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不得已,岑歸瀾還是接受了這個“麻煩”。
倒不是他不想把人在半路上踹下去,主要是當岑歸瀾把明虞認出來,又接受完這個思想地震以後,馬車已經差不多到遠王府的門口了。
宋遠早年的時候娶過妻,但遠王妃在多年以前就已經去世,所以現在的遠王府并沒有正兒八經的女主人,不過宋遠此人确實是非常善于打理庶務的那種,一場宴會,男客和女客的接待事宜都被他處理得井井有條。
雲朝現在的男女大防并不嚴,基礎的事情打理好了,再從宗室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性長輩坐鎮,整個流程也就不複雜困難了。
“蘭歸”帶人下了馬車,除了明虞的三人組跟随外,又過來了一位上了年紀的嬷嬷。
這位是跟在林珍身邊多年的老人,畢竟“蘭歸”是今年嫁進來的新婦,此前也沒有在京城生活過,京城這麽多的權貴,萬一“她”認錯或者認不出來可就麻煩了。
于是“蘭歸”跟着這位嬷嬷一路過去認人,明虞扮成丫鬟跟在“蘭歸”的身邊,也一路将這些權貴的介紹聽在了耳朵裏。
遠王爺喪妻無子無女,為人謙和,不過聽說是年紀大了、又得永平帝敬愛的原因,近些年也偶爾要搞點收錢的“副業”。但鬧得都不大,水至清則無魚,永平帝大概是念及自己這位叔叔早年坎坷,如今到了晚年又無後,所以也是個睜只眼閉只眼的狀态。
吏部侍郎的夫人是個笑眯眯的女人,表面上看起來很和氣,實際上精明的氣息從她眼角眉梢裏都透露出來。據說她和吏部侍郎的感情很好,但其中有多少是因為這位夫人的娘家很牛,吏部侍郎是吃軟飯爬上來的,就說不清了。
還有這位大理寺丞,五品官位,年輕有為,至今單身,是除了岑歸瀾以外朝堂上最年輕的達到五品的官員——當然,裴庭這種純靠爹娘的不算。
聽見“岑指揮使”幾個字的時候明虞的臉當場垮了一下:聽見這名字就晦氣!
還好她現在的角色只是個丫鬟,沒什麽人會注意明虞的表情變化。
“蘭歸”和這些人一一見禮,“她”和男客的交流并不多,更多還是在那些夫人們的圈子中。不過如今京城的頂級權貴中年輕人并不多,和“蘭歸”差不多級別的基本上都已至中老年,代溝太大,共同語言實在寥寥。所以站在人群中,“蘭歸”也并不怎麽說話,只偶爾別人話遞到那兒了,才接上幾句。
“她”話說得還算有禮,從那個嬷嬷的臉色便能看出來。但明虞敏銳地注意到,“蘭歸”話裏話外似乎都透露出一種侯府內部現在有點缺錢的意思。
……連姐姐都知道裴庭找岑歸瀾借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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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平時也沒見“她”怎麽管過中饋的樣子啊?
明虞心裏頭有些疑惑,但是她也不好直接說出來。一頓午飯吃完,賓客們又散開各自行動,有些體乏的在遠王府備好的客房先去休息,還有精力的則在花園等地游逛攀談。
“蘭歸”身體弱,在用完飯不久便去了客房中休息,中間“她”找了那個嬷嬷來守着,對于明虞三人則是表示這個早上辛苦你們了,趕緊也去休息吧。
言下之意就是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當然,這是岑歸瀾的實際意思,但放在“蘭歸”的小白花人設上,這種有點不合時宜的讓下人去休息,就變得非常合理。
那兩個丫鬟走的時候還有點期期艾艾,但明虞的确是想要稍微自由活動一下的,所以她走得可以說是迫不及待。
不過等稍微走遠一些,明虞也意識到了不妥。她現在是丫鬟的身份,沒有“主子”的命令或者說帶領,在遠王府中是沒有辦法到處走的。行動受限不說,走到哪裏基本上都要接受一番周圍人的注目禮——畢竟一個丫鬟到處亂竄,确實有點奇怪。
明虞臉皮厚,不怕這些人看,但她怕自己的身份被抖出來穿幫:不知道為什麽,從今天出來開始,她就有一種被命運捏住後頸皮的緊迫感,就好像,自己偷偷摸摸出來這件事,已經被岑歸瀾給知道了一樣。
但怎麽可能呢?她找小翠打聽過了,岑歸瀾前兩日被外派出京,這個時候是不可能回來的。
只要她藏好點,自己不說裴庭不說,岑歸瀾怎麽可能知道!
再說,自己一個小人物,值得對方那麽上心嗎?
明虞在心中如此勸說着自己,但她也确實擔心看見自己的人多被發現了真實身份,所以在周圍稍微逛了一圈以後,明虞便準備返回去。
路上的時候明虞差點撞到一位夫人——對方走路有些飄忽,神思哀傷,身後沒跟着丫鬟,從表情上來看心思根本沒在路上,差不多就是正對着明虞撞過來的。還好明虞反應快,及時躲開,才沒有真的撞到對方。
明虞正在心裏慶幸自己這反應速度,還沒高興兩秒鐘呢,撲通一聲,那位夫人就直直栽到了地上。
明虞:“???”
這古代不會也有碰瓷的吧???
這是一條竹林小徑,四下無人,對方要是訛上自己,那連個證人都沒有。再看看對方的模樣衣着,剛剛明虞一心要閃開沒仔細看臉,但隐隐約約記得,這好像是一位當朝大員的夫人——那就算是有證人,對方要弄死自己也是易如反掌啊!
本着不主動找麻煩的自私心态,明虞當即就準備轉身離開——早溜早超生,誰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情況?
她正要擡腳離去,目光卻瞥見了那位夫人:對方面色潮紅,呼吸急促,人似乎是在半昏迷的狀态,嘴裏似乎呢喃着什麽,但聲音太小,根本就聽不清楚。
鬼使神差地,明虞靠了過去。
她伸手先探了一下對方的額頭,發現溫度滾燙,果然是在高燒。
古代的醫療技術不怎麽發達,不說高燒之下可能會有的其他疾病了,單是這溫度本身都有可能要了人的命。
這種情況,她一個人肯定是沒辦法做什麽的。
但看見這位夫人,明虞像是想起了什麽,她咬了咬牙,轉身朝附近人多的地方奔去。
*
說實話,如果是在現代,明虞不需要顧忌什麽,直接大喊詢問這裏有沒有醫生外加幫忙撥打120求助就行,但在這麽一個階級分明的宴會上,她這麽大喊多少有些不理智。
還好之前她有記下遠王府仆人的服飾,到了人多的地方,迅速揪住了一個看起來有些地位的管事:“我剛剛看見一位夫人在小竹林裏,似乎暈倒了,我家主子不在,我也不敢輕舉妄動,你們快去找大夫來看看吧!”
遠王府舉行宴會,到場的客人數量極多,如果有誰出事的話實在不好交代,那管事聽了,當即不敢怠慢,他一邊連忙讓人過去核實情況,一邊禮貌又不失強硬地讓明虞先留在原地。
畢竟這麽大的宴會,人多手雜,誰知道突然來個不知道哪家的丫鬟求助,是真好心還是另有圖謀?那管事如此做是為了保險,明虞也知道這些“大戶人家”規矩一堆,所以也幹幹脆脆在原地等候。
這片刻的功夫,她心态也已經恢複過來,甚至還有精力和看着她的人侃大山:“我是真沒想到那位夫人直接就倒在地上了,那麽大個活人,撲通一聲……”
聽她聊天的管事:“……”
“不過說回來還挺奇怪的,”明虞又道,“那位夫人居然是一個人在竹林裏,身邊都沒有一個丫鬟仆人跟着,如果不是我正巧碰見,還不知道會暈到什麽時候才會被人發現呢。怎麽會這樣?這夫人是誰?”
——她實在想不起來對方的身份,但難得做了一次大好事,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到時候怎麽去挾恩圖報?
那管事被明虞纏得不耐煩,随口便答道:“興許是那位夫人性子低調,不喜歡讓很多下人跟着呢?”
明虞:“真的嗎?我不信。”
管事:“怎麽不信?太傅夫人,還有當年的指揮使夫人,都是這麽低調的作風。”
明虞本來是想從對方的嘴裏掏掏信息的,沒想到卻聽到個讓她更感興趣的內容:“指揮使夫人?什麽指揮使夫人?”
指揮使說的應該是錦衣衛指揮使吧?沒聽說過岑歸瀾娶妻啊?
管事回答:“我說的不是現在這位岑指揮使,是他的母親……等等,你一個丫鬟,問這麽多幹嘛?”
明虞眼睛眨都不眨地準備瞎編說“我崇拜岑指揮使很久了所以比較好奇”,卻見那頭有人匆匆忙忙地奔來,沖那管事點頭彙報道:“是溫夫人她病倒了!”
那管事聞言登時急了:“是溫夫人?大夫呢?她帶來的侍女嬷嬷找到了嗎?”
來人喘着氣道:“大夫馬上就到,其他人也去找溫夫人的侍女了,小的這是跑過來先向您彙報一聲……”
管事當機立斷道:“我先去看看,然後馬上和王爺說!”
他帶着那來人急匆匆要走,走了兩步才想起來這裏還有個明虞,轉過頭來同明虞匆匆說了句:“今天的事實在是謝謝姑娘了。”而後這管事便和那人快步離開,背影消失在了明虞的視線中。
愣是讓她那句“等等啊所以溫夫人是誰”都沒能成功蹦出來。
看管事離開的方向,顯然是往事發的小竹林去了。明虞很想跟上,好打聽清楚那個“溫夫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她一個無關路人,還是丫鬟身份,這種時候跟上去實在是奇怪又容易引人懷疑。
于是明虞稍微想了想,準備兜個圈子換一種方式——她一個丫鬟去看熱鬧顯得很詭異,但如果是鎮武侯夫人聽說那個什麽溫夫人生病,前去探病,那不就合理多了?
而且正好,她現在雖然是做了好事,但要是那位溫夫人或者她的侍女是個難纏的,這事兒恐怕還沒那麽容易完。以明虞的身份,如果對方要追究顯然是扛不住的,所以這個時候,她也需要搬出一座有力的靠山。
所以明虞合計了一圈,轉了個彎就朝之前“蘭歸”休息的廂房過去了。
姐姐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回到廂房所在的院子,這裏靜悄悄,沒有見到有人守着——先前“蘭歸”說要小憩時,是把明虞和那兩個丫鬟都打發走的,所以現在見不到那兩個丫鬟倒是很正常,問題是,那個應該留在這裏的嬷嬷去哪裏了?
明虞心裏湧起一絲疑惑,然後飛速抛到腦後去:那個嬷嬷不在正好,對方是跟随在老夫人身邊的,一看規矩就嚴得很,萬一她在的話,不讓姐姐跟自己去看熱鬧怎麽辦?
她興沖沖推開門就往廂房裏沖去:“姐姐你起了嗎,我有個事兒……”
屋內,正坐在床邊,眼神清明顯然不是在睡覺的“蘭歸”,正正好好和她對上視線。
“蘭歸”捏着被子的手一抖,整個人半倚在床邊還戴着面紗就算了,更詭異的是,“她”的旁邊,被子底下,還有個明顯的人型鼓包。
*
明虞回來之前,岑歸瀾正在和人談事。
給他守門的嬷嬷大抵知道情況——她是林珍身邊的人,雖然不清楚“蘭歸”就是岑歸瀾,但也知道這位“夫人”的身份并不簡單,所以在把明虞和另外兩個丫鬟趕走後,就默默地走開,避免自己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
很快岑歸瀾安插到這次宴會上的“釘子”就來向他彙報情況:總的來說,“蘭歸”的這次亮相還算不錯,各家人看起來沒誰産生懷疑的,但也沒有誰對“她”的來歷非常信任不在乎。
沒辦法,像遠王府舉辦的這樣隆重的宴會,“蘭歸”都還戴着面紗,實在是有點奇怪,也不怪他人有所隔閡——本來岑歸瀾是準備找個機會摘一次面紗的,但奈何明虞跟着,她見過自己的真容,如果乍然看到一張截然不同的臉,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亂子來。
來向岑歸瀾彙報的下屬顯然也發現他身邊多了個變數:“大人,關于鎮武侯府的明姨娘……”
您最開始公布計劃的時候,沒說還會多一個人啊??
這麽一段時間的功夫,岑歸瀾也大概想到了為什麽明虞還會這麽執着地跟上來——怕是從哪裏聽說了他作為“岑指揮使”不會出現在宴會上,想要瞞天過海吧?
老實說,如果最開始和明虞有交集,是覺得這個人的想法還有點意思的話,到現在,岑歸瀾對她已經感到有些厭煩了。
他并不厭惡那些想靠實力競争的人,只是對明虞——這段時間的接觸下來,他已經充分領會到了對方的利己主義和兩面三刀。
對“蘭歸”表面親熱,但實際上只要是對自己有利,即便踩着對方也無所謂,對權勢很高的“岑指揮使”表面恭敬,但也同樣敢于铤而走險地糊弄。
當然,如果在平時,岑歸瀾對明虞這樣的人也不會太管:這個世界上小人這麽多,對方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個——而且明虞好歹還算個有意思的。
但現在,很顯然,明虞這三番五次的出招,嚴重地幹擾到他正常事務的推進了。
岑歸瀾也不是什麽特別心慈手軟的家夥,之前沒動真格的不過是因為覺得對方始終還是個平民,但現在……
他眯了眯眼,正要說出自己的決斷,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響動:“姐姐你起了嗎……”
聽見明虞聲音的時候,岑歸瀾就直覺大事不妙,他正要說點什麽拖住對方的進度,結果他還沒開口,門吱呀一聲就已經被推開。
——這人就不知道進門前先敲門的嗎?!
這點時間,壓根不夠人員疏散的,岑歸瀾和自己那懵逼的下屬對視一眼,下一秒,下屬連滾帶爬地往旁邊蹿去。
逃跑來不及,這廂房面積也不大,壓根沒什麽能讓人躲藏的地方,聽着明虞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位來彙報的錦衣衛估計也是慌了神,一個猛子直接往床上紮去。
岑歸瀾其實想攔,但他也記得自己臉上有易容,不能讓明虞看見懷疑,所以也忙着在找面紗,等他把面紗戴好,沖回床上準備把自己的下屬踢下去時,明虞已經沖到了跟前。
和明虞四目相對時,岑歸瀾手抖了抖。
他心想:此人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