聲響的婢女狀如驚弓之鳥,崩潰大叫,“啊!別來抓我,別來抓我!”
杜時莺尴尬地走了出來,笑着跟她打招呼,哪知那個婢女猛地朝她臉上扔了團泥巴,便推開她,驚慌跑了。
杜時莺只覺得撲面而來一股腥味兒,卻又不是尋常土腥味兒,倒像是天益縣常年屠宰生肉的劉屠夫身上的味道。
想到這裏,杜時莺凜了神色,正要蹲下去查看婢女蹲過的地面,背後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時莺,你怎的在我花苑裏?”
杜時莺僵硬的轉過頭,看向來人。
蘇雲棠一臉微笑,眼中卻不帶笑意,低聲道,“時莺,這可是我最珍愛的花圃,有什麽問題嗎?”
杜時莺看着她,心裏有些發憷,“夫人,昨兒,阿香是不是領了罰,”
她正要解釋那花是自己弄壞的時候,蘇雲棠摸了摸她的手,渾然不覺她手上有泥。打斷道,“阿香弄壞了我精心培育的海棠,昨兒我就将她發賣了。”
蘇雲棠回答她的聲音極致溫柔缱绻,可句子裏的意思卻讓人汗毛倒豎。為了一枝花,竟将人直接發賣。
杜時莺打了個冷顫,蘇雲棠像是發現了,伸手将身上的白狐毛披風解了下來,披在了杜時莺肩上,“春寒,有時候,風是涼的。注意保暖。”
那沾着泥的手在雪白的皮毛上留下了點點指印,杜時莺卻只覺得身上的披風重愈千斤,壓得她喘不過來氣一般,她無心再管地上的異樣,匆匆行禮道別。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蘇雲棠垂下目光,看着面前黑得深沉的泥土,笑得有些猙獰,身邊的丫頭識趣的遞上一幅手帕。
手帕是勾了金絲的,繡了牡丹,足夠精致。
蘇雲棠接過手帕,用力的擦拭着手上沾染上的泥土,将那幅手帕□□得面目全非,随即看也不看一眼地扔在了地上,走出了花臺。
她扔下的手帕輕飄飄地落了下去,蓋住了那片土地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