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說是近, 他們好不容易過了草原之後,又是一片山川。
白杬:“在這片林子裏?”
糖翹着嘴角,笑得假兮兮的:“……不在。”
山體不算高, 兩三千米的樣子。
站在底下能一眼望得到山頂。但是一連幾座直接橫亘在他們去的路上,白杬忽然明了:糖又騙他。
“你們從獸王城到黑狼部落花了多久?”
“不多, 也就一個多月吧。”
白杬往後一靠,低頭郁悶去了。這麽算起來, 他們還在西荒的邊緣呢。
五天的時間就能感到灰狼部落, 那是在異想天開。
*
翻山越嶺,一路上不停地往前趕。
半個月後,獸人們停下。
他們灰頭土臉, 毛毛打結。活像逃難的。
樹看着視線中緩慢移動的小黑點,差點克制不住, 直接上去擄起獸人離開。
曜強力摁下他。
“他們部落現在有多少獸人?”
糖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身前白杬圓潤的眼睛,裝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出口卻是:“……不知道。”
“你!”白杬一爪子給他揮過去。
曜及時抓在掌心,安撫似地捏捏。
白杬看着笑得捂肚子的糖氣得咬牙:“都這個時候了, 吃還有閑心逗我!”
“那不是你好玩兒嘛。”糖打趣。
白杬正要跟他掰扯兩句, 他又立馬正色道:“灰狼部落有多少獸人我不知道。”
“他們現在分散在南邊,不過都是小型的部落。”
“休息一會兒, 等會過去瞧瞧。”曜直接下了決定。
草原新長出來的草木茂盛, 生機勃勃。那枯草搭建的棚子在其中就尤為顯眼。
草棚子的位置位于坡地下端,估摸着有上百個。挨靠在一起, 大都是破損不堪, 坍塌歪斜。
風呼嘯着灌入, 棚頂的幹草紛飛。
棚子搖搖欲墜, 發出“嘎吱嘎吱”的嘶吼。
粗略一看, 沒一個是新的。
棚子前,一條河溪淺緩流淌。有個瘦瘦小小的獸人捧着豁口的罐子,佝偻着打了水後慢慢向着草棚子裏移動。
這也太瘦了,像紙片一樣,甚至被風吹着走。
白杬蹙眉,沒飯吃……
一路過來,路上很少見到如東荒那邊大的牛群或者是羊群。
越是往西荒走,能吃的動物越少。到這片看着蔥茏,但動物稀少的草原,白杬已經對灰狼獸人過的日子有了簡單的想象。
比以前的黑狼獸人,有過之無不及。
甚至于,他們一年四季過的日子都跟黑狼部落當時冬季過的日子一樣艱苦。
白杬仰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風聲寂靜,空氣中透着一股死氣。
*
獸人們原地修整。
帶出來的食物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現在他們手裏的是路上抓的。足夠多,堅持五六天沒個問題。
吃完東西,又悄悄去溪水邊打了水喝了。
留下幾個獸人放哨,其餘的圍成一團,藏在草叢裏熟睡過去。
一直在趕路,這會兒獸人們都身心俱疲。
白杬一身白毛毛已經灰撲撲的,乍一看跟灰狼差不了兩樣。他窩在曜的胸口,警惕地豎着耳朵,淺眠着。
養足精神,天色又暗淡了不少。
烏雲滾滾,大風呼嘯,看這個樣子是要下大雨了。
“飛,你帶着其他獸人找山洞,暗跟着我一起去看看。”
“那我呢?”白杬扒着曜的腿問。
糖摸了一把白杬的毛耳朵,又嫌棄地在草地上擦了擦。“你當然跟我們一塊。”
白杬立馬四肢收緊,像個球一樣挂在曜的手臂。“我跟曜一塊。”
曜捏了捏他的耳朵。
“嗯,他跟我一塊。”
糖聳聳肩:“行吧,那我先走一步。”
“你不行,你也跟着我們。”曜道。
糖無所謂,利落道:“可以。”
安排好了後,獸人們頂着大風,往後撤。
天幕暗淡,昏黑如傍晚。又等了一會兒,曜前胸挂着白杬,暗拎着糖的後脖子,快速向着草棚子移動。
雨水掩蓋了黑狼的氣息,沉沉的墨色是最好的遮掩。
他們一路往前,在大雨傾盆之際,鑽進了一個破舊的棚子。
棚子不高,需要屈身才能進來。
進去後,曜立馬松開肩上蓋着的獸皮。
白杬松了勾着他脖子的爪子,剛仰頭,眉心上便接了一滴雨水。
棚子漏水,中間兩個鴕鳥蛋那麽大的豁口。雨水像溪流一樣灌入,地面已經濕了一片。
曜抖了抖獸皮上的水珠,又将白杬全身裹得嚴嚴實實,接着往不漏水的地方挪動了幾下。
暗放下糖,借着雨幕的遮掩,悄無聲息地出去。
“咳咳!”
“阿爺。”稚嫩的聲音藏着焦急。
“沒事,阿爺命硬着呢。咳咳……阿十,不、不擔心。”聲音蒼蒼,宛如枯木。
很近,就在隔壁。
白杬前爪撐在曜的肩膀,整個身體直立。圓圓的狼目四處轉着,灰耳朵高高豎起聽着旁邊動靜。
大雨中,灰狼獸人的聲音變得細微。
急躁的腳步聲從草棚子前跑過,白杬一驚,整個縮進曜的懷裏。
糖看得有趣,爪子癢癢又想去招惹。
曜睨了他一眼。
糖悻悻收手。
很快,暗從外面回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跟我來。”
曜将白杬重新挂在自己前胸,披上獸皮出去。
衆多的草棚子的中間,有個最大,看着也最結實的棚子。暗直接鑽進去,後頭的曜跟上。
“快,給我看看。”
白杬被捂在獸皮裏,眼前只能看見曜的胸口。本來是緊張的氣氛,冷不丁聽到一句陌生的聲音,白杬一怔。
緊接着,頭上的獸皮揭開,白杬直面一雙粗糙的手。
黝黑,像被泥土滲透進了血肉。指節粗大,還有些不正常的彎曲。
白杬視線一轉,對上了一雙慈愛又渾濁的眼睛。
視線掠過他的灰耳朵,白杬認出這是個老灰狼獸人。
白杬眨眨眼,直到被放在幹草做的床上,他都沒明白他們到底是在搞什麽?
“嗷?”看看,看什麽?
“受苦了。”老獸人一嘆。
什麽情況?
曜輕咳了兩聲:“也是我的錯,顧着趕路,沒有注意。”
“幼崽小,本來身體就差。”老獸人搖搖頭。
白杬現在是正常的亞獸人的體型,不過骨骼纖細,難免看着顯小。
配合着他那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很容易被不知道的獸人認成幼崽。
白杬掙紮着從獸皮裏出來,抖了抖淩亂的毛毛。
他整個背對着曜,一屁股坐在他的懷裏。
“呵欠!”一個大大的噴嚏,打得白杬直接趴下。
鼻尖缭繞着幹草的味道,還有被陽光曬過的溫暖。
白杬呆了呆,接着圓溜溜的眼睛好奇轉動,打量這個棚子。
這個棚子一看就是修修補補許多次,沒他們那個嚴實。
草棚子四周是用竹編混合着泥土、石頭築起的牆面。看起來也有些時間了,上面的泥土脫落,都是些凹陷下去的小坑。
頂上是蘆葦還有芭蕉葉一樣大的葉片,頂部有坍塌,又用木頭支撐着。
棚子裏東西不多。
一張幹草床。
牆壁上挂着竹鈎子,鈎子上挂着幹得像魚片一樣堅硬的獸皮。
角落的藤筐裏放着植物根莖。
床角,睡頭的那一端放着石斧、石刀,邊緣泛着光,很鋒利。一看就是常常在打磨。
棚子是整個灰狼部落裏最大的,但空間也沒多少。
光是放一張睡覺的木板就占據了一半的地方。
忽然,白杬眉心被點了一下。
他仰頭,一臉疑惑地看着對面的灰狼老獸人。
“沒想到我們灰狼還有這麽好看的小崽子。”
白杬尴尬笑笑。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
一路風塵仆仆,披星戴月。好好的一身白毛變得灰撲撲的。
又為了不引起注意,白杬沒刻意去打理。
白杬張了張自己山竹似的灰爪爪。不得不說,确實是灰狼了。
這個棚子裏只有他一個老獸人?
白杬疑惑地歪歪頭,又被老獸人慈愛地摸了摸頭。
随後老獸人起身,去牆壁上挂着的獸皮袋子翻找。
老獸人年紀應該很多了,頭發斑白,幹枯又毛躁地被綁在腦門後。
身上是獸皮衣,露出的胳膊跟腿都很瘦。只剩一層松松垮垮的皮,皮下面是能清楚看見走勢的血管。
他身形佝偻,每走一步像踩着刀子,吃力又緩慢。
好一會兒,一株幹枯的草藥落在他的手上。
不是刺刺草是什麽?
老獸人笑道:“小幼崽,把這個吃了,吃了身體就好了。”
白杬皺了皺鼻子,鼻尖被刺激得癢癢,又悶悶地打了個哈欠。
他仰頭,看着曜。
曜:“吃吧。”外面風大,被吹了吹,吃點好。
白杬一頭紮入曜的懷裏,尾巴不情願地直甩。
曜輕輕摸摸他的背毛。
“幼崽都不喜歡這個。”老獸人呵呵笑笑,拿着手上的草根往角落走。
白杬側頭,見他捧出一個石臼。
白杬忙道:“老爺爺,您別弄,我直接吃!”
“沒事,幼崽牙口不好。”老獸人自看到白杬後臉上的笑就沒下來過。
白杬無奈,不過趁着老獸人在忙,一聲清亮的眼睛望着幾個獸人。尤其是暗。
阿暗叔肯定是打探好了消息才敢直接讓他們跟灰狼部落的獸人接觸。
但是這突兀地把他帶過來,一來就吃刺刺草,還被說成幼崽,白杬此刻就是一個大寫的懵。
他不喜歡被蒙在鼓裏的感受。
暗:“我們一家在外面流浪,你生病,迫不得已上門。”
白杬明了。
他看着由于太瘦,兩個琵琶骨極其突兀的老獸人。
怪不得要給他吃藥呢……
搗碎的刺刺草根兌水,最後還是進了白杬的肚子。老獸人像很久沒有見到外來的獸人,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激動。
也有了精神氣。
“族長!”
“族長你快去看看我阿爺!他又咳得好厲害!”
棚子的門被拍響,老獸人臉上的笑意一散。
他壓低聲音,對曜幾個道:“你們就在這兒歇會兒,不要出部落走動。”
白杬歪頭,表現得一派天真:
“為什麽?”
“外面也有壞獸人嗎?”
“部落裏沒有,但是越少獸人看見你們越好。你的……阿爸阿父很厲害,說漏嘴很容易被抓。”
拿挂在牆上的獸皮袋的幾秒,老獸人匆匆交代完。
他拉開門,出了去。
“族長爺爺,阿爺……”
“不怕,走吧。”
隔着木板,外面的聲音清楚地落進獸人們的耳朵。一個擔憂,一個沉郁,聽得獸人們心情不好。
“怎麽做?”暗直接看向曜。
曜注意着外邊的動靜,問糖:“獸王城那邊,怎麽樣了?”
“我已經讓商隊幫我送消息了。按照他們以往的速度,還有不到十天應該就到了。”
商隊自然要找腳力好的獸人,他們的速度必然比自己這些有事兒的獸人要快。
不過獸王城在西荒的中央,比灰狼這邊還遠,所以還要慢點。
“讓其餘的獸人不用過來了。準備準備,直接去獸王城。”
“這邊,直接先帶走。”
白杬甩了甩腦袋,從曜的身上跳下來。
他記挂着另一邊棚子的情況,當着曜的面兒出去。
曜一把将他撈起。“去哪兒?”
“看看,擔心。”
暗探頭看了看外面,沒有其他獸人。
四人快速移動,閃身進了隔壁的棚子。
白杬坐在曜的手臂上,轉眼對上一雙被淚水洗了的眼珠子。
是剛剛那個小獸人。
“你們是誰!”小獸人警惕地看着幾個高大的獸人,連連後退到床邊。
“不是讓你們好好待着。”老獸人輕嘆。
暗:“也是同伴,不放心。”
白杬清楚的看到族長嘴動了下,接着眼眶泛紅地低下頭去。沒再出聲阻止。
小幼崽是個半大孩子,見自家族長對幾個強壯的獸人态度和緩,繃緊的身子也松了下來。
“弟弟,你們坐。”
小幼崽看着毛毛蓬松,在部落已經算是胖嘟嘟的白杬,親近又膽怯地跑去将棚子裏唯二的獸皮墊子拿過來。
白杬想了想,在幼崽希冀的目光中坐在了墊子上。
小幼崽蹲下,手肘處的袖子已經破口。他不好意思地攏了攏。“弟弟餓不餓,我、我去給你找吃的。”
說完,起身就跑。
暗擡手拎着他的後脖子。
小幼崽瑟縮,瞳孔閃着驚懼。
“嗚……”他緊緊捂住頭。
這條件反射,白杬看得心中一疼。怕是只有狠狠挨打過後才會有的反應。
暗放手,眉頭擰了下。
灰狼族長擔心他不高興,急忙過來拉着小幼崽。“沒事、沒事。”
幼崽反手抱住老獸人的腿,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老獸人輕嘆一聲,抱着他拍背。
床上的老獸人已經睡着了,白杬幾個安靜地看着。
等老獸人将小幼崽安撫好了之後,白杬才道:“老爺爺,他怎麽了?”
“他只是被吓到了。”
小幼崽的驚叫惹得外面腳步聲不斷。
曜不動,暗幾個自然也沒躲。
門忽然被破開,白杬幾個暴露在一衆灰狼獸人的視線下。
“族長!”
“小聲點!”老獸人垮下臉。
他看了看曜幾個,嘆了一聲。“快點進來,別生病了。”
外面還在下雨,獸人們知道自己的身體虧空,順從地擠了進來。
明明不大的地方,卻擠了六七十個獸人。
他們很瘦很瘦,瘦得只剩下肋排。臉頰、腰腹那一塊都是凹陷下去的。
肉松松垮垮地挂着,剛剛冒着兇狠狼光的眼睛此刻察覺到安全複歸于麻木,看起來更像行屍走肉。
白杬直勾勾地看着這些獸人,也沒得來一個眼神。
獸人們安靜地站着,站不久,腿上顫顫巍巍,改為坐在地上。
一個靠着一個,像軟爛的泥。
形容枯槁,又如将死之人。
白杬忽然就理解了為什麽糖說要他們部落的獸人一起來。
這樣的獸人,走路都搖搖欲墜,何況是跋山涉水,從西荒趕到東荒。
白杬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灰狼部落的艱難。
他們很窮,這會兒還不算熱,但是不是所有的獸人都有獸皮穿的。只有老獸人、幼崽以及少許亞獸人有。
獸皮也不是黑狼部落那種很大一塊的,而是不同的毛皮拼接。
白杬喉嚨發緊,不自覺地挪開墊子,靠在曜的腿上尋找舒服的姿勢坐。
獸人們都安安靜靜,像是在保存體力。唯一在動的胖嘟嘟的“灰狼幼崽”就格外的顯眼。
獸人們眼神遲滞轉動,落在白杬的身上。
“嗷……”虛弱無力。
白杬後退一蹬,屁股落在曜的大腳丫子上。
他試探着,小聲回了一句:“嗷~”
灰狼獸人們的眼珠一顫,像黑夜裏忽然點亮的螢火。微弱但軟和。
他們張嘴,更小一聲:“嗷~”
白杬彎眼,前爪抱住曜的腿一埋。耳朵像大蛾子的翅膀,撲棱直顫。
灰狼們在哄幼崽。
但是白杬不是幼崽。
意識到這個,他毛發下的耳朵微紅。
無論多大,被這麽多的獸人哄着心裏像冒了蜂蜜一樣的小泡泡,美滋滋的。白杬依舊喜歡。
見白杬如此,獸人們眼尾輕輕翹了翹。
接着又開始發呆。
長期的饑餓與過度的勞累,讓他們的身體的衰敗,也很難集中注意力。
平日裏,為了保存體力,獸人們基本上都是待在自己的棚子裏。
部落裏什麽都缺。缺食物、缺草藥……
要是難受了,他們就會等天氣好了,出來往陽光下一趟。
曬一曬自己,身體就會好一點。
收拾好獸皮袋,老獸人在床邊盤腿坐下。
他佝偻的背靠在床沿,緩慢喘了口氣,道:“他們是流浪的獸人,在部落裏待不了多久就會走。”
“你們只需要當做沒看見就可以了,知道嗎?”
“嗷。”低低的幾聲。
像蒸騰的水汽一樣,飄忽着的。
糖自進了這個屋,臉上的笑意就落下來了。
這樣的獸人他見過千萬,比他們還慘的他都見過。但這是第一次,他這麽近距離地觀察。
很慘。
獸王城手伸得很長,幾乎控制了西荒的一切。
西荒的資源是很豐富,但是都被集中到了靠近獸王城的區域。像灰狼部落住的地方,維持生存的食物都少得可憐。
小型的野獸群都沒有一個。
糖見此,對獸王城裏的那些畜生又多了不少厭惡。
灰狼部落如此,也沒什麽需要浪費時間的了。
曜沉聲:“要不要跟我們走?”
“走……”獸人們眼裏陡然升起一道光,可猶如流星劃破夜空,乍然燦爛,又頃刻黯淡。
“走不了,走不動。”老獸人道。
他蒼老的臉上凝結起一抹酸澀的笑:
“你們也看到了,他們現在是什麽樣子的。更不說,部落裏的其他不能走的獸人,我們不能就這麽放棄他們。”
曜目光劃過周遭的獸人。
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疤痕。
用鞭子打的,好了之後像一條條巨大的蜈蚣盤亘在他們的皮膚上。
有的獸人腿腳或是手都有不正常的扭曲。
很顯然,曾今他們受到過虐待。
老獸人與曜之間的對話再沒有引起其他獸人的反應。
他們就呆呆地坐着,要不是胸膛有細微的起伏,看起來就像是沒有生命的木偶。
“你們之前,就沒有想過去東荒嗎?”白杬看着老獸人問。
他聲音裏的稚氣不在,清清冷冷。
剛剛還叫他弟弟的小獸人立馬瞪圓了眼睛,多了一絲生氣。
“東荒啊……”老族長笑了笑,蒼老的聲音透着欣慰,“我聽說他們現在過得好。”
他們是誰,不言而喻。
“這麽多年了,總算是好一點了。”
“我們要是往東邊走,獸王城又以為我們會聯合在一起。到時候,不只是我們難,怕是他們也更難。”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一支狼族有了生機,不能斷了。”
白杬目光震顫。
原來關系是這樣嗎?
人與人即使關系再親密,長時間不聯系,只會漸行漸遠。
西荒與東荒狼族的交流斷了幾百年,即便是同族,按理說都應該陌生至極。
可現在看來,不論是黑狼部落過來,還是灰狼部落為黑狼部落的這一點考慮。
狼族之間,深層的聯系都沒有斷過。
曜緊盯着老獸人。
也不管他願不願意走,轉而問:“這樣的狼部落還有多少?”
“也沒幾個了。”
“大家都在這一片。彼此有往來,算上我們不過三個部落。還剩下的獸人……”
“一年前有八百。”
他沉默半晌,苦笑:“過了一個冬天,可能還剩四五百。”
于他們這些殘軀而言,每個冬天都是一次考驗。
白杬爪子蜷縮,擱在自己的肚皮。毛腦袋抵着曜的腿,默默消化。
一個冬天,獸人去了三百多。
他們一個部落都沒有三百。
“幸好你們沒被抓到。”說起這個,老獸人看着暗胳膊上那強健的肌肉,欣慰地笑了笑。
抓到了,命運就會跟他們一樣。
“有多遠?”曜問。
“嗯?你們要過去?”
“嗯。”
“不遠,我們自己走走一天。”
黑狼跑的話,腳程可能就一個小時。白杬在心裏估摸着。
“好。”
模棱兩可的話,讓老獸人沒怎麽明白。
不過他以為獸人們要往西邊去,所以細細跟他們說了那邊的灰狼部落情況。
幾個部落一脈相承,大差不差。
曜點點頭。
看了他們一眼,随後道:“你們收拾東西,明天帶你們離開。”
老獸人一怔,随後搖頭。
“走不動了。”偌大個西荒,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他們這些,就不牽連幾個年輕獸人了。
曜定定地看着老獸人,眸光深邃異常:“明天之前,要帶走的東西準備好。我帶你們離開。”
“你……”
看着曜暗沉的眼神,老獸人多餘的話忽然就咽了下去。
“哎!”他嘆。
就這麽一會兒,白杬都不知道他嘆了多少次了。
曜不多說,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可能路上很累,到了地方就好了。”
老獸人笑笑,眼底悲涼。
他們早就不報什麽希望了。
白杬看得出來,老獸人沒有離開的想法。
他仰頭,抱着曜的腿蹭了蹭。毛耳朵一只反過來,又被大手輕輕撥弄好。
白杬被重新抱起,他窩在曜的懷裏,看着底下的小獸人不舍的眼睛。
“帶上要要收拾的東西,去東荒。”
老獸人眼睛忽然睜大,他緊緊盯着曜跟暗。接着嘴皮顫動,眼中瑩瑩冒着淚光。像是受了很大的沖擊,嘴巴張開了許久,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東、東荒啊……”
他在認真打量幾個獸人。
這樣的獸人,在西荒除了獸王城裏的,不會再有了。
他們是……是……
“你們、你們快回去,這裏不是你們待的地方!”老獸人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忽然激動地推着幾個獸人往外。
曜紋絲不動。
他輕嘆,抱着白杬蹲下。
随後,他舉起白杬的爪爪,輕輕搭在老獸人的手心。“狼族祭司,白杬。”
老獸人瞳孔驟縮。
後頭的獸人們緩緩擡眼,緊盯着那灰不溜秋的毛團子。
“祭司……”
是狼族祭司,而非黑狼部落祭司。
白杬瞧着尾巴,昂首挺胸,輕聲道:“嗷~”
老獸人看着手中的爪墊,忽然笑了。他緊緊握住白杬的爪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撈住了水面的月亮。
他笑得捂住肚子,笑得淚流滿面,聲音嘶啞:
“狼族祭司啊。”